第11章 九妹
近日,宮中常樂宮的流言四起,大秦建朝百餘載,還沒聽說過哪位郡主被個嬷嬷按在地上打手板。
衆人新奇之餘,不由得好奇,這位郡主到底是犯了什麽事?
畢竟,奴才欺負到主子頭上,還是如此明目張膽的,定然是這主子失去了依仗。
也就是在大家好奇的心尖癢癢如同貓撓一樣時,不知道從哪裏吹了陣邪風出來,敦樂郡主不分青紅皂白将乳母杖斃的事,被盡數誇大傳了出來。
一時之間,這位大秦第一美,人人避之,厭之,也懼之,避入蛇蠍。
這流言在宮內傳了個遍,而後轉了個圈,如秋風掃落葉般飄揚到了宮外。
賴嬷嬷早就坐不住了,不顧及容喬的阻撓,徑直敲響了陸瓊九的房門。
陸瓊九正在上藥,木板子确實威力不小,他們打的狠了,甚至木屑還插/進了肉裏,整個手心紅腫的不得了。
一碰,就疼的要命。
陸瓊九見她來了,連眼皮都沒擡,看着太醫上藥的手,跟音容說:“怪疼的,繼續扇。”
音容拿着把團扇對着陸瓊九的手心扇着,希望靠着涼風帶走些灼熱的疼痛。
她手裏繼續扇,嘴撇了撇,道:“嬷嬷,這是又來作甚,再打一次嗎?郡主雖然生于丹契小族,但到底也是可汗昭華長公主手心裏的寶,你說打就打了,嘿,還有臉過來呢。”
賴嬷嬷撲騰一下跪下,聲音帶着哭腔,“郡主,老奴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會傳出這些流言,也沒想到會傳的這麽厲害,是不是?”陸瓊九将已經上好藥的手撐到腮下,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那嬷嬷,這樣的傷可以暫緩幾天再做女紅嗎?”
她聲音淡淡,辨不出喜怒。
“郡主!”賴嬷嬷又喊了一聲,後半句卻是怎麽也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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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老糊塗了啊,怎麽就沒想到皇後是這般用意呢,但是……
“你也是沒有辦法不是,若是要補償我,就多替我在皇祖母面前說點好話。”她既輕又緩的眨了下眼,繼續道:“這件事,就這麽過了。”
“嬷嬷,你下去吧。”陸瓊九直接下了逐客令,不想再招呼。
陸瓊九輕輕嘆了一口氣,問太醫:“會留疤嗎?”
“郡主切記好生養着,一定不要沾水。”
太醫上完最後一點藥粉,又取了藥方給了音容,才提着藥箱離開。
陸瓊九盯着手心上腫脹滲血泛着青紫的傷,收了力氣,手指蜷曲,還未攥成拳,就被硬生生的卡住。
音容端着一碗濃稠的藥汁過來,老遠都能聞到味道,陸瓊九皺了皺眉,放低了聲音,“皇帝舅舅那邊可知道了?”
音容步伐頓了頓,臉上帶了些悵然,點了點頭,“但是,陛下什麽都沒說。”
“嗯,這種事讓他怎麽說,賴嬷嬷說是承了太後的首肯,舅舅就無論如何都不能忤逆母意。而我那皇祖母呢,這幾日身體不适,也給了那個人借口将這些流言都擋在仁壽宮門外。我就也只好啞巴吃黃連了。且讓她逍遙一陣子吧。”
陸瓊九唇角微微揚起,露了一個甚淺的笑意,聲音低的不能再低,“畢竟,最後她也挺慘的。”
……
常樂宮這邊流言四起,東宮那邊也不太平。
太子在朝堂之上論策偏激,惹怒聖上。
皇上鐵青着臉,讓太子在禦書房跪了一夜,不給吃喝,直到太子累的虛脫,才讓人擡回東宮。
太子膝蓋打着彎顫顫巍巍的往外走,淮紹一架起他的胳膊,讓他盡然傾斜過來整個身體。
轎攆已經在漢白玉石階下停好,皇後貼身宮女素琴在下面焦急等待,見到太子出來焦急迎了上去,“殿下,你可算出來了,娘娘在坤寧宮急得不得了。”
秦裕擡起了手,目光不耐,示意她閉嘴。
轉而對淮紹一道:“紹一啊,你覺得我有何錯?”
