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88.

有一種感情,處境尴尬,卻不輸任何一種的刻骨銘心。

友情以上,戀人未滿,放棄不甘,愛上不敢。

荒估摸着現在自己就是這種。

89.

荒把自己掐醒過許多次。

醒了又醒,最終都是要再沉到其中去。

他不是個很擅長交朋友的人,但這并不影響他的朋友很多——他總是有謎一般的女人緣,偷偷摸摸給他取“婦女之友”外號的人少說也有十個……既然好友衆多,他也沒理由、也不至于幹出對一名普通好友拿不起放不下的事。

你很能啊,喜歡上你兄弟?你這麽牛逼怎麽不上天呢?

可一目連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魔怔一樣的。

就單單是坐在那兒,因為秋季賽時一場起死回生的比賽,雙方基地幾乎同時爆炸,可他們稍微贏了那麽一秒。一目連就趴在電腦前,在一片死亡倒計時的黑白之中,對着他的殘血反殺Triple Kill說了句謝謝,謝謝你,眼底有一片晶瑩幾欲奪眶而出,卻要幼稚地死撐着裝作屁事都沒有。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淪陷了。

徹底的。

90.

正如荒所想,一目連總是在出乎他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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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被一目連的跳脫吸引過,但那時候多半是新奇與詫異,不得不說那20下門鈴曾經是他的心理陰影,幾次在他夢裏響起來,能把昏昏欲睡的人震得直接清醒。

他曾以為古靈精怪四字就會是一目連的代名詞,可又全然不是。

“脫線”這詞或許更為貼切。

正如外人了解的那樣,他的打法是極為激進的,反野、壓刀,怎麽能讓敵方打野吃鼈他就怎麽幹,高收益的同時風險也很高,而他的中單則正好能彌補這一點——

一目連就像堵女兒牆,他這地基紮在哪,女兒牆就建在哪,功能性都和真正的女兒牆一模一樣的,防護防滲防塌方,出奇的穩。

支援到得快,技能放得準,決斷下得穩。

姑且不說轉型與磨合期最痛苦的那兩個月,後來有段時間他倆反野反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也是真的,許多隊伍不得不棄了前期兵線,五個人抱團包夾他們兩個,就為了搶回一只小小的野怪。

不少人認為他們性格相性并不好,都不愛說話,也都不愛鬧,很難生出什麽深刻的友誼。

可是配合得好,一切皆有可能。

哪怕是相顧無言,也是動不動就16小時黏在一起的,剩下8小時各自在睡覺。

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健身。

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送人頭、偶爾心情好時給他做頓夜宵下午茶、在跑步機上折騰個半小時就累得喘不過氣……一目連幾乎算不上是同他一個世界的人。

關上房門,他準備着開始過孤獨的八小時,沒有打開音樂,緊閉門窗,享受着身邊一片令人無法自拔的靜谧空曠,他便可以安眠。

這時候一目連會敲敲門,得到他允許後才推門進來,揚着兩張面膜,說這是新買的牌子,要不要試試吃這一口安利。

他的孤獨就會這樣一次次被打破,盡管對方只是“無心之失”。

一目連細心與體貼程度絲毫不亞于普通女性,大約是獨居久了照顧自己照顧出來的,他上火的時候會特地去買枇杷膏回來,他如果和貍貓出去喝酒,就會熱好牛奶給他們解酒,精致過頭,有時候還會在賽前點上安神熏香……後來還學會了随身攜帶速效定心丸逗他,弄得他哭笑不得。

一目連的話其實不多,在劉海的遮擋下幸免于難的左眼裏故事卻很多,很多時候都不需要開口,他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一目連很脫線。

一目連太好了。

正因為一目連太好了,他第一反應就是打醒自己。

狼心狗肺。

他惡狠狠地罵道,好似叱責的對象不是他自己。

91.

正常來說,如果是有情緒就憋不住的人,像教練說的那樣,吵一頓,打一頓,恩怨該消的也就消了。

然而荒不是。

一目連也不是。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過了最年輕氣盛、做事不經過大腦的年紀,沒什麽憋不住,流露出的情緒少了,人人都保持在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沒人比當事人自身更懂。

虛僞又親切。

荒之所以能敏銳地發現一目連的疲憊,是因為他自己眼皮底下也是一片黑。

大家都沒睡好。

十連勝并不至于讓他們忘了本,畢竟近期訓練賽的戰績一如既往的慘烈,膨脹到飄起來、被打爆一次頭就放棄了掙紮,這事顯然不可能發生。

他調整好了心态(或者說他覺得自己的心态本就沒出現什麽大問題),跟在大大咧咧搶鍋的青行燈身後重新回到了賽場上,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靜。

“姐姐還是C得動你的,等好了!”

青行燈挺直了背,隔着一目連對他說。

“……為什麽對我說?”

“你的悶騷瞞得過別人但瞞不住我,我看到你眼底飄過去的mmp三個字了!”

“哦。”

她的語氣很有氣勢,可愛到滑稽,他看見一目連笑了一下,裝作沒看見地繼續活動手指。

臺下小姑娘又尖叫起來。

他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老實說,尤其是對于另一支隊伍的粉絲而言,這種尖叫的行為不怎麽禮貌,更何況他們剛剛輸了一局,成王敗寇,安靜如雞都不過分——

望着臺下小姑娘們瘋狂晃動的應援板,他聽見酒吞也嘆了口氣。

他挑眉調侃,打算給自己放松放松心情:“幹什麽,悲傷春秋?”

酒吞回答:“沒,我在想,什麽時候男粉能比女粉多就好了。”

“我記得之前你說你很直?”

“本大爺是很直啊……呸,不是這意思啊!”

