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16.
隊內的氣氛一時間極為壓抑。
因為教練忽然不罵人了。
以前他會随便揪起兩個小兔崽子,會對下路組二人說“你們他媽是不是只會打四保一啊沒有中野當保姆你們就殘廢得連Q都不會按了嗎”,會對中野組二人說“你們他媽好意思說這叫中野聯動,誰給你們的臉,這叫中野連送”……
現在他只會點起一根煙,用飽經滄桑的雙眼注視着他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
衆人七嘴八舌。
“他怎麽了?”
“不是定期發病嗎?”
教練又開始悲傷春秋:“啊!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酒吞忽覺蹊跷:“這次病得好像不太一樣。”
貍貓一拍大腿:“啊!初中必背古詩詞裏沒有!”
“就是為錯過的愛情感到惋惜的意思……小屁孩你閉嘴,要是敢吐槽本大爺的文學素養你就死了!”
“不對,他這是幹嘛了,和未婚妻掰了?沒聽說啊?”
青行燈虎軀一震:“我明白了!”
“啊?”
“怕不是看到了什麽瞎單身狗狗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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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隊內氣氛全靠教練的髒話活躍倒不至于,只是五個小兔崽子不被罵一罵就渾身不舒服——這是教練自己的判斷,但現在流行的是機械化放養政策,家養的溫馴,瘋起來卻遠不比野生的來得兇。
例行賽後采訪結束後,教練公布了一個消息。
“我們所在的A賽區有四支戰隊能進季後賽,雖然這四支都是在隔壁B賽區劫貧濟富出來的,強弱差也仍然很大……我們現在和OOO并列第三,最後一場比賽決定了我們是以小組第四還是第三進入季後賽。”
兩個賽區,都是前四名挺進季後賽,第三第四的待遇卻截然不同。
A第三與B第四打,B第三與A第四打,BO5賽制,比分都将由1:0開始。
他們最後一場打的是弱隊TDT,贏TDT一場,可比季後賽讓一追三的概率大多了。
教練對這場比賽勢在必得。
他站在五個人面前,看着五個人被批鬥一樣地垂首站在他面前——哦不,一目連還是很禮貌的,不會因為他矮就低頭看他——朗聲說道:“別指望你們私底下那些小~偷~小~摸的動作瞞得過我,好好打知道嗎,不然老子要徒手拆鳳凰傳奇了你知道嗎?”
貍貓嘟囔:“鳳凰傳奇是你能拆得動的嘛……”
青行燈踹他一腳:“不是那個鳳凰傳奇啦!”
貍貓委屈兮兮:“我知道,就算是我們隊的那個也拆不動啊!”
教練清清嗓,打斷他們唧唧歪歪:“你倆也給我注意點好嗎,貍貓你再害你家AD嗝屁,你最好這輩子都把牛奶當水喝。”
“喝就喝,誰怕誰!”
“把你挂牌賣到UVU去哦我跟你講?”
“我錯了……”
說完他掃視一圈,其他三個人都淡定得和沒事人一樣,他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語言表達是否有問題。
他覺得他已經說得很直白了,怎麽兩個當事人都面不紅心不跳的呢?
非但面不紅心不跳,臉色甚至有點白,死了媽一樣的慘白。
臉皮這麽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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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又投入到日複一日的訓練中,馬上就要季後賽,誰也不敢怠慢。
酒吞第十三次被荒害死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了。
他破口大罵道:“你智障嗎跑人家眼上回城?!打野你真的睡醒了?沒睡醒就回野區再睡一覺,不要再來上路禍害本大爺了……”
教練說他們上野配合有毒,要他們在中單無法支援的情況下練習聯動,酒吞沒辦法,只好和荒雙排,反正兩個人半斤八兩,他不滿于荒的操作比平常更菜,荒不滿于雙排抛下了他們隊中單,二人臉上都不約而同地寫着嫌棄。
玩到這裏,他都懷疑荒是不是故意演他了!
