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千歲爺。”小沙彌見到太子,頗為訝異,立即将門拉開,雙手合十行禮。

太子道:“寺中無君臣。”

小沙彌咧嘴一笑,重新招呼:“明哉師叔。”

大相國寺中輩分最高的是無覺禪師,當初太子來寺中修行,就是拜在無覺禪師門下。如今寺裏的主持明一,是太子的師兄。眼前這沙彌是明一法師的弟子,論輩分該喚太子一聲師叔。

“師父可在閉關參禪?”

小沙彌道:“師叔回來得巧,昨日師祖剛剛出關,此刻正在大雄寶殿為弟子們講經。師叔這邊請。”

太子颔首。

未至大雄寶殿,便聽到裏頭傳出朗朗誦經聲。這一夜,太子心急如焚,一路飛奔到了蒙歧山。此刻站在寺中,單只聞着檀香,聽着木魚,心緒便已平複許多,反倒不如來時那般急迫。

走進寶殿內,只見衆僧圍坐,無覺禪師坐在當中的蒲團上,寶相莊嚴。禪師剛好誦讀完一冊經文,擡起頭,正好看見走進來的太子。

太子雙手合十朝禪師行了一禮,并未打擾衆僧學習,自撿了一個蒲團在邊上坐下。

便有僧人問無覺禪師:“諸佛法印,可得聞乎”

禪師答:“諸佛法印,非從人得。”

又問:“我心未寧,乞師與安。”

禪師答:“我與汝安心竟。”衆僧遂釋然。

太子聽着禪師與弟子們的問答,自有所悟,等到講經結束,心緒已然完全平複。僧人們一一退出大殿,太子上前向無覺禪師施禮。

“弟子明哉拜見師父。”

無覺禪師看着太子,點了點頭,“随我去禪房。”

“是。”太子起身,跟着無覺禪師繞着佛像從後面出了大雄寶殿,大殿之後,有一條曲折的石階往上,通往山上樹蔭後的一座木屋。

那裏便是無覺禪師的禪房。

進了禪房,師徒倆坐下,無覺禪師方道:“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你匆匆而來,所為何事?”

“說來慚愧,今日弟子前來,為的是家事。”

無覺禪師問:“元寶出了什麽事?”去年,太子帶着元寶來大相國寺拜見過無覺禪師,當時剛學會說話不久的元寶曾與無覺禪師問答論佛,無覺禪師直道元寶比太子更有佛性。

不等太子回來,禪師自己便搖了搖頭,“元寶一生劫難都應在出生之時,往後便是一路順遂,不應有事,你說的當是別人。”

太子低頭,“叨擾師父了。”

“無妨,你多一個家人,為師很欣慰。”無覺禪師的聲音沉穩有力,能給人帶來安定。

“師父參禪悟道,不知是否認同人的靈魂有辦法會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去?”

禪師道:“你且從頭說起。”

太子便将自己與謝元初的疑惑講了出來,連帶着将自己與景溶、溶溶之間的事情也說了一遍。

無覺禪師是得道高僧,在師父跟前說這些紅塵俗事,太子總有些慚愧。

禪師卻聽得仔細,末了,略微颔首,替太子倒了一杯茶。

這茶葉是山中僧人自己種植、自己炒制的,因着制法粗糙,茶湯的味道比外頭的茶葉苦澀許多。但苦澀過口後,唇齒生津回味無窮。

“從前你念書習武,一向意志堅定,很難為外物所擾,不管做什麽都比別人更快。皇後娘娘說你身上沒有人味兒,雖不全對,卻并非毫無道理。你行走紅塵之間,總要有些煙火氣的。”

太子颔首,苦笑道:“師父是否覺得,這只是我的臆想?”

