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是說,你伺候過元寶的娘親?”溶溶強抑着心裏的情緒,追問道。事關重大,她必須問清楚,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疑點。

翡翠颔首。

“千歲爺……那會兒還有別的女人嗎?”溶溶又問。

翡翠搖了搖頭,“爺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女人,以後……”剩下的半截翡翠沒有說,眼前這位,很顯然以後會是爺的女人了。

“只有一個?你是說千歲爺只有一個女人?千歲爺,他那樣的身份,怎麽可能只有一個女人?你說元寶的娘親就是你伺候的那位小主?她……她是什麽身份?”溶溶連連追問,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大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許多。

翡翠不知道溶溶為何情緒激動,原本不願意再多說,但對上溶溶似乎閃着淚光的眼睛,多少有些不忍,只繼續道:“爺并不喜聲色,身邊的确只有一個女人,就是元寶殿下的娘親。她出身不高,是敬事房指派到爺身邊的司寝女官,但她是個很好的女子。她去了之後,爺消沉了許久。”

……

元寶是被一聲刺耳的尖叫吵醒的。

聲音聽着有些耳熟,他爬起身,想看出什麽事,眼睛卻怎麽都睜不開。

倒是能聽見低低的啜泣聲。

誰在哭啊,元寶揉了揉眼睛,長長的睫毛糊在一起,仍然睜不開。是父王在哭嗎?不對,他不在東宮,而是在溶溶姑姑的家裏午睡。

溶溶姑姑在哭?

元寶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這才看見溶溶背對着自己坐在榻邊,肩膀一抽一抽的。

“姑姑,你怎麽了?”元寶急忙往榻邊爬過去,狀若小狗一般。

溶溶聽到元寶的聲音,急忙把臉捂住:“沒事,我沒事。”

元寶想去幫溶溶抹眼淚,卻夠不着溶溶的臉,聽着溶溶吸鼻子的聲音,元寶心疼極了。

“姑姑,你別哭了。”

“嗯,嗯,我不哭了。”溶溶拼命抑制自己的眼淚,拿袖子把眼淚全擦了。看着眼前肉嘟嘟的元寶,完全不敢相信方才翡翠的話。

元寶是她的孩子麽?

可是元寶的鼻子既不像太子,也不像自己,而是像胡人啊。

但翡翠都說得那麽明白了,那必定不會有錯。況且皇上給元寶取名“劉璟”,不是巧合,一定不是巧合。

“元寶,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唔。”元寶用力地搖了搖頭,見溶溶回過神開始關心自己了,稍微放心了一點。

“姑姑,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元寶問道,“你做的什麽噩夢,你告訴我。父王說,如果做噩夢,一定要把噩夢講出來,這樣下次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溶溶回過頭,看見元寶一本正經地勸慰自己,心裏柔軟成一片,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下來。

這是她的孩子啊!

不是什麽穿來的魂兒,這是她懷胎七月生下來的孩子,是從她肚子裏掉出來的一塊肉!

她怎麽那麽笨,見到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要不是孩子先認出了她,要她自己找,恐怕找一輩子都找不出來。

溶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緊緊地抱着元寶,“嗚”地一聲大哭出來。

元寶被溶溶緊緊地箍在懷裏,卻一點也不覺得難受,他喜歡被溶溶這麽緊緊地抱着,很溫暖,很踏實。

他想起以前那些無法入睡的夜晚,他睜開眼睛,想尋找的就是這麽一個溫暖踏實的懷抱。

他哭,他鬧,所有人都在哄他,可是沒有人可以給他這樣的懷抱。

就算是父王也不能。

元寶鼻子一酸,忽然也有點想哭。

“溶溶,出什麽事了嗎?”屋子外面,薛小山聽到哭聲,着急地敲了敲門。

翡翠看了一眼抱在一起流淚的一大一小,走過去開了門,站在屋外将房門拉上。

“溶溶出什麽事了嗎?”

“沒出什麽事,就是我同姑娘聊天時,說到了一些傷心事,姑娘可憐我,所以流了眼淚。”翡翠解釋道。

薛小山雖未完全相信,可溶溶躲在屋裏哭,他也不好進去安慰,只能作罷。

元寶記得以前他哭的時候,父王會抱着他,一邊安慰他,一邊給他輕輕拍背。他學着父王的模樣,伸出胖乎乎地小手拍拍溶溶的背。一邊拍還一邊說:“姑姑別哭了,誰欺負你,元寶去幫你出氣。”

溶溶一直想控制自己不掉眼淚,可聽着元寶的勸慰,哭得更厲害了。

這麽好的孩子,居然是她生的!

