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驚變(下)
夏衍知哪裏受得了這樣?她登時發瘋一般掙脫楊舒凡的桎梏。
“顧淮,你敢?!你敢?!”夏衍知舌根被咬傷得厲害,每說一個字就有汩汩猩紅鮮血順着嘴角溢出,甚是駭人。
但盡管如此,她的每個發音都是字正腔圓,由此可見,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氣,遭了多大的罪。
當然,顧淮的動作也差點讓楊舒凡沖了上去,但他睨眼看着鮮血幾乎染紅了衣襟的夏衍知,眼神幾變,最終還是摟緊了懷裏凄厲、癫狂的女人。
相信顧淮,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楊舒凡剛死裏逃生,身子還有些孱弱,但是對付纖細的夏衍知還是綽綽有餘,于是,他強健的手臂愈發用力箍緊懷裏的女人。
夏衍知掙紮得厲害,叫嚷得嗓子也都有些沙啞,于是,楊舒凡就用手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叫壞了嗓子。
可夏衍知已經處在魔怔邊緣,她為了掙開,便毫不猶豫咬在楊舒凡手掌上,很用力,血腥頓時溢滿口腔。
楊舒凡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又緩緩松開,甚至還不着痕跡的将手掌往她嘴裏湊了湊,而祁缙他們關注着顧城西那邊,都沒注意到……
“顧城西,你得了她的心卻不好好珍惜!好,你不珍惜,自是有人珍惜!你就好好在這躺着,看着她躺在別人懷裏和別人耳鬓厮磨!”
“顧城西,你這個孬種!真‖他媽讓老子看不起!”
猶不解氣,顧淮上前又是想要踹顧城西,可祁缙哪肯讓顧淮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顧城西?
他三兩步上前攔着顧淮,“顧淮,你這是做什麽?有話說話,動手幹什麽?還是,你當真以為城西不在就能為所欲為?!”
顧淮陰鸷地盯着顧城西,沒說話。
他在賭,賭顧城西對夏衍知的在乎!
見顧淮沒說話,祁缙捏緊了拳頭想要上前,但卻被許澤言攔截:“你先別急,三哥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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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原因,他能這樣羞辱城西?!”祁缙吼完之後,聲音陡然低靡了下去,連眼眶都微微發紅了起來。
“城西屍骨未寒,夏衍知又一心尋死……救不了他,也護不了夏衍知,這讓我九泉之下該怎麽去面對他啊……”
顧淮雙眼陡然睜大。
剛剛他明顯感覺到顧城西睫毛在動!是因為……
他突然冷聲喝道:“你看見夏衍知滿口的鮮血了嗎?她咬舌自盡!想要陪你一起死!顧城西,這就是你對她的愛嗎?讓她給你陪葬?!”
最了解顧淮的莫過于許澤言,他頃刻間就猜到了顧淮的意思。
于是他推推眼鏡接話道:“夏衍知小姐看着傷勢很是嚴重啊!鮮血都染紅了衣襟,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怕是要撐不住了吧。”
這下,顧城西不僅睫毛微顫,連手指都動彈了一根,算是誇張的反應,在場的人也都多少注意到了。
祁缙他們不是傻子,顧淮三番兩次的刻意挑釁,以及在看到顧城西的熹微反應之後,大喜過望,也都跟着加入“誇大夏衍知傷勢”軍團。
楊舒凡當即大聲嚷嚷着:“小西子,你看夏衍知這氣兒出多進少怕是要不行了!你再不起來可就看不見她了!”
“是啊,這夏衍知小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
弄清顧淮的意圖,許澤言和楊舒凡你一句、我一句,完全不用顧淮再開口。
但顧淮也沒閑着,時刻盯緊顧城西身上的任何熹微反應。
……
他們一口一個夏衍知,教顧城西很不安生。他覺得自己“噗通”一下沉入了江雪冬日裏的湖心亭中,冰涼徹骨的水将他湮沒。
渾身上下沒有力氣,尤其是嗓眼 ,哽着什麽似的“呼哧呼哧”喘不過氣,口鼻眼耳也都“嗡嗡”作響,冰涼的水更是從四面八方倒灌進入。
突然,他發現有個紅衣女子在水天交接處袅娜起舞。
很眼熟,是誰?
接着一聲聲“夏衍知”傳入他的腦海,他有些迷茫,但眼前那個紅衣女子的模樣卻愈發模糊不清。
“對不起,城西,我護不了你,連夏衍知也護不了……不過這樣也好,讓夏衍知陪着你,九泉之下你也不會太孤單……”
話音一落,那個女子陡然掉進水裏,姣好的面容也漸漸暴露在顧城西眼前。
出塵淡漠的氣質,面無表情的臉,溢滿悲傷的翦水秋瞳,那是、那是——
夏衍知!!!
……
許澤言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祁缙,沒想到他平時二愣子一樣木讷,但卻這麽毒舌,竟說出這般話來!
