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7.
一支隊伍,在氣勢恢宏的十連勝後,連續迎來兩連敗,都是大家沒能料想到的。
路人無所謂地刷着“撈了撈了”,就等着看笑話,唯有真心誠意的粉絲幹着急,畢竟狀态變化的大跳水沒幾個人能夠忍受——這是一支年輕的隊伍,年輕更有拼勁,狀态更好,但也要為“年輕”二字付出代價。
酒吞童子的臉色差到了極點,他幾乎是強忍着怒意與QXQ的人挨個握了手。
一目連想,自己估計也好不到哪去,不然管狐不至于吓到不敢來找他唠嗑。
說真的,如果是像打OWO時那樣被2:0錘爆也就算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
讓一追二,多麽夢幻的詞語——
可惜“追二”的,是QXQ,不是他們。
就是這種“原來我們才是扮演道中boss的醜角啊”的想法,它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潰不少人。其實不少人早就被它擊潰了——他們打着比賽,其實根本沒想過奪冠,而是如何獲利更多,為此甚至可以打假賽……為了逃避現實而打游戲,打着打着,卻不得不面對更為殘酷的現實。
休息室裏的氣氛比往常要冷寂。
青行燈和貍貓不說話了,空氣至少冷卻了一半。
原因一目連能猜個大概,方才QXQ贏了比賽的瞬間,現場那極為響亮的歡呼聲,恐怕要成為不少人的陰霾。
理智告訴一目連,這很正常,Q市是QXQ主場,哪邊呼聲高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他只是有點難受。
早上他将荒的換線想法告知了教練,教練抽了根煙,不答反問他一句“你覺得呢”,他對着盤子裏的蔥油餅發了很久的呆,最後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只是說“我沒有打過野,不清楚,但他想的多半不會錯”。
教練深深看他幾眼,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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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是很無奈的。
“你們還在吵?”教練又問。
“沒有。”
“放你的騾子拐彎屁。”
“……”
“教練我不是瞎子,還是看得出區別的。別的我不多說,但過來人總結的經驗還是要告訴你,你越想躲,越躲不掉,晾起來确實是個讓雙方冷靜、保持理性的好方法,但治标不治本,而且久了,挺傷人的。”
一目連想了很久,沒明白該怎麽接話茬。
他倒不是想一味晾着,也懂得早死早超生的道理,如果荒沒有給那一個承諾、強拆了他的臺階,他早就已經拒絕了。
他不想傷及朋友感情,不得不把荒往絕路裏逼。
但荒又何嘗不是呢?
兩個同樣走進絕路裏的人,都只有一根名為理性的繩索拼命拴着,暫且相安無事,卻是個不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突然就爆發了。
一目連想,他的臉皮該是很厚的,無論心裏再怎麽忐忑,每天明面上還能裝作沒事人一樣,真要換成別人,起碼暴躁一點的家夥,在基地裏就掐起來了,順勢來個恩斷義絕,你上場我就不上場,看誰耗得過誰……
算了,他也不是這樣的人。
教練同意了荒的計劃,并在英雄B/P上提出了改動,第一局就是這麽贏下來的,人家四保一ADC,他們四保一打野,愣是不走尋常路把對面殺了個底朝天。
然而換線計劃只能偶爾用個一兩次,非常容易遭到針對,第二局QXQ上來三個ban位全給了打野,荒到底是中單轉型過來的,英雄池沒那麽深,這套戰術也就算是廢了。
輸的時候教練比誰都平靜。
一目連沒敢去留意荒是什麽表情,就看到教練對着自己打了個響指,叼着煙問他一起出去抽煙不。
108.
一目連答應了,但教練卻沒能把他拉去暢談人生。
“不好意思,借一下。”
荒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捉住”這個詞更貼近現實,直接将他拉得連邁出的步伐都退了回去。
教練嗤之以鼻:“你家中單,還輪得着向我借?”說完擺擺手獨自抽煙去了。
比賽結束後還要準備賽後記者會,QXQ結束才輪到他們,留出的休息空餘很長,青行燈方才紅了眼,眼淚雖然沒掉,但要面對鏡頭也不得不多補補妝。
短短不到兩分鐘,休息室內其他人便不知去向。
休息室內禁煙,一目連也不太想抽,摸出了煙盒就再無動靜,食指放在鐵盒上随意地摩挲着,随意到有些刻意,就同所有即将面對應聘面試的年輕人一樣手足無措。
荒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着QXQ賽後采訪的實況轉播,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
不開就不開吧。
一目連越想卻坐得越直。
電視裏QXQ的AD還在侃侃而談:“老朽的對線能力那肯定還是一個強字的呀,嗅覺敏銳直覺準得不行,QUQ的打野還想來抓老朽?沒門,gerogero!”
他想起坐了半年冷板凳的管狐,心道現實是該這麽殘酷。
菜是原罪,狀态好就是狂傲的資本,只要不輸,說什麽都可以。
——甚至這樣間接挑釁都行。
一目連聽到了手機摔地上的聲音。
荒起身去撿手機,确認屏幕沒摔碎後才坐回來,微笑不減:“速效定心丸有帶麽?”
“有的。”他也若有其事地摸了摸口袋,翻出一盒木糖醇,還是藍莓味的:“要嗎?”
