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九妹
淮紹一單腳邁過門檻,就正面迎上了滿臉焦急的齊将軍。
他沉默不語,挪過另一只腳,抱拳行了禮,目光越過齊将軍,落在他身後那位衣着華貴,腰佩美玉的男人身上,他開口喚了聲:“楊大人”。
楊貢朝他颔首,側身為他讓了一個位置。
楊貢不似齊将軍焦躁,反倒目光淡淡,宮裏一番腥風血雨直指太子,他卻完全沉住了氣。
楊貢楊大人有着國舅爺的名號,但依舊與榮國公一般,領了一個官大權小聽起來頗為厲害的閑職,架空了實權,收攏了兵權。
但其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暗樁交疊,即便是在皇帝的處處打壓之下,依舊不容小觑。
當今聖上十一歲始就繼承了大統,成年之前,前有攝政王把持朝政,後有太後管制教導,養成了個刻薄寡恩,猜忌暴躁的脾氣。
等他終于熬到将權利都納到自己手心之後,就再也不願意交出去。年歲漸長,這種勢頭,不降反增。若不是西南一方部族混亂相攻,齊将軍手裏的軍隊怕是也早早交納上去。
淮紹一斂了斂情緒,太子養成如今的性子,也有這嚴父一半的功勞。太子已然成年,卻遲遲沒有得到皇帝的準許來接觸朝堂之事。若不是此番聖體欠安,還不知道要待到何時。
歷練太少,今日之失,誰都推卸不了責任,包括這位楊大人。
淮紹一沉了聲,說出了這兩位都最為關心的結果。
“陛下有意廢黜太子……”
二人皆是聲色劇變,楊大人勉強穩住心神,“陛下何出此言?”
宮內封鎖了一切消息,若不是淮紹一已回禦前伺候,根本得不到半點風聲。
但陛下又何嘗不知淮紹一與齊将軍的關系,任他知道這一切,轉而告知楊氏,予以敲打。
“陛下給殿下安的罪名是與榮王勾結,結黨妄行,行不軌之事,圖謀篡奪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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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王?榮王埋伏加害太子之事人人皆知,怎麽如今陛下會認為太子與榮王勾結?”
齊将軍皺着眉頭,廢黜太子動搖國本,來不得一點玩笑。
淮紹一抿緊了唇,想到那兒擺在太子面前的一樁樁所謂證據,不由的心裏煩絮起來,揪得太陽穴發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解釋道:“錦衣衛從東宮搜到了殿下與榮王的書信往來,經再三比對,确是太子字跡無疑。”
“單憑字跡如何定罪,殿下的字跡若有心,誰人都可以仿照。”
楊貢心意難辨,面上已滿是凝重之色,楊氏一族苦心鑽研良久,為的就是等到太子登基一刻,如今被人告知前功盡棄,哪裏肯信。
“我記得,太子年幼頑劣被先生罰抄書,曾讓服侍他的太監代而抄之,那個太監定然會模仿他的字跡。”
淮紹一點了點頭,“昨夜東宮死的就是您所說的那個小太監。”
楊貢像是受到當頭一棒,站也站不住,在仆人的攙扶下,才堪堪坐在凳子上。
“這是,這是有人故意陷害!”
“不止于此”,淮紹一嘆了口氣,“連同信件一齊被尋到的,還有藏在太子書房密處的藥物。”
楊貢與齊将軍皆倒吸了一口涼氣,淮紹一眼色一凜,唇角緊緊珉起,露出流暢尖削的下颚線,“陛下對自己這場說不清來路的病一直暗中調查,在東宮搜出的,經禦醫診斷,的确會引起陛下身上的病症。”
見楊貢還有話要說,淮紹一開口直接制止,所有的指證都□□無縫,接連緊密的寸寸刺傷太子,縱然白口,也莫辨。
“太子喊冤,說那些藥從未見過。被皇上宣來的太子妃,卻言這藥她曾經親眼見太子翻弄過。”
淮紹一閉了閉眼,黑瞳裏眸光閃爍。最可怕的,就是枕邊人的背叛。
楊貢的那些氣定神閑在這一刻被打破,他大掌一掃,将桌上齊将軍收藏的上好的瓷器掃到地面,清脆的瓷器破碎聲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瑟縮。
他顫抖着指着那些破碎不堪的瓷器大罵,“混賬!混賬!”