禪師思忖片刻,方道:“道家素有奪舍之說,但我只是耳聞,并不通此道。聽聞此法十分兇險,有違天道,施術者會遭到反噬,累及家人。”

禪師眸光幽深,太子立即有所感,道:“弟子雖然思念亡妻,卻從未施行邪術。”

無覺禪師點了點頭,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弟子,他也不相信太子會做這種事。

“佛家亦有轉世輪回之說,不過我們禪宗一派,并不鑽研此道。我們修的是心,所謂久必知心,你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你的心去看。如果你的心認定了,必然就是真的。”

心……他的心早就向她繳械了,如今全憑着一點理智和面子在硬撐。

“多謝師父。”看來,在師父這裏是找不到答案了。

“元寶出生時,我曾經為他蔔過一卦,他命相極旺,雙親、子女皆元寶。當時我曾以為自己哪裏出了錯,因此并未對你言明,或許我沒有蔔錯,也未可知。”

太子大喜過望,“師父所言當真?”

無覺禪師颔首,看着欣喜的太子,又道:“說起輪回轉世,吐蕃教衆中,有一支專門鑽研此道,名曰輪回宗。四年前,我開關布道,輪回宗的多吉法師曾與我論禪,可惜他遠在吐蕃,若是他在,定然能解你的疑惑。”

輪回宗?多吉法師?

不知道為何,太子聽着這個名字,總覺得像是在哪裏聽過的。

無覺禪師看出了太子的意思,道:“多吉法師曾上書陛下和你,自請為國師,只是在京城吃了閉門羹。”

太子哂笑,那會兒他正處于人間煉獄,哪裏得工夫去聽什麽吐蕃來的法師毛遂自薦。

但眼下聽無覺禪師這麽說,這個多吉想必是有真功夫的,倒是自己錯過了求教的機會。

“若你還是擔心,可帶薛姑娘來蒙歧山,若是妖祟作怪,自會顯形。”

“弟子明白。”太子起身,雙手合十,“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告辭。”

禪房修建得極高,太子推門出去,正好俯瞰到險峻的山勢,這個時辰,山間的薄霧尚未散去,袅袅繞在山腳,像極了溶溶素日穿的紗裙。

若她真是邪祟,要把她交給師父處置嗎?

不,若她是妖,他願意為妖迷惑,永不醒來。

……

“殿下,殿下。”

昨天的蝴蝶風筝因為被太子撞落到地上,翅膀沾灰弄髒了,溶溶便與元寶一起制作新的風筝,正準備給蝴蝶上色呢,王安便從外邊急匆匆地跑進來。

元寶頭也不擡地問:“是父王回來了嗎?”

王安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目光轉向溶溶:“是皇後娘娘的鳳駕到了,這會兒想是已經進了東宮。”

皇後來了?

元寶手上、臉上、衣服上都沾了墨汁,看着滑稽可笑,溶溶忙把他手裏的毛筆拿走放到一旁。

“走,咱們趕緊去換一身衣裳。”

王安命人打水上來,兩人飛快地替元寶洗臉淨手,換上幹淨的常服。出門準備接駕的時候,皇後正好走到玉華宮前。

皇後頭戴鸾鳳冠,所用首飾皆為金玉珠寶,真紅大繡衣,前後都有織金雲龍紋,外搭着織金彩色霞披,當真是國色天香。再加上皇後身量比尋常女子要高,天生高人一等,生來就享受衆人的仰視。

“皇祖母。”元寶看到皇後,歡快地蹦了過去。

皇後一把将元寶摟在懷裏,摸摸臉蛋,有摸摸小手,親昵得不行。

“怎麽只你一人在,你父王呢?”

“父王是去辦正事了,皇祖母,你說錯了,不是我一人在,溶溶姑姑陪着我呢!”

元寶既點了溶溶的名,皇後的目光順理成章地落到溶溶身上。

“恭請皇後娘娘金安。”溶溶垂首上前行禮。

不算在禦花園遠遠的一瞥,今日是溶溶第一次正式拜見皇後。

雖然溶溶低着頭,卻能感受到兩道銳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你就是薛溶溶?”