“……算了吧。”
“你不會真以為我随身帶藥吧?”
“你說的,我為什麽不信?”
“……”
一目連實在坐立難安。
今天輸了比賽他多多少少都要背點鍋,走了一局下路,仿佛就完全忘記了中單應該如何同打野一起游走,對傳送時機的判斷、插眼的位置選擇都退步不少,以至于最後兩局中野聯動上幾乎沒冒出什麽火花。
之前是荒狀态不好,這次荒恢複正常了還C了一把,他卻掉了鏈子。
“總要有人失望的。”
荒像是在安慰他。
可他并不難過,難受和難過僅有一字之差,涵蓋的情感卻決然不同,他不覺得自己難過。
于是他左手握着煙盒,右手捏着木糖醇的鐵盒,覺得自己足夠鎮定了才說,“用這種話安慰人,不是你的風格啊。”
“我沒有風格。”
“你有,以前你會搶鍋。”
“我不覺得你有鍋,我為什麽要搶?”
他忽然頭有點疼,疼到想要現場來個Boom Shakalaka,配上宣傳語,在線主播,螺旋爆炸。
他情難自禁地對自己說:你的極限這麽快就到了麽?
事實證明,是的。
荒坐擁萬千顏粉的資本不是蓋的,平平淡淡地睨一眼過來,不怎麽深邃,眼神裏夾帶的私貨也不多,卻偏偏正趕上他最不設防的時候——他在發呆,他會盯着自己注意的目标看很久,久到僅僅只對視了一眼就足以讓他失語到甚至無法為自己辯解。
荒又張嘴說了什麽,真摯得不行。
他的大腦正當機着,沒聽見那句話是什麽。
但他猜,多半是在叫他的名字。
“一目連……”
或者是。
“一目連?”
也有可能是。
“一目連。”
他是自私的,自以為是地對他人無私,盡可能地在自己容忍範圍內作出退讓,或者滿足對方的需求,前提條件是,“在他的容忍範圍內”。他自作聰明地想要拖長戰線,指望着不存在的理性作祟,這事就這麽虎頭蛇尾地揭過去,所以才将一句話決定你死我活的事情善意地拖延到了現在。
哪怕他心中清晰地如此想着,也不得不承認,人在消極的時候總是更容易爆發情緒,膽子也更肥一些——多半帶着破釜沉舟的絕望,敢做不敢做的事,說不敢說的話,腦子也不帶了,幾乎像另一個人一樣。
沒有更合适的機會了。
走出這間屋子,他又會變回平時那個一目連,平時哪個?他也不知道,總之不是現在這個。
“‘打野質檢員’是你吧。”
他終于說道。
他很難不注意到荒一瞬間的錯愕,他戴着隐形,世界無比清晰,而荒就坐在他身邊,那麽大一個人,小指稍微勾了一下都看得到。
不過這也不能阻止他如同無期徒刑被刑滿釋放一般,後背逐漸開始掙脫了束縛,開始脫力,開始一點點癱軟在座椅上,這個弧度會暴露他缺失的安全感,讓他顯得無助。
他竟然真的說出口了。
——一旦想着拖延下去,拖到季後賽,拖到下個賽季,後顧之憂只會越來越多……既然他們都需要一個情緒的發洩點,他索性就聽信教練的危言聳聽那麽一次。
荒比他想象中要快地緩過了神來,顯然也不對那個馬甲抱有什麽期望。
或者說,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原以為你會更聰明點,選擇裝傻。”
荒說得對,就連一目連自己也這麽覺得,他要是還對退一步海闊天空心存念想,這時候就該應景地打句哈哈說“你那蹩腳的取名方式想也知道是誰吧”,或者“十個佛跳牆,你到底背着全俱樂部藏了多少私房錢”。
但他說不出口。
好在荒大概也沒想過他能那麽貼心。
他說,“有本事麽麽噠還沒本事讓我說了?”
這分明是個玩笑話,荒卻斂了笑容:“你直播得并不開心,既然不和我雙排了,我希望你更開心點。”
荒頓了頓,又說,“是我失約了。”
荒是很禮貌沒錯,不在游戲中罵人,生活中也很難聽到髒字,時至今日也都很禮貌。
禮貌到什麽程度呢?
禮貌到同青行燈說的一樣,mmp三個字是僅存在于眼裏的。
一目連沒想提到那個“約定”的,那算個屁,什麽也不算,頂多就是不可或缺的一條罪證而已。
他說,“我打的是什麽樣我自己知道,不用替我開脫。”
“……”
“那只會顯得很虛僞。”
荒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我還當你突然想通了,決定吵一架。”
“抱歉。”
“一目連。”
“嗯?”
“我不會因為喜歡你就專說好話。比你優秀的中單有很多,你穩重,他們可能犯的錯誤比你還少。”
“……”
一目連嘆了一口氣。
他又要猜到荒要說什麽了,他們的默契總是好得出人意料。
啊,畢竟是中野最佳搭檔啊。
他仿佛看到自己呼出的那口氣化作雲霧袅袅上升了一陣,然後才慢慢地消失,盡管這是在充滿暖氣的休息室裏。
荒的聲音也很平靜,不像是經過了太多思量。
“但你對我來說會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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