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九妹
陸瓊九領着音容穿過廊子往正殿趕的時候,正巧碰到常嬷嬷帶着一衆丫鬟婆子往宮門去。
陸瓊九腼腆地笑了笑,對于被常嬷嬷撞見她迫不及待将淮紹一拐走的事,頗為不好意思。
常嬷嬷肅着一張臉,嘆了口氣,并無心力回應她的嫣然笑意,“郡主無事先去陪陪太後娘娘吧。”
言畢,匆匆一行人,步伐持穩而去。
她扭頭看向音容,聳了聳肩膀,微微睜大的眼眸顯出她的疑惑。
音容皺了皺臉,前後張望一番,才悄聲道:“您說多巧,齊将軍前腳剛走,皇後帶着五公主一行人就來了。來的這樣巧,定然是為了求同一件事。”
陸瓊九摸了摸下巴,收斂起挂在嘴角的懶散笑意,輕佻的眉有了濃厚的不悅,她猶豫幾許,低着頭,撥弄自己的裙擺。
她回宮這許久日,還是頭一次這兩位親自上門來。
這兩位,一個毀她名聲,一個傷她性命,她本就不是什麽深明大義之人,這些仇怨她早已記在心尖,刻在肺腑,但如今,卻還是要留一分虛僞的薄面。
她嘴唇微微抿起,艱難的将心裏的厭惡與膈應壓下些許,最後,才堪堪下了決心。
她扭頭對音容說,“我們去皇祖母那裏吧。”
音容應了一聲,緊邁着步子跟上前方的窈窕身姿。
罷了,她們畢竟是太子表哥的至親,如今太子表哥深陷囫囵,她與她們之間的恩仇,就暫時泯了吧。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犯不上非趕在這個時候。
但她又咽不下這口氣,這口氣哽在喉間,不上不下,既消減不了也克制着不再增加分毫。
她将火氣都傾注于腳上,使了個別的法子發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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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鞋“哐哐”砸在地上,腳板都酸麻起來,她走的又急又沖,生怕自己轉了個心思,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揪着秦桠思理論一番,憑什麽将她推至險地。
但她又知道,若問得出原因,又怎還會出現這種事。
一個人若要害人,所有的理由便都是掩飾,無非就是誰又擋了誰的路,誰又奪了誰的榮華。
她勸說着自己,就當做賣給太子哥哥一個人情,今日的寬宏大義在日後都會變成一個個福祉回報到他和淮紹一身上。
想到淮紹一,她着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真是的,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心思活絡開來,就慣會撩.撥,耳朵……有些太敏感了……
她耳尖霎時紅了起來,口腔包裹住的濕.滑,到現在,似乎都還蕩在耳垂之上,她羞澀難堪,那團可疑的紅從耳尖一路蔓延到臉頰,她伸手揉了揉,那股子燥熱才消散些許。
真是……怪羞的!
她走了一路,冒了些香汗,臉上那團比胭脂還要紅麗的暈團不降反增,她在殿外平靜些許,沉着氣深吸了好幾口,才掀開簾子。
“請皇祖母安”她欠了欠身子,從婢女手裏接過玉碗,湯匙舀起一勺黑色藥汁,緩步到了太後身邊,将藥碗一齊遞到了她嘴邊。
太後明顯心情不佳,銅鏡之上,她的面容沉重開來,蒼老的眉眼之間夾雜的倦意,華貴珠釵墜在她的發髻之上,明晃晃的泛着不尋常的古朽氣,與她眼角的皺眉越發相得益彰了。
花白銀絲被發冠束住,黑發稀疏的掩蓋幾下,鬓發盡然努力的想要掩蓋這微白的老态痕跡,但花白了大半的發,又如何用另一半的黑藏住。
陸瓊九輕輕嘆了口氣,太後,是真的老了。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皇祖母,用完膳,及時喝藥才好。”
她垂眉低眼,一身鵝黃色襦裙帶着清麗的飄逸成了這沉悶殿內唯一的鮮亮活力,讓太後倦怠的神情緩和些許。
她擡了手,陸瓊九會意,彎腰,将上半身伏在太後腿邊,手臂放在太後膝蓋上,也不隐瞞,直接說了,“九兒今日見了淮紹一……”
她還沒說完,就聽到太後從鼻端溢出的“呵”聲。
“這幾日不見,九兒的确是思念如癡,也如狂,便也就顧不得什麽禮節了。皇祖母的仁壽宮九兒是什麽都不怕的。”
小嘴兒抹了蜜般的奉承,太後将手放在她發上,動作緩慢的用手指慢慢地梳理她散亂的發,眉峰聳得越發高了,“你們日後還有大把時間膩歪,何必急于這一時。”
陸瓊九擡起了臉,眸子裏散碎了星點,她仰頭看向太後,“皇祖母,您這樣說,是贊許了我們的婚事?”
太後将她鬓角的發攏到耳後,“該問的都問了,該瞧的也都瞧了。架不住你喜歡。況且,齊将軍這麽寶貝他,哀家想,定然是個好孩子。配哀家九兒,勉為其難算是合适吧。等消停一段日子,哀家再去找皇帝提了這門親事。”
陸瓊九再也顧不得,本來曲起的膝蓋垂直跪地,“九兒謝皇祖母成全。”
聲音朗然,襯着她透亮的眸子,滿聲滿眼的喜悅。
淮紹一許諾了她,她信他,但她不信這皇權滔天。現在,太後也應許了她,她才是真的有會成為他妻的實感。
太後瞧她雀躍暗喜的模樣,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秀氣的鼻梁,“哀家總算知道什麽叫做女大不中留了。早前在你母親那裏領略了一番,轉而在你這邊,體會卻是更深。”
“哀家本來以為九兒心比天高,看上的自然得是他國之主,再不濟也該是宗親世子。”
陸瓊九搖搖頭,粲然露齒而笑,“國主也好,世子也罷,這些都是出身使然,是父輩的饋贈,我才不要嫁給父輩的榮耀,”她閉了閉眼,憧憬起來,“九兒要嫁的,是榮耀的本身,是榮耀的歸屬,他自己的榮耀,他自己會拿到,不需要旁人給的。”
“九兒說得好,哀家一定活到九兒說的那天。”太後終于有了些舒緩,她微微放松了身子,“所以,你啊,姑娘家的,日後莫要上趕着了。”
陸瓊九重重點了點頭,“下次定要他主動親親抱抱我!”