其實重生以來,溶溶心裏是有不甘的,她生平從未作惡,便是甚少行善,行事也多與人行方便。前世老天爺讓她那般慘淡收場,實在有些不公。

可現在,有人告訴她,元寶是她的孩子,這麽漂亮這麽聰明,品性還如此溫柔善良。

溶溶忽然覺得,老天爺還是待她不薄的。

元寶一直靜靜依偎在溶溶懷裏,等到感覺到溶溶的身體沒那麽抽抽了,才小心翼翼地問:“姑姑,你這麽傷心,是因為父王欺負你嗎?”

他?

溶溶方才滿心滿意都沉浸在得知元寶身世真相的驚喜中,此時聽元寶提起太子,心情剎那間變得複雜起來。

衆人口中那個太子一直心心念念……忘不了的女人……是自己?

溶溶覺得難以想象。

從前她跟太子,火熱自然是火熱的,但僅限于那事。

除此之外,太子對她一向都是愛答不理的。

有一次,她侍奉他沐浴,一時情動起了玩心,拿手指在他背上寫他的名字。他轉過身,深深地盯着她,盯得她心裏發毛,低下頭一句話都不敢說,從此再也不在他跟前耍什麽小花樣。

這樣子冷冰冰的一個人,會一直記挂她?

溶溶不信。

難不成是因為元寶生得聰明可愛,所以念起了她的好?

哼,如今她有了懂事乖巧的元寶,他記不記挂也不重要了。

元寶見溶溶呆呆的,以為真的被自己說中了,抱着溶溶使勁兒撒嬌,“姑姑,父王不是壞人,他就是……就是有時候脾氣不好,你看在他受傷了份上,別生氣了好嗎?”

溶溶回過神,看着元寶的模樣越看越喜愛,抱着元寶的臉親了兩口:“不生氣,不生氣了,我只要有元寶陪着,別人幹什麽我都不生氣。”

“真的?”元寶眼睛一亮,旋即又嘟着嘴道,“可是姑姑,早上你生氣的時候就不管元寶了。”

“以後不會了,以後就算他趕我,我也不走。”

元寶是她的兒子,以後她哪裏都不去,要在元寶身邊好好的守着,直到他長大。若是真的離開,那也得等到元寶娶妻的時候才行。

這是她的元寶,她的劉璟。

“姑姑,那你今天跟我一塊兒回東宮嗎?”元寶趁熱打鐵問。

今天……

她才跑出來就回去嗎?

溶溶覺得有些沒面子,只好道:“姑姑的祖母你瞧見了,她身子還不太好,姑姑要留在家裏照顧她幾天。”

“那好,我陪姑姑照顧太奶奶。”

“你不回東宮?”

“不回,”元寶驕傲地揚起下巴,“出來的時候我就跟父王說了,姑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溶溶攬着元寶,她自是想帶着元寶在這邊住,省得瞧見太子又害怕他要做什麽。可上回謝元初說刺客是沖着元寶來的,不免叫溶溶有些擔憂。

元寶一向敏銳,溶溶一不說話,他立馬就察覺到她有心事。

“姑姑,你在想什麽?”

溶溶看着元寶,怎麽樣臉上都是笑。她伸手點了一下元寶的鼻子,“姑姑在想,這裏沒有守衛,萬一有壞人來,姑姑不會武功,保護不了元寶。”

“不用擔心,翡翠姑姑會武功,她可以保護我們。而且,”元寶壓低了聲音,“琉璃姑姑也在,她會悄悄保護我們的。”

難怪太子讓元寶一個人跑出來了,原來是讓琉璃跟着的,溶溶稍稍安心,又道:“若是東宮來人接你了,你就乖乖跟着他們回去,你放心,姑姑答應你,你若回去了,過兩日姑姑也回去。”溶溶吃不準太子對元寶跑出來是什麽态度,若是元寶執意不歸,惹怒了他,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動靜。

眼下正是元寶要進玉牒的關鍵時機,可不能出什麽岔子。

元寶懂事地點了點頭,伸手把溶溶臉上的淚痕都抹掉,“姑姑,你哭了那麽久,是不是累了,要不我們睡午覺吧?”

