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43.
這要從兩分鐘前,一目連不太高興說起。
他的涵養很好,但這不代表着他不會生氣。
他的體型或許确實過于嬌小,但這不代表着他……
怎麽說也是被隊訓所迫、被逼無奈每天在健身房裏浪費過人生的啊!
所以當荒一手椅子一手扛桌子,理所應當地将大多數活都攬走的時候,他終于沒有掩住自己的不滿:“我沒你想象的那麽柔弱。”
荒的腳步稍微頓了頓。
教練的記憶出現了失誤,休息室裏的電競椅只有兩把,其他都是low穿地心的普通小折椅,反倒是桌子有兩張。酒吞嚷嚷着“兄弟幫我扛一個”,扛着一張徑直就走了,荒随口應了,反正也就是個順手,便撿了一張拎上,回頭還不忘幫他搬張椅子。
結果人就給卡門上了。
一目連幾乎能看見荒腦門上的三道黑線——桌子太高,得豎過來才搬得出去。
何必呢。
電競椅都是帶滑輪的,哪怕在地毯上拖得吃力,一個人拉倆也比扛塊桌子強。
這麽一件小事,根本不足以令他撕下臉皮,程度算不上翻臉,但是以和為貴,他從來是更願意委曲求全的。
——而不是這樣直言不諱。
“嗯?”
荒的神色一沉,又立刻恢複了正常,估計還以為他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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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說:“我來吧。”
沖動是魔鬼。
罪惡使人解脫。
一瞬間他的內心忽然平衡了。
一目連說得很果決,下定決心之前他是個受氣包,下定決心之後脾氣比荒都要倔。
他不想再這樣被差別對待了。
不過就是搬兩把椅子而已,他不覺得自己是什麽特別的人,既然不是,也就不能多奢求什麽。
因為很可能不值得。
荒一時間沒說話,少見地找不着答案,仿佛說什麽都是錯的。
一目連想,他們對視過很多次了,去年開始,快到一年時間,不短也不長,恰恰夠一個人完全走進另一個人心裏,只要那人不自閉。他不可能、也沒有理由會畏懼荒的視線。可是不同于兩個月前,一切還平淡如初的時候,他不敢說自己絕對沒有百分之一的猶豫。
他還是猶豫了。
視線從荒身上一點點挪開,繞過發梢,繞過喉結,最後垂到地上,看着地毯的紋路,心裏有些壓抑。
某種意義上,他不喜歡這樣。
每次荒都是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卻很幹淨,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任何外物都吸引不走那目光,像是期待着看到他感情的宣洩。
……明知道他不會的。
荒一把将椅子推回來。
笨重的椅子在地毯上艱難地滑行了不出半米便停下,恰好停在他面前,和他扶着的那把皮椅碰在一起,發出“砰”的一聲響。
荒說,“我沒覺得你柔弱。”
他是想反駁的,可還沒來得及說話,荒又補充道,“我也沒覺得比別人多體貼點有什麽。”
一目連張張嘴,把話又收回了肚裏。
半晌才道,語氣已然軟了下去,“沒必要……”
“為什麽?”
“以前我就想說了,”那是他曾經棄之腦後的剖白,如果那晚上荒沒撇開他一個人回房,這話他可能已經說過了,因為時間地點不同,有可能和好如初,也有可能已經恩斷義絕了,“你沒必要改變自己,你……不是這麽體貼的人。”
很像貶義詞。
但他沒那個意思。
他知道荒能理解的。
荒差點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聽起來你很了解我。”
一目連一頓,他沒想到荒會這樣反駁。如果是“我不體貼嗎”,他能找到很多過往的例子來反駁回去,而不是這樣被問到一時語塞。
他想點頭,這是他的打野,怎麽也得了解一點。
可說出來又挺可笑的。
沒有一個中單和一個打野可以綁定一整個職業生涯,起碼已知歷史上沒有。他們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的中單,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的打野,真要這麽說,難道每個搭檔都能了解對方嗎?
顯然不可能。
一目連一時半會想不明白,就連荒自己都不介意,那他在介意什麽?
荒的聲音聽不太出來情緒。
“我不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
“即使是現在,我也沒覺得自己體貼。
“改變自己?一目連,你真的很聖母,說得太好聽了,不過是一種求偶行為而已,本質還是欺騙和隐瞞。”
荒将手邊的椅子擱在了門口,椅子“咣”地站定在地面上,險些要像不倒翁那樣翻倒。溫柔的行為,粗暴的動作,粗暴得讓人認為荒的本意該是用腳一腳踹開。
一目連打了個哆嗦,心裏一跳,想去摸根煙。
口袋裏是有一個鐵盒,不過不是煙盒。
這已經是他這周第四次忘記去買煙了。
荒的口氣很柔和,以至于像是在哄騙一個不谙世事的孩童:“我現在很生氣,你看得出來嗎?”