太後似乎是已經習慣她這副模樣,這次也沒責怪,反而笑出了聲,接過一旁涼透的藥,一口一口飲盡。
陸瓊九默了默,今日關于他的事,發生了太多,将她滿腔的思緒堵得滿滿的,她在太後腳邊倚着矮塌窩成一團,裙衫在她腳下鋪開,落了一地的溫情。
她自顧自的說着,說着這兩輩子,說着她的錯過,他的不離。
她眼角是促狹的笑意,嘴角卻是向下彎的,今日之喜與他日之悲,交雜。
她的難過,是替淮紹一。
他竟是守了她兩輩子啊。
“淮紹一也跟皇祖母說過同樣的話,他也說且等日後,日後總是還有大半時間,”黑白分明的眸漸漸消沉些許,“但九兒總覺得,這個日後,不會長久。”
她阖眸,抿緊了唇,烏睫顫了顫,“九兒做過一個夢,一個噩夢,夢到我剛知曉他的心意,便是永訣。甚至都沒有給我試着愛他的機會。”
“所以,我只能珍惜現在的每一次見面,皇祖母,”她喃喃喚了一聲,夢呓般的音量,“皇祖母,我很急,急着将我交給他。”
她自嘲的笑笑,“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任外人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在乎。所以……請皇祖母幫我,盡快……想要快點嫁給他。”
太後看她澄澈眼眸裏的毫不掩飾的央求,只覺得熟悉,她恍然幾許,只覺得心裏發緊,她将下巴落在陸瓊九的頭頂,“好孩子,你母親當年也用這樣的眼睛看過哀家。哀家當時,沒看明白,萬幸,你不像你母親,事事憋在心裏。等太子的事緩和些,哀家保證,盡快風風光光将你嫁進榮國公府。”
“只要你婚後,莫要忘了我這個老婆子。”
陸瓊九重重點了頭,給了太後應諾。
“九兒聽說,太子表哥……”
簾子突然被人掀開,驚擾了陸瓊九未完的話,常嬷嬷探出頭,滿臉為難,“娘娘,皇後娘娘說,今日若您不見,便要在仁壽宮長跪不走。”
太後臉色驟變,“她還要威脅哀家!”
“裕兒出了事,找到哀家頭上,哀家不管,還要威脅哀家!”
常嬷嬷勸道:“娘娘,您消消氣,消消氣。”
陸瓊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盈上了譏諷,“皇後娘娘為了表哥,真是失了儀度,失了分寸,也丢了腦子。”
陸瓊九冷不丁的一句話,太後與常嬷嬷都怔了幾許。
陸瓊九起身,仔仔細細的将裙擺整理好,如黛的柳眉輕挑,“皇後娘娘這一跪,倒真是把太子表哥的活路封死了。”
太後冷靜下來,看向陸瓊九的目光了落了些意味深長,“哀家真是老了,還不如九兒看的透徹。”
太後拉過陸瓊九的手,“九兒,哀家記得常樂宮賴嬷嬷之事,遇刺被推之事,似乎都是與皇後有些幹系。”
陸瓊九吃驚,“皇祖母,你怎麽知道?”
常嬷嬷解釋道:“賴嬷嬷之事,娘娘還在病裏,顧不得太多,又加上皇後娘娘有意隐瞞,實在是被瞞過去了。病好了後,時時刻刻念着郡主,便派人去查看郡主起居事宜,也就都知曉了。五公主之事,是你身邊的音容說的,但太後娘娘一直還是等着您親口說呢。”
太後摸上陸瓊九細白的手腕,“事情過去了許久了,皇後與賴嬷嬷之事,哀家若再日後為你出氣,只能叫好不容易淡下去的謠言更甚,所以,一直等着皇後出纰漏,就算不能大的處置,罵一罵她也是好的。”
“思兒所為,實在過分,但哀家不懂,你為什麽不開口提這件事,跟你舅舅,跟哀家。”
陸瓊九咬了咬唇,別開眼,悶聲道:“回宮後,五公主一直稱病,以遇刺驚吓之事裝了許久的病,整日一副病怏怏柔弱弱的樣子,她這樣,九兒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讓皇帝舅舅相信我的話,畢竟,父女之愛,九兒有自知之明的。”
太後臉上現出心疼,陸瓊九趕緊轉了語氣,嬉皮笑臉,俏皮起來,說出的話不辨真假:“我就說,再等個幾日。誰知道,等着等着,思念就泛濫開來,我就開始琢磨這麽見淮紹一了……”
常嬷嬷欲言又止,太後已經閉上眼。
幾分真,幾分假,太後懶得去計較,她的九兒終歸是受了委屈。
“罷了,今日你去招待這對母女吧,過過嘴瘾。讓她們将腦子找回來,不要在仁壽宮丢了臉皮。”
陸瓊九“唔”了一聲,承了下來。
愛情,讓人忘事啊。這個是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