“是。”

皇後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什麽,抱了元寶進了玉華宮道,笑道:“皇祖母想你了,所以來東宮瞧瞧你,這都快晌午了,你準備請皇祖母吃什麽。”

元寶轉頭便問:“溶溶姑姑,我們今天中午吃什麽?”

溶溶忙回道:“今日蒸了八寶鴨子做主菜,又做了西湖魚羹、蝴蝶蝦卷、蘑菇釀肉,另有醬佛手和糟茄子。”

“怎麽才這幾道菜?”皇後皺了皺眉,往日元寶在坤寧宮用膳,光是冷盤就要上六道呢。

元寶瞧出了皇後的意思,嘿嘿一笑:“溶溶姑姑要陪我玩,只來得及做這幾道菜了。”

皇後擡眼看向溶溶:“素日元寶的吃食都是你做的?”

“并不盡然,今兒這些菜只有八寶鴨子是我的做的,其餘的都是禦廚們準備,我不過廢些口舌。”

“你用心了,”皇後颔首,朝安茹使了眼色,“賞。”

安茹上前遞了荷包,溶溶忙接下。

之前積攢的銀子都拿去給蓁蓁贖身,正是缺銀子的時候,皇後娘娘真是雪中送炭。

“多謝娘娘恩典。”

皇後一來,自然用不着溶溶陪元寶玩了,皇後娘娘出身國公府,亦是精通琴棋書畫的,玩起雙陸、六博自然不在話下,料想太子玩這些也是皇後娘娘教的吧。溶溶給祖孫倆上了茶點,瞧着他們其樂融融的模樣,默默退了出來。

先前準備的吃食只是給元寶和她吃的,現在皇後來了,光那幾個菜自然是不夠的,她趕緊去廚房另做了幾個菜,時間不富裕,只能做家常菜,随手做了仔姜兔丁、清蒸鲈魚、手撕包菜。

忙碌一番過後,等到玉華宮傳膳時,食案上總算擺的滿滿當當了。

皇後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只見葷素、冷熱布置得到,滿意地點點頭:“确實能幹。”

元寶聽到皇後誇獎溶溶,心裏也歡喜得緊,給皇後夾了他最喜歡吃的宮保雞丁。

“皇祖母,這個可好吃了,你快嘗嘗。”

人都喜歡嘗個鮮,皇後吃慣了宮中禦廚的手藝,吃到溶溶的家常做法,倒是新鮮,當下又吃了幾口。

溶溶見皇後連用了幾口肉,便上前替皇後倒了一杯水解膩。

皇後端起來嘗了一口,頓時驚奇道:“這是什麽?”

“回娘娘話,這是茉莉湯。”

“确實有股子茉莉的香氣,這香氣若有似無,恰到好處,是怎麽做的?”

“先抹一點蜜在碗裏,早上摘些茉莉花放到碗中,再把碗蓋住,等到要喝的時候,将裏頭的花去掉,點湯飲用即可。”溶溶回道,“若有茉莉花蜜,直接點湯就好,這是我想的笨法子。”

皇後搖了搖頭,“這可不是笨法子,本宮用過茉莉花蜜,香氣不如你這湯,甜味卻更重,喝着膩歪。”

“薛姑娘當真七巧玲珑心,竟能想出這樣的妙法。”安茹亦在旁邊贊道。

“可不是麽,我現在只想吃姑姑做的飯。”

皇後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元寶的臉蛋,笑道:“小饞貓。難不成到皇祖母那裏還餓着你了?”

“當然不是,我只要跟皇祖母一起用膳,吃什麽我都開心。”

“哈哈。”皇後被哄得開心。

用過午膳,皇後示意溶溶帶着元寶去午睡,帶元寶入睡,便見安茹站在寝殿門口。

是皇後要找自己說話嗎?

溶溶心裏怦怦直跳。

太子即将大婚,皇後會把自己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轟出東宮嗎?元寶還這麽小,溶溶不想走。

溶溶深吸了一口氣,跟着安茹往正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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