一目連呼吸停頓了有快五秒。
看不出來。
他在心裏說。
是真的看不出來,不只是語氣,目光、眉宇的弧度、乃至手背消下去的青筋,都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荒也不多問,到底線了,不得不退,然後邁開步伐走過來,站定在他面前,隔着一張椅子的距離。
那張椅子馬上就被挪走了,“剛才我只聽了個大概,明天是要拍專訪?”
話題轉移得突然,他将此理解為互留一層臺階下。
是啊,多大點事,沒必要鬧僵。
當然,也有可能已經足夠僵了。
荒抿着唇,聽得認真。
平時的荒并不像這樣帶有壓迫感,他能輕易區分出兩者之間有何不同。
他走神了,仿佛又回到了夏天的訓練室裏,每個還未打開空調的大清早,悶熱的房間,正在開機發出滴滴聲的主機,他未來的好搭檔坐在一旁,肩上搭着條毛巾,剛剛接受過洗禮的發梢還在一點點地滴水。
那時候荒大約是在低頭沉思,不然也不會被他吓到。
——他神乎其技地摸出一把電風吹,為他的新隊友塑造了一個完美的新發型。
這個發型只持續了一早上。
因為中午荒就忍不住又洗了一遍頭。
那時候的荒,對他來說還是半個陌生人,而回過頭來恨得牙癢癢地看着他的樣子,卻和現在截然不同。
他猜是因為壓迫感。
“喔,是麽。”他聽到對方咬牙切齒地說。
一目連丢下椅子,向後退了一步。
荒就向前又進了一步。
他只能開始解釋。
“平時,在F市做實況解說,就是TDT的主場。”
“噢。”
“好像……可能……是我的粉絲。”
“哦。”
“看青行燈的直播,粉的可能也是我們隊……”
“嗯。”
一目連的後背貼到了牆上,脊骨冰涼,他不用回頭也知道自己退無可退了。
荒随便俯下身,就将他完美地圈在這個角落裏。
又來了。
荒的吻其實沒什麽味道,這回沒有什麽香薰的熏陶,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吻而已,稍微不那麽普通的吻而已——帶着男性特有的攻擊性,重量沉甸甸的,燙手又令人措手不及。
他難堪地試圖偏過頭,但這并沒什麽卵用,荒用虎口鉗制住他的下巴,直接将他的臉擺正過來,他沒有掙紮,估計是下意識地覺得掙紮了也不會起什麽作用。
荒沒将舌伸進來,他咬緊牙關,仍止不住後牙咯咯輕顫。
他能感覺到荒強吻之餘更多的是試探,舌尖在他的唇線上來回舔舐,卻沒有更深一步的動作,可哪怕是去掉這麽多堂而皇之的描述,這依然是個強吻,他卻沒體會到什麽憤怒,也或許是憤怒姍姍來遲,遲到他腦中就只來得及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荒在吃醋。
在吃他那個尚還只有一面之緣的小粉絲的醋。
……一個大男人的。
一目連被親得暈頭轉向,比荒多活的幾年并未對他的感情歷史帶來什麽經驗談,他用了好幾秒才收拾好腦子、鼓起勁推了一把,荒并沒有像之前那樣摁着他不給他任何行動機會,稍微一推就能推開。
他呼吸急促,只有深呼吸才喘得上氣。
“吃什麽醋啊,我都沒回答她……”
他想反駁,沒好氣地反駁,因為他是真的心存不滿,但他的聲音不着調,眼睛也對不上焦,說出來的話實在沒什麽魄力。
聽起來更像在撒嬌,太恐怖了。
荒的嘴角繃直,沒因為這句澄清高興多少:“所以呢?”
“……”
所以什麽一目連自己也答不上。
所以什麽?所以你不該親我嗎?
他都能猜到結果了,如果他這麽耿直地回答,荒就能兩眼一眨臉皮厚到家地告訴他“沒吃醋就不能親你了嗎”。
要說誰能在厚顏無恥的路上走得更遠,他倆沒一個能走到終點。
——即便如此,荒絕對能爬得比他更遠一些。
他天生就是理虧的料,沒臉沒皮理直氣壯,很無奈,“沒什麽……”
荒就點頭,“她又沒和你睡過一間房,我吃什麽醋?就因為那個一面之緣嗎?”
“……”
這不就是吃醋嗎。
不是還聽得挺清楚嗎。
一目連是有那麽一點想嘲笑荒的,只不過笑意還沒挂到嘴邊,他就又被噙住了嘴角,深吻一路突破防線,入侵到了他的喉嚨。這次荒沒給他掙紮的空間,捆着一溜繃帶的右手插進他頭發裏,揉着他的後腦勺,指尖還微微在顫抖,他象征性地掙紮幾下就放棄了,想也知道,能救他的只剩下了撕破臉的恩斷義絕。
他需要反複提醒自己,才能回想起來自己在做什麽。
荒在把他往沼澤裏按。
沼澤會怎樣?越掙紮陷得越深。
沼澤是什麽?進去就出不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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