“好。”溶溶讓元寶坐下,自己起身打了水擦臉,又給元寶擦了手,把翡翠送來的包袱打開,拿出裏頭的寝衣給元寶換上,兩個人一起躺了下去。

元寶很快閉上的眼睛,溶溶看着他睡着了,這才自己睡去。

然而當溶溶睡過去沒多久,身邊的小團子就窸窸窣窣地爬起來,自己下床套上鞋子,蹑手蹑腳地出了房間。

翡翠正坐在院子裏剝花生,元寶一看見她,立馬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翡翠忙放下手裏的花生,擦了擦手,走過去小聲道:“姑娘呢?”

“睡着了,翡翠姑姑,你幫我開一下門。”

“殿下要出去?”

元寶點了點頭,“我得去找王安,父王還等着回話呢!”

翡翠瞧他身上衣着單薄得很,忙道:“殿下要傳什麽話只管跟我說,可別着涼了。”

元寶想了想,然後點點頭,湊到翡翠耳朵前說:“讓王安回禀父王,就說溶溶姑姑沒生氣了,我陪姑姑在這邊住幾天再回東宮。”

……

坤寧宮。

皇後午睡起來,安茹就呈上剛泡好的薄荷香茶。

這茶是白茶打底,加了一片薄荷葉,既提神又醒腦。飲過幾口之後,午睡後的困乏便一掃而空了。

“娘娘,太子殿下已經在殿外候着了。”

“叫他進來吧。”

皇後吩咐完,美滋滋地看着面前的七八碟糕點,這是她專門吩咐禦膳房做的,有九層糕、馬蹄糕、豌豆黃,還有蛋黃酥、水晶糕,全是元寶素日愛吃的。

如今她沒什麽愛好,就喜歡看着元寶吃東西。

“娘娘。”

安茹領着太子走進坤寧宮內殿,皇後擡頭只看到太子一人,頓時蹙眉:“元寶呢?”

“去莊子上玩了。”

“莊子?哪兒的莊子。”

“兒臣的莊子。”

皇後一臉可惜地看了一下面前的糕點,“哼”了一聲:“便宜你了。”

太子也不客氣,伸手撿了一塊兒水晶糕。

禦膳房到底是禦膳房,這水晶糕做得晶瑩剔透,吃起來彈性可口。

“這糕點師傅不錯,母後若心疼元寶,把這師傅賜給兒臣。”

皇後仰起臉,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是心疼元寶呢?還是心疼什麽別的人。”

頓了頓,皇後道:“這陣子你從內務府拿了多少東西,別以為本宮不知道,江寧織造統共送了五匹雲錦進宮,本宮才留一匹,你也拿一匹。這衣裳你給元寶做了?”

“給元寶做了個背心。”太子淡然道。

皇後見他裝傻,頓時冷笑,“罷了,說了不管你,我就真的不管你,反是你心裏要有數。從前的事誰也怪不着誰,可如今你就要大婚了,可不要……再弄大一個肚子。”

弄大肚子……

倒是想,可惜沒門兒。

“母後放心,兒子知道了。”

“今兒找你過來,是為了說說元寶進玉牒的事。我原想着在東宮熱鬧熱鬧,可一轉念,如今東宮還沒有能主事的人,要不還是在宮裏辦。”

“不必勞煩母後,就在東宮辦。”

皇後嘆了口氣,終是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東宮太久沒有熱鬧過了。我讓安茹去東宮,幫着你打點一下。”

“多謝母後。”太子說完,見皇後眸光閃爍,便問,“母後有話不妨直說。”

皇後靜默了片刻,方才道:“你外祖父聽說元寶要進玉牒了,也想湊個熱鬧。”

“兒臣聽說外祖父近來身子不大好,已經許久沒出門了,怎麽還會把話遞到母後跟前來?到底是外祖父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意思?”

“他畢竟是你外祖父。”皇後聽出太子語氣不善,一時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嘆道,“他一把年紀了,就元寶這麽一個外曾孫,總該讓他瞧瞧。”

太子冷笑,“母後可還記得,當初他老人家是怎麽指着我的鼻子罵的,難道母後不記得了麽?兒臣把醜話說在前頭,進玉牒是元寶的大事,若是外祖父故技重施,休怪兒臣不孝。”

“你放心,若是他當真如此待元寶,本宮第一個不依。”

“既然母後如此篤定,兒臣拭目以待。”說罷,太子站起身,拂袖而去。

走出坤寧宮,福全上前問道:“爺,咱擺駕回東宮?”

回東宮?

元寶不在,她也不在,回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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