越說聲音越小。
越說越無力。
這“混賬”之詞,也不知道是罵的誰。
齊将軍見他又朝着瓷器踱步而去,頗為肉疼的擋在了前,他抵住楊大人還要往前走的身子,勸慰道:“當務之急,還是要保住太子的命為上。”
“儲君之位……勢必是沒辦法了,但是太子的命,還需要大人奔波啊。大人保重身體。”
齊将軍之話,瞬間點醒了楊貢,他喃喃道:“對,要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裕兒只要留住性命,自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他眼裏的迷茫怒焰漸漸收攬起,他目光不自然的望向齊将軍,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喪氣,“還得勞煩您陪我去一趟太後那裏,如今,也就只有太後娘娘可以勸勸聖上了。”
齊将軍點了點頭,應了一眼,眼睛卻望向了淮紹一。
待準備好進宮的馬車,齊将軍拍了拍淮紹一的肩膀,壓低聲音道,“走吧,趁這個機會見見那小姑娘吧。”
淮紹一眼裏閃過驚訝,他濃眉輕佻,“師父……”
話語吞沒了諸多疑問。
齊将軍了然,卻也不直說,他朝淮紹一眨眨眼,“我有預感,你最後還是會,不得不跟我去西南。這次,就當你們訣別了。”
最後幾句話,還得着些許幸災樂禍。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淮紹一眉頭慢慢擰了起來,“師父做了什麽?”
齊将軍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可以做什麽,我說也說了,打也打了,在你這兒還是行不通。派遣你去西南駐兵之事,你以為只有我放在了心上。還是說,只有我打了你的注意。”
齊将軍目光裏漸漸顯出慈愛,“你是這一輩青年裏,最拔尖的人。雖然算不上好出身,但古往今來,庶子之身躍進龍門之人,大而有之。”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占着的位子,多少人眼紅。你又擋了多少人的路?你不往上爬,自有人等着狠狠地摧殘你。到時候,別說宮裏那個丫頭,你就連你自己都守不住。紹一,不管這麽說,我都比你要早走完人生悲歡,你該聽我一句勸。”
“年少時的自以為是,都是少年意氣,少年恣意,但這恣意久了,就成了日後的拖累。”
淮紹一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他莫名心虛的躲了齊将軍的目光。
他不肯定也不否定,師父說的對,但是這輩子會不會給他時間躍進龍門,誰又知道。
上一輩子,他受了所有人都豔羨恭維,卻永遠都失去了她。
這一輩子,又該如何,他都不在意,只要在她身邊。那些錯過的時間,他舍不得浪費。
想到這兒,他總算忍不住,笑了。
這不是師父第一次勸他,每次勸,他都只覺得更愛她一分,更舍不得離開她一分。
他越發清醒起來,似乎,不該畏頭畏尾了,對,那些要說的,要抱的,要親的,他還在等什麽。
齊将軍看見他的神色變化,就知道這番勸說又失敗了。
齊将軍早就瞧出來了,不管他怎麽鞭辟入裏,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家夥通通聽不進去。
他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下次絕對不再勸。
虧得他,琢磨了好幾個晚上,才想起這麽個切入點。
“走吧,進宮。”
他撩起衣袍,彎腰進了馬車。
淮紹一黑瞳浸着亮光,翻身上馬。
到宮門,好不容易得了太後旨意,這一行人才得以進宮。
齊将軍青年時,偶然救過太後性命,後來太後又因為着實與齊将軍這脾氣投緣,便認了當義弟。有這層交情在,宮門口守值的侍衛并未過多為難。
倒是擋了楊大人的馬車。
齊将軍推開窗簾,朝小厮招了招手,“告訴楊大人,老夫定全力以赴,陛下如今敏感多疑,這個檔口,就不要硬闖了。”
小厮得了令,去前面那架馬車轉達,不過片刻,前面那架馬車調轉馬頭,讓出來進宮門的路,楊貢親自下車,對着齊将軍彎腰行禮,眼裏的焦慮直白、不加掩飾的顯露。
淮紹一單手牽着缰繩,覺得手心微微冒了汗,距離仁壽宮越近,這種情況越明顯。
他神色如常,卻還是悄悄在衣袍上抹掉了汗漬。
太後派人等候良久,徑直将他們由小路引了進去。
齊将軍在殿外等候,太後午睡剛起,老人家醒神自是不能催的,頂着一股一股襲來的熱浪,齊将軍耐着性子等。
忽然,看到偏殿處一身黃色襦裙的嬌小身影,翩翩然朝這邊走來。
跟個花蝴蝶似的,既招搖又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差沒跳個舞博将軍一笑了。
她給自己找了個好理由,皇祖母這邊他們怕是要等好久,特意派人拿了冰塊尋了大的器皿放在院子中間,多少能将些溫。
齊将軍從鼻子間溢出輕哼,這個小丫頭真是一點點都不矜持,上趕着過來,他看了一眼身後依舊挺拔如青竹的淮紹一,輕咳兩聲,“去吧,沒看到人家都搞了這麽大的冰塊,費這樣大的心,你去看一眼吧。”
淮紹一點了點頭,終于是望向了那個小女人。
她被曬得臉頰通紅,像抹多了胭脂一般,香汗順着額頭往下流,大眼睛忽閃不停,整個人嬌滴滴,俏麗麗。
他磨蹭着手心,見到了她,反倒不流汗。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不流汗的手就可以抱抱,碰碰,蹭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