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九妹
難得見師兄這幅模樣,齊盎既驚訝又好奇,他起身,貓着腰踱步到淮紹一身側。他抻着脖子,瞄了個清楚,他咂着嘴退後幾步,“要這麽膩歪嗎?”
信被晚間涼風吹得翻飛起來,露出了信上的字跡。兩行字,一眼便可以望到頭,淮紹一卻看了好久。
“煞是想念,不若養鳥傳信。”
齊盎撐着下巴真的認真思考起來,“養鳥的話,信鴿最好。”
“但信鴿未免有些打眼了。”他眼睛一亮,手掌撐在石桌上,“鹦鹉如何,可以複述人言語,傳信再好不過。還頗有新意。”
他覺得這個主意甚好,滿眼期待的等待着淮紹一的回複。
淮紹一在他熱切目光的注視下,将信橫豎對折好,細致的揣進懷裏,等做完這一切後,才看向齊盎,緩緩的搖了搖頭。
“都不行嗎?”齊盎聲音拔高了些許,皺起眉頭的模樣還帶着滿臉稚氣,他繼續道,“那我再想想。”
淮紹一将長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聲,慢悠悠地說,“明日或許就能見面了,書信難以的排遣相思,還繼續讓書信補救,她大概也會不悅吧。”
淮紹一越說,目光越柔,柔柔軟軟的眸光似溪水涓流,淌過泥淖,漫過綠野。
“好生歇息吧,”他留了這麽一句話,就轉身離去。
上次太子遇刺,他以救駕有功之名免了幾日的禦前伺候,如今看來,出了這些事,在聖上跟前,才好得知真正發生了何故。
他将衣袍褪下,換上寝衣,徑直平躺在床上,拿了那張信紙放在胸口,明日,待明日,一切都知曉了。
……
錦衣衛說是協助調查,卻直接将太子秦裕請到了乾清宮偏殿。殿外有人把守,他進了,就出不去。
哪怕是佯裝出恭,那些侍衛也不敢放任他出去。他在殿內找了一處軟塌躺下,心裏卻越發不明白。
Advertisement
他年幼時犯了錯也曾經被這樣對待過,如今再進這地兒,倒覺得有幾分熟悉和變态的想念。
往往這個時候,父皇都是要發好大火的,明日,他先低頭認錯才為上策,他最近安分的很,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到底是如何惹到了父皇。
但唯一可以肯定,父皇都派遣了錦衣衛,不留情面地将他帶到這處,恐怕兇多吉少。
他胡思亂想開來,最嚴重的處置,也就是奪了這儲君之位,廢黜了這太子之職。
他自出生始,就占着嫡出大義,比他年長的皇子又接連夭折,童年之時過得無憂亦無慮,歷朝歷代儲君所存在的隐患危機,到他這邊都已被母後或者楊家掃蕩幹淨。
他本以為這樣便是極好的,但如今真的接管了部分政事,才覺得那些錯失的磨難讓他的性子失了沉穩,行事上過分軟弱,應接不暇的問題接連出現。
他漸漸發現,他的的确确沒有一個儲君該有的殺伐決斷,處事果敢,甚至,那些策論,還得仰仗淮紹一。
他頹廢開來,嘆了嘆氣,無能為力之感盈上了心頭。
德不配位,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偏殿連一床棉被都沒有,他苦笑兩聲,側着身子抱着肩膀迷迷糊糊入睡。
意料之外,他睡得格外沉。
朦胧之間,他夢到了好多,那些之前刻意想要忘記的事漸漸浮現出來,父皇幼時是極其喜歡他的,只是後來年歲漸長,才慢慢疏遠了,每次相見,都惹了一身苛責。
這就是天家親情,皇帝與太子早晚存有隔閡,自古以來,皆如此。哪怕是他這樣一個毫無作為的太子。
夢境離幻琉璃,一個個面孔從他腦海中出現,又消失。最後的最後,定格在了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出身大族,知書達理,端莊娴熟,将東宮諸事打理的井井有條。
但再好又有何用?