沒等他驚嘆夠,就見顧城西面容陡然扭曲起來,喉哽處發出“嗚”的一聲,竟吐出了一口淤水。
活了!?夏衍知雙眼陡然放大,靜止了三秒,然後全力擺脫束縛奔向顧城西。
楊舒凡一時不備被夏衍知得逞逃脫,但是不重要了,他尤自笑得像個傻子。
誰也沒有阻攔夏衍知,教她就這麽撲到了顧城西懷裏,身子重重砸在他心口膛上。
這一下的沖擊力不小,再加上之前顧淮那一腳用了蠻力,堆積在一起,致使顧城西悶哼一聲,盡數嘔出卡在嗓眼的泥水,身子也跟着痙攣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他睜開有些渙散的雙眼,入目是悠悠的藍茵天,然後有一顆黑乎乎的腦袋探了過來。
他雙眼看東西很是模糊,一時之間沒看清那人的面貌,只是那一聲聲悲怆的“顧城西”他很熟悉——
是夏衍知。
只是,為什麽她的聲音聽着有些怪異?陡然間,他想起了剛才恍恍惚惚間聽到的話——夏衍知要咬舌自盡!
他心頭一慌,嗫嚅着慘白的雙唇想要說什麽,但卻發不出聲,只是開開合合、來來回回念叨着什麽。
夏衍知離他很近但還是聽不清,于是俯下身将耳朵湊到他的嘴邊,當她聽清楚他說的話之後,控制不住地潸然淚下。
因為他反反複複說的,就是她的名字——知知。
百感交集。
夏衍知像個稚兒似的貼着顧城西號啕大哭,淚水、口中的血水,連帶着顧城西吐出的泥水混雜在一起,彙集流淌。
不遠處傳來救護車“bibubibu”急促的聲音,還有紅藍交替閃爍的燈焰,但是原先還在河畔哭哭鬧鬧、悲悲喜喜的五男一女卻陡然間消失在原地……
而與此同時,醫院裏陡然出現五個外形靓麗、芝蘭玉樹的男女。
唯一的女人身形很是狼狽,衣襟、嘴角滿是鮮血,但卻吐字清晰、铿锵有力道:“醫生——醫生——救他!快來人救他——”
摩肩接踵,白影娑娑。
顧城西恍惚地躺在醫療床上,雙眼失去焦距,開阖的雙唇裏反反複複念叨着一個名字——知知……
**
顧城西頭腦昏沉、腦仁脹痛,鼻息間還滿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他難耐地皺緊了眉頭,然後喊着“知知”倏爾睜大了眼睛。
“醒了?”
顧城西循聲望去,頓時滿身防備,但還是不禁問道:“知知在哪?”
顧淮無視他戒備的模樣,徑自嗤笑道:“你問我?”
“對不起,城西,我護不了你,連夏衍知也護不了……不過這樣也好,讓夏衍知陪着你,九泉之下你也不會太孤單……”
祁缙的話陡然闖入腦海,再聯想起他們說的知知咬舌自盡……
顧城西一個激靈,趕忙拔掉手背上的針頭、掀開被子麻利起身,但卻被顧淮冷着臉叫住:“你知道她在哪?”
顧城西走到門口的腳停了下來,他冷着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問道:“她在哪?”
顧淮“呵”的一笑,滿臉諷刺地看着他:“現在急了,早些幹什麽去了?”
“顧淮!”顧城西冷喝一聲,靜了幾許然後垂下頭顱低聲哀求道:“她在哪?”
顧淮眼神閃爍了一下,“她以為你死了打算咬舌自盡,要不是發現得早,恐怕現在你們兩個可能真的要在陰間相會。”
顧城西心肝兒顫了顫,說不清什麽情緒,眼眶先是不管不顧紅了起來。
顧城西雙拳緊了又緊,勉強哽咽着嗓子,發出破敗破碎支離的話語,道:“她、在哪?”
“找到她之後呢?”
顧淮不屑道:“繼續讓她提心吊膽,跟着你一起陪葬?顧城西,如果這就是你給予她的未來,那我一定會不管不顧将她從你身邊搶過來!”
顧淮眼神甚是嗜血,但是顧城西毫不怯懦地回望他。
“你沒有機會。”
顧淮和顧城西陰冷地對視半晌,然後不緊不慢地轉身,道:“她舌頭傷得很重,但是執拗着不肯治療要陪你。然後我将她敲暈了……現在就在隔壁。”
話音剛落,顧城西轉身就要離開,只是在拉開門的一剎那,顧淮又叫住了他:“那個任務,我會幫忙。”
顧城西握着門把的手霎時間用力,關節泛着青白色。他沒回頭,只是鄭重道:“謝謝。”
“不必謝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顧淮擡頭,淡漠地望着窗外。
他也只是想要将她留下來,也只是想要能夠再多看她一眼而已。
顧城西沒再說話,拉開門後頭也沒回地離開,白色漆門在顧城西身後漸漸洞阖,顧淮背對而站的模樣也漸漸掩去。
只是,門扉後那副本就孱弱、單薄的身軀好似顯得愈發可憐,甚至帶着些佝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