荒低頭看了眼腕表,“今天手感是不太對。”
時間正好下午四點。
說完荒就自顧自直接秒退了游戲客戶端,“今天OAO和OWO打,去看麽?”
看你媽看啊,還秒退游戲,演本大爺還真不怕本大爺舉報你???
酒吞很想就這麽掐死他們打野:“看j……”
他突然被人從背後猛拍了一掌。
青行燈沖他拼命搖頭,壓低了聲音說:“你醒醒,人家喊的又不是你!”
“啊?哦。”
他狐疑着看向角落裏被“冷落”了一天的一目連,人家就比自己有逼數,知道荒特地提了音量在休息室裏說話,只有兩種情況——找一個聾子有事,或者找戴着耳機的中單有事。
一目連忙着打排位,耳機都沒時間摘,下意識就答應了:“啊?嗯嗯……”
酒吞正想“嘁”一聲,就聽荒又說:“你們呢?”
我們?
“OWO是不是3:0吊打我們的那個?”
“是。”
“去!”酒吞秒拍桌子,也退了客戶端一了百了,什麽垃圾游戲,被舉報就被舉報吧!
青行燈立馬開始擰他胳膊:“想做電燈泡啊你!”
酒吞仔細思考片刻,好像是哦。
荒一視同仁地看向青行燈:“你呢?”
“我……”
“拿得到票,不過估計不會太前面。”
“我……”
“回基地路上順道去新開的那家棒子烤肉店吧,我請客。”
“去!!!”
看着青行燈喜笑顏開,酒吞童子卻忍不住驚恐起來。
這尼瑪不對啊!?
他這才察覺到事态異常,對于一個純爺們而言,他的情商還算正常了,不至于連一個人的兩種态度差異都察覺不到——上次去看QXQ和OWO的比賽,荒還巴不得全隊都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打擾中野交流感情呢!
現在這是咋滴,轉性了?還是終于打算禍害全隊了?
無論如何,無論這打野玩的什麽妖魔詭計,答應都答應了,他也不會反悔,他鎖眉起身,然後聽到角落裏傳出的游戲語音。
算不上語音,就是英雄的一聲慘叫。
一目連手一滑,給對面送了個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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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很精彩。
排名位列第一的OWO被狀态非同一般好的OAO先打了個1:0,第二局兩邊打得兇到螺旋上天,一波互換之後OAO決定大膽開龍,在解說回升回合的毒奶、觀衆席的驚呼聲中,被大龍三殺。
堪稱憋尿對決,進入第三局決勝局。
坐太久了,五人逐漸開始口渴,一目連琢磨着要不要去星*克随便買點什麽喝的湊合湊合,就聽到邊上酒吞突然動了動手。
荒是帶了水的,養生的降火花茶,就放在扶手上,随便誰都能夠到。
酒吞直接拿去咕嚕了一大口:“哎兄弟借我喝一口。”
他沒覺得哪裏奇怪,但還是瞟到了荒發黑的印堂。
那瓶水荒沒再動過。
他都快忘了,荒是有潔癖的。
也怪不得他,這潔癖就沒對他發作過幾次,平時圍巾換着戴、耳機可以借、指甲剪都能換着用……他姑且算是個“例外”,上一次荒嚴厲制止他不要碰自己的東西還是去年秋季賽時,過了個年回來他又忘了個精光。
“我去買杯喝的吧,要幫你帶麽?”青行燈問他。
一目連想點頭,可是這怎麽好麻煩女孩子呢,忙說:“你要什麽?我去吧。”
“啊,黑糖瑪奇朵,麻煩你了。”
他對誰都是體貼的、紳士的,愛也好,恨也罷,從未出現過“例外”。如今他卻成為了一個人的例外。一個男人。
他握緊拳頭,問其他人要不要點什麽,他順便一起了。
五個人五倍飲料,荒還是關心了一句:“拿得動?要我幫忙?”