他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
有了孩子,也不過是例行之事的意外。
他也在努力盡着父親的責任,畢竟,是他的血脈。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他有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期待,他的第一個子嗣。
不知會有幾分像他,也不知頑劣與否,血脈延續的喜悅,讓他憋悶的心敞亮了幾分。
這個夢,因這個孩子,總算圓滿結尾。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晨光熹微,陽光還是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适應過來。
他撐着身體坐起身,将淩亂的發用手指梳理好,也就是在這時,殿門被人從外打開,侍衛跪在他跟前,“殿下,陛下請您過去。”
他微微颔首,應了聲,仔仔細細地又将皺了一晚的外袍伸手撣了撣,确定儀表稍微妥帖一些才邁步出殿。
乾清宮之外,淮紹一已經等他許久。
太子想了幾刻,才隐約記起,今日是他進宮複職之日。
淮紹一着了禦前侍衛一身深褐色官服,他的發高高束起,右手像是受了傷,他背在身後,太子瞧不太清楚,只看見他左手摸向了腰間佩劍。
他在太陽底下,一身挺拔,灑脫利落。太子不知為何,在他幽黑的眸子注視下,竟然安心幾分。
他啞然失笑,下意識想要揚手招呼一番,又猛然想到今日自己的處境。
前後侍衛緊緊跟着,雖然沒有動手押解,但實質上也着實差不了太多,他挪開了眼,準備啓步移向正殿方向。
“殿下可是有東西丢了?”淮紹一突然開口,讓太子已經邁開的步子停下。
淮紹一腳步聲淺淺,但如今聽起來,卻像是就敲打在他的耳畔。
他疑惑的望向淮紹一,卻也順應着他的話,回了聲,“你撿到了?”
淮紹一站定到離他五尺遠的地方,恭敬彎腰,将手上的東西遞上。
那是一塊美玉,通體翠綠,隐透紫紋,構成水滴狀,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物件,卻極為新奇。
宮中人盡皆知,太子素愛收集新鮮玩意。
太子朝淮紹一方向走了幾步,侍衛也跟了幾步,他沉聲,“這麽,父皇還未說什麽,本宮就已被你們判了罪了嗎?”
侍衛退後半步,垂頭道:“不敢。”
他故意厲着嗓子才堪堪叫他們挪後些許,不再耽擱時間,大步邁了起來,直到淮紹一伸出的手觸上他的衣料才停止。
他正要擡手去拿那塊玉,只見淮紹一側了身,與太子面對面,身形相合,分毫不差,完完全全擋了後面那群侍衛的目光。
他微微直了腰,将玉遞給太子的瞬間,靠近他的耳朵,輕聲說了句,“殿下,還記得我那日所說的嗎?您最想不到的,就是根源所在。”
他的眼眸與太子的對上,四目交織,他黑瞳清亮,隐現光芒。他無聲動了動嘴,好看的唇形聳動,露出些雪白的牙齒,一張一合之間,念出了一個名字。
“李威值”
他并未出聲,無聲之音卻直達太子心底。
言畢,他又重新躬身,将玉奉上,而後,轉身,離去。
他逆着清晨的光,臉上晦暗不明,連他自己都不肯定李威值到底做了什麽,告訴太子的那些,只是希望他在無力扭轉乾坤之時,奮力一搏。
他皺了皺眉,能不能搏出一線生機,就完全是在賭了。
皇帝病了好久,近幾日才開始在乾清宮處理政務。只是今日不同,秉筆太監李威值批紅完奏章,遲遲等不到陛下再開口。
“陛下?”他開口喚了喚。
“我那逆子來了嗎?”
李威值抖了抖拂塵,将案幾擦拭幹淨,“怕是已經到了殿外,老奴這就去看看。”
皇帝喝了口茶,臉色一變,李威值立刻會意,“老奴這就幫您換杯熱的。”
皇帝見他這副殷切模樣,感慨道:“你本不該還在朕身邊伺候,東廠提督當了這麽久,還在朕身邊添茶倒水叫人笑話了。朕還沒在宮外賞你座宅子……”
李威值牽動臉上肌肉,十足的笑意,卻不過一分到達眼底,他尖細的聲音漂浮在大殿之中,“老奴打小就跟着您,伺候慣了,這一輩子,也就守着咱家皇上一個心願,管他什麽東廠提督,都是您給的。添茶倒水怎麽了,老奴還給您捏背捶腿呢,他們要笑話,就讓他們笑話去。”
他當然知道皇帝愛聽什麽,他也毫不避諱的只說些皇帝聽了喜笑顏開的話語。
這樣的奉承話,皇帝聽了一輩子,單單從這張嘴巴裏說出來,就是可以讓他欣慰許多。
“太子殿下到。”
李威值“哎呦”了一聲,“這不就來了。”
皇帝臉色霎時間凝重起來,眼裏布滿了失望,他沉聲開口,“讓周圍伺候的都散了,只留下你。”
李威值應了聲,出殿門時,正好與太子碰到一處。
他似乎是連裝都懶得裝,嬉皮笑臉的模樣又帶着陰森森的神色,“殿下請進,陛下等您良久了。”
太子陡然心裏一涼,脊背之上爬上了密密麻麻的細汗,在見到皇帝鐵青的面孔之後,這層細汗又爬上了額頭,手心。
迎面一個茶杯甩過來,毫不留情的,正中他的額頭。
溫熱的血模糊了視線,他不能視物,卻依舊覺得那身龍袍晃眼。
他只聽得父皇怒吼道:“這皇位,你就這麽渴望。”
“以至于,要親手殺了你親身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傻乎乎暈乎乎太子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