淮紹一側着臉,眼睫垂了下來,盯着地上素琴的影子,斂去的目光裏透着冰涼。
他緩緩而言:“殿下所谏內容不錯,錯在于不知迂回。你往前走一步,就要退半步。催的急了,陛下自然惱怒。”
太子秦裕俯身揉了揉膝蓋,“嘶”了一聲,又回頭望望,才湊近淮紹一,爬在他肩頭,道:“我早晚把你調回來,你暫且忍忍。你看,你不在身邊,我就犯錯。”
說完他又覺得情義不夠真切,補了一句:“我黏你,黏的打緊啊。”
這話,可有些迷糊不清,暧昧不堪了。
素琴“噗嗤”笑出了聲,“殿下和淮大人感情真好。”
秦裕臉黑了大半,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剛要開口訓斥,話還沒出口,就被他身邊一向寡言的淮紹一搶了先。
他目光緊盯着素琴,容不得她分毫閃躲,像一汪莫測的海,溺水的人徒勞掙紮。
“前些日子聽說素琴姑娘被皇後娘娘處罰,今日見到姑娘,我看着臉上一點傷痕都沒有留下,在下的乳母前些日子弄傷了臉,所以就想問問姑娘可是有用什麽秘制膏藥?”
提到這件事,素琴的目光頓時閃躲起來。當日,為了哄騙賴嬷嬷,自然要和皇後娘娘演一番大戲,這既然是戲,又怎麽能真打。
她支支吾吾偷瞄着太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裕一夜沒睡,本就是強撐着在跟淮紹一聊天,現在困意排山倒海般湧了出來,只想着趕緊回去與床榻厮磨,不耐煩道:“我身邊那小滿子前些日子挨了打,這幾天臉還腫的跟個豬頭似的。你若真有這靈丹妙藥,就早早說出來。”
“奴婢……奴婢記不得藥的名字了。”
秦裕眉頭微皺,“不就是個藥嗎?紹一,我東宮的外傷藥派人搜羅一些,統統給李嬷嬷拿過去。”
淮紹一沒有理秦裕,目光依舊緊縮在素琴身上,肅然道:“不知道是忘了藥的名字,還是根本沒用藥。”
他話說得不重,輕飄飄的卻一聲聲堵在素琴胸口。
素琴呼吸聲打了些,勉強穩住精神,“自是受傷了,不知道大人在懷疑什麽。”
素琴自暴自棄的一句話,反倒讓太子明白過來,他放下搭在淮紹一肩頭的手,朝着素琴的方向往前走了幾步,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母後在何地打了你?”
素琴咬住嘴唇,勉強應對:“仁壽宮。”
“仁壽宮?”他跟着重複一遍,眼眸突的一亮,而後又轉暗,露了絲笑意,摻雜着嘲諷。
“常樂宮,仁壽宮,坤寧宮,呵,不錯。我說呢,這小九兒是犯了什麽太歲,竟叫一個嬷嬷折磨的這般慘,看起來,還是有人從中使了絆子啊。”
他尚且還站不穩,怒氣便已攻了心,趔趄了一大步,素琴趕緊過來攙扶,他狠狠的甩開,呵斥道:“賤婢,若讓我知道是你挑唆母後做出這樣的事,我定然饒不了你。”
他一甩寬袖,上了轎辇,道:“去坤寧宮。”
淮紹一的影子被正午烈陽拉成一團,他抱拳,行了禮,直起腰身的時候,影子也跟着舒展起來。
剛剛轉過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面色不變,轉頭看向來人。
洛程陽穿着一身朝服,笑着溫潤,“紹一,可還好?”
淮紹一少有的眸子裏染上暖色,就連投放到來人身上的目光都柔和許多,他望了洛程陽許久,才開口:“程陽哥。”
“我看着瘦了不少。”洛程陽看向淮紹一的目光帶了憐色,面前的少年又竄高不少,本就瘦削的面龐現在看着竟然有了嶙峋的态勢,他抿緊了嘴,嘆了一口氣,才道:“剛剛那是太子?”
淮紹一躲避了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他又問:“陛下就是不想你跟太子接觸,才将你調離的啊。”
“有些事,總需要太子過手才好處理。”他沉聲開口,敷衍解釋一番。
“太子過手?”
洛程陽皺了眉,悄聲問:“可是在宮中出了什麽事?”
淮紹一露了一絲笑容,“只要父親不出事,我也就沒什麽事。”
說的雲淡風輕,但洛程陽卻硬生生聽出幾分委屈。
他拍拍淮紹一的肩,勸慰道:“昨日,你姑母已經去訓了舅舅一趟,想來,舅舅也會安分幾天。”
“這麽多年,舅舅一直偏心,你也就別太往心裏去了。”
淮紹一垂了眼,早已成拳的手緊了又緊,不再吭聲,只是溫順的笑着。
洛程陽指了指太子轎辇離去的方向,“那還有什麽事需要太子着手呢?”
淮紹一收斂了那微乎其微的笑意,看着地上的青石磚的裂痕,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傷了她的人,總是要付出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