酒吞這麽一個耿直的人居然欲言又止起來,大約是因為比賽過程中的語音會被錄下,有些話不能直白地說出去。

是什麽意思他還能不知道麽。

女粉看的大多不是游戲玩得如何,看比賽的目的也不是游戲本身,而是人,更像在追星。男粉就不同了,大多看的是實力,男粉多,要麽是曾經得過冠軍的情懷隊,要麽也就意味着實力強勁。

酒吞童子一直都很有野心,他是知道的。

他想起一件事。

在這時候想起來未免不适時宜,但他很難遏止記憶從腦海深處裏鑽出來。

每個人在入隊時,教練都問過一句:打算打幾年比賽?

酒吞童子的答案他沒聽見,青行燈的回答是“怎麽也得拿個冠軍再退役啊,出去還不也就是嫁人,有什麽好急的”,貍貓的回答是“能打幾年打幾年,我不要出去上大學”。

一目連的回答是“再看看吧”。

去年,秋季,他們剛剛磨合好,那時候一目連還沒輸慣,和現在不同,分明是對勝利有期望的。

會在比賽驚天大翻盤之後情不自禁地面帶笑容,會偷偷摸摸地跟在青行燈後面歡呼,會和隊裏其他人一樣,給carry的那位選手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目連的擁抱是很禮貌的,保持的距離既令人安心也不會令人尴尬,雙手繞過他的雙臂,輕輕在他背上拍個那麽一下——

然後在他剛聞到洗發水清香的那一瞬間,就松開了懷抱。

後來他把自己的想法同一目連說了,一目連立馬嗆得咳嗽起來,笑得人仰馬翻。

“那不是洗發水,是‘香杉雨藤’。”

“……什麽東西?”

“Fleur de Liane,一款香水啦。”

如此對話發生在兩個打電競的(疑似)宅男中間,聽起來有些驚悚,但他還是忍不住去谷歌搜了搜,在香水下方看到一條評論。

“那是一片雨季的森林,你路過了大象、小鳥,這些在外包裝上便畫着的生靈,然後見到一只在原地徘徊好似迷路的幼鹿,它濕漉漉的皮毛帶着青翠的草木香味,你抱着它,在雨中躲進洞穴裏,覺得溫暖卻又疏離。”

他清晰地記得一目連坐在他邊上,睡眼惺忪的樣子。

是挺貼切的。

92.

比賽還是輸了。

被打了個2:0,一點餘地也不給。

OWO是真的強,荒挺服氣的,但又有點不服氣。

棋聖在過來握手的時候還拍了他一掌,确認他沒有沮喪的反應之後,壓低了聲音問他比賽結束後兩個隊一不一起吃飯。

荒看了看隊友的臉色,本想說還是算了,青行燈卻更快地答應下來,不知道心裏在算計什麽,長睫被眨得好似在扇風。

對手畢竟是第一強隊,大家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已經确定進季後賽了。

哦,唯獨酒吞沒有。

“本大爺不去。”

酒吞拎着外套轉身就走。

他沒有阻攔,反正酒吞一直就是這性格,脾氣起來,拴上十匹馬都攔不住。

九個人為了清淡,找了家附近的茶餐廳吃飯,畢竟是對手,哪怕過往感情再好也再做不到毫無嫌隙了,大家尬尬地聊一聊,續一波塑料情誼,祝福對方季後賽能夠發揮得更好、獲得好成績,這頓飯也就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貍貓還對着情感八卦念念不忘,快吃完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問了。

“棋聖啊,你女朋友……”

“還沒複合,怎麽了?”

“啊?我還以為是複合了——情緒恢複得很快啊,要是沒恢複就好了,我們贏的幾率稍微大一點……”

“哈哈哈,謝謝你的誇獎!”

荒和棋聖自青訓時期就認識了,私交也比普通朋友要多些,聽到這裏還是決定關心一句:“你們不是和平分手?”

棋聖嘆氣:“怎麽你也八卦?她家裏出了點事,打擊不小……說這個敗興做什麽?之前那個向你告白的小姑娘呢?剛才我還在觀衆席看到她,舉着你的應援牌子,好拼命地在喊加油耶。”

“你很閑?”

他這麽漫不經心地回答,心裏卻是一咯噔。

棋聖這麽輕易将他賣了,他第一反應是遮遮掩掩,青行燈和貍貓那麽熱衷八卦的人,聽到這話指不定又要抓着問東問西……

但再仔細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麽遮掩的必要。

他的理性沒能掐着他的脖子懸崖勒馬,他掃了一眼邊上的一目連。

一目連正專注地研究如何剔掉三杯雞的骨頭,微微咧着嘴,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

就算聽到了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他花費了幾秒鐘,腦子久違地停止思考了一會兒——其實想也知道,如果有反應,那就與平日裏那個理性的一目連背道而馳了,還有什麽意義呢?

棋聖樂在其中地回答:“閑啊,不用再陪女朋友聊天了,自在着呢!”

“陪喜歡的人聊天很麻煩麽?”

“久了多多少少會有點吧。”

“我覺得不會。”

“戀愛前人人都是這麽說的,冠冕堂皇,說謊話眼都不眨。”

“我不會。”

他鄭重地說。

棋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笑容稍微收斂了一些。

“哈哈哈,我覺得和你聊天比較困難,你覺得很開心,人家也可能會納悶死,那就是她陪你聊了。”

似乎也有理。

“也是。”他回避了貍貓與青行燈投來的詭異的目光,起身準備去結賬:“今天我請了。”

棋聖爽朗地笑起來:“嗨,就喜歡你這種幹脆利落的人。”

他也回了一個禮貌的笑,然後看到一目連總算擡起頭看向了他,眼神中有着點不難察覺的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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