“不用,找店員要個袋子就行。”
“行。”
荒不再多說,轉而與貍貓又研究起了聯賽官方app的賠率。
那天晚上……他回憶起來,說不清到底後不後悔。
那天晚上他并沒有追上去,荒的反應過于激烈,很可能是會錯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個會給他人平添煩擾的人,誤會自然不能不解釋清楚,但時機也很重要。
注視着手裏的煙屁股,他又忍不住點了一根,然後在迷失自我的雲霧中,他摸出手機,打開微信,準備打一大串直抒胸臆的初中生作文,大致意思就是:我不是要拒絕你,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不想讓你強迫自己妥協而已。
他寫得很委婉,斟酌了多次用詞,最後才一狠心按下發送鍵。
發送失敗。
他疑惑地又發了一次,還是發送失敗。
他難以置信地重啓微信,重開4G,重新開機,那個紅色的小感嘆號有點兒刺眼。
然後他的腦中被迫得出一個結論——
他被拉黑了。
怎麽可以?
有一瞬間他是想頂着室友貍貓詫異的目光從房間裏沖出去、敲敲隔壁房門問個清楚的,大半夜的腦子時不時要不清醒一下,可是剛下了床他就不禁扪心自問——這不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頂多就是最壞的BE,中野恩斷義絕了而已。
不,他才不想。
他朋友不多,才沒有那個背信棄義的氣魄,也舍不得那麽做。
或許沒那麽誇張,只是有所誤會,對方根本沒拉黑他,微信時不時要鬧個bug抽一下的,重新安裝就恢複了呢?他抱着僥幸心理重下了一個安裝包,卻怎麽也沒勇氣按下那個覆蓋安裝的按鈕。
萬一呢?
真相并不一定是好東西,一目連。他說。
他放棄了這個念頭,推開窗,煙瘾又上來了。
這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給自己設的上限,他也就是想了想,收回煙盒,摸出那盒藍莓木糖醇,往嘴裏塞了一顆。夜風比先前回暖不少,他穿着毛絨睡衣,将肩膀以上探出窗外,指望着燥熱的心能在風中解脫。
窗外S市一如既往的燈紅酒綠,同他初來這裏時不盡相同,附近街區許多店面換了招牌,有的翻新,有的易主,物是人非人是物非都不少。
他們隊裏也變了不少。
上單換了人,中單換了人,原打野退役,中野野輔換了位置,新簽了一個替補打野……
下個賽季還會再變,無非都是些年輕人們為了興趣愛好湊到一起,體育競技并不是生活,他們總有一天還要回歸生活中,成為一個在路上擦肩而過也不會被想起姓名的普通人。
他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到了那一天,他一定會非常想念現在的日子。
錯過了高考,虛度了兩年人生,被這片熱血吸引,他不會後悔。
還認識了那麽多好友。
數量不多,知心足以,他很滿意。可是其中一個最好的,現在正站在懸崖尖上,随時要分崩離析。
一目連嚼着木糖醇,心癢癢地向右看去,從他這裏可以看到荒房間的窗戶,兩個房間中間還住着個酒吞,隔得不遠不近。荒的窗戶二十四小時開着,每逢雨天才會關上,因為有窗簾,他并不抱不切實際的期望。
窗簾呈現被拉開的狀态,并未遮擋着屋內,他戴着眼鏡,足夠看得清窗邊的東西。
一只手肘搭在窗沿,窗邊顯然有個人。
對方居然也還沒睡,他們就連失眠都這麽默契。
“荒?”
他想趕忙攔住自己開口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一字音節脫口而出,就這樣逆着夜風飛出窗外。
對方一定聽到了,他清楚地看到手肘抖了一下。
他的心一抽,登時後悔起來,心想着萬一真是拉黑那豈不是尴尬到癌症都要犯了……
那人很快将手從窗沿上抽走,他在心裏暗叫一聲糟糕,卻又在窗戶的反光上看到了那人的身影。荒并未離去,只是輾轉了一會,才稍微露出一個側影,一個後背靠在窗沿上、勉為其難地搭理他的側影——他看得出來,對方似乎并不情願與他正眼相視。
他不知該做什麽,難道将手機打的那一串話深情詩朗誦一遍嗎?
難道要“你看看嗎,你看看吧”這樣委曲求全嗎?
身後貍貓還噼裏啪啦戳着手機屏幕,太過專注沒聽清他剛才叫了句什麽,“你說啥?”
他沒有理會,而是死死盯着窗外。
這“恩斷義絕”終歸只會是暫時的,隔天他們還是要做好好隊友,在教練慈父般的目光下打訓練賽、雙排,一天到晚地訓練,不出意外的話,中野該是最穩定的組合,不會輕易被拆散。
但他卻隐約是怕的。
怕對方先他一步從這泥潭中撤離,獲得自由自在,他的世界太小,荒的世界太大,他怕對方不知不覺忘記了他。
好在荒約莫還是想看看他的,在長達兩分鐘的無言後,荒還是轉了身。
荒洗掉了平日裏那些發膠,失去支撐的額發軟弱地耷拉着被随意固定在耳後,他能看到對方頰上水露尚未完全幹透,在街道上霓虹燈的照耀下難以言喻地閃亮,他可以把這個畫面刻在腦中繪聲繪色地描述一遍,卻找不到一句能說的話。
他忙于禮貌地行注目禮,一個神經中樞犯抽,居然将木糖醇咽了下去。
頭又開始疼了。
找點話說吧,多尴尬。他想。平時這工作都是由荒代為完成的,他只需要接接話茬,或者突發感悟時主動開口,從不擅長這些分不清虛實的東西。其實尬聊一樣的“還不睡啊”都行,但他就是覺得不符合氣氛,聽着跟個傻逼似的。
說點什麽吧。
說點什麽啊!
荒在生氣吧,你得說點什麽,不然解決不了。
一句“都是誤會,你聽我說”就行。可是注視着荒平靜到麻木的神情與目光,他就想,這些小尖刀真是沒有自知之明,一刀劃下去能剖開多少血淋淋的血肉都不知道,真以為這些都是腐肉,一刀刀割開就能刮骨療傷……
他沒開口,荒也不開,眼底少了落寞,與之相對地無端增添了不少無奈。
貍貓還在他身後嘟囔,“幹哈?別是撞邪了吧……”
當着貍貓的面質問對方,“怎麽可以拉黑我”嗎?
聽起來好委屈,他是挺委屈,但做不到。他甚至能肯定,就算他身後沒有人在旁聽,他也問不出這種話。
荒聳下肩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該結束了。荒至始至終沒有表情變化,只是在告別前開了口。
無聲的兩個字。
他猜是“晚安”。
那個人影并沒有等他反應的意思,退了一步就将窗邊恢複到了空無一人的模樣,窗簾垂下,窗戶也很快要關上。
“晚安!”
他伏到窗沿上忙說,一個激動,什麽東西從他手裏滑了出去。
“哐”的一聲巨響,這可是三樓,裝着木糖醇的小鐵盒砸下去響聲自然是不會小的。
貍貓終于肯放下手機看過來,古怪道:“啊,你在和誰說話?樓下還能有小粉絲的麽,追到俱樂部是有點過分,但你也不能拿東西砸人家啊……”
一目連搖搖頭。
他沒想把那鐵盒撿回來了。可能撿不回來了。
120.
一夜過去,一切又恢複到了起點。
好像從未被拖進過黑名單一般,他早上就收到了荒發的微信,說出門買了新手機,特地拍了照,吐槽說這個iPeachX的劉海真的難看,早知道買個騷紅色的8plus,後悔極了。
甚至拉着他雙排,理由是要補直播時間。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起點。
一目連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個小紅感嘆號,手指在“重新發送”的按鍵上來回移動了不下數十次。他絞盡腦汁,快要放棄思考了。
理性如他都不能确定,現在是不是還有這個必要。
他站在星*克店裏,看着身邊一對對如膠如漆的小情侶,仿佛暴露在槍炮下的越獄者,格格不入。
他想。
或許沒有了吧。
tbc
* 超神就是未死亡的情況下達到7個人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