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聲豪奢語, 引來四面揭簾觀望。
對面的獨室裏, 甚至有人探身問了句:“那是何人?”
臯蘭都督正好走入來陪同,低聲說:“那是咱們北地的大都護夫人, 清流縣主。”
說話時內心也一樣震驚着,沒料到這位大都護夫人會如此揮霍。
可羅小義将他拉走時說了叫他別多管,他一個下官, 也只能看看了。
那人聞言不再坐着,竟起身出去看了。
一出去, 就見對面垂簾被掀開,走出來個高大英偉的男人。
緊接着門簾又是一掀,一個女人款步而出。
栖遲是追着伏廷出來的。
她也未多加思索, 是怕此時若叫他走開了,怕是會和上次一樣,又擰上一陣。
卻沒料到一出門就迎來各方視線。
她不好失态, 頭微垂, 小步快行,眼睛往前看, 男人的背影就在幾步外。
也不好喊他,她只低低咳了兩聲。
伏廷早已察覺到她跟了出來, 本是硬了心要走的, 卻聽四周竊竊私語, 轉眼一掃,都是看着他身後的。
又聽到她兩聲低咳,腳步還是停了。
想起剛才, 發生那一幕時,他還緊緊握着她手。
她也不看他的眼,開口就說:“好了,是我錯了。”
語聲又低又軟。
他嘴抿了又抿,無言。
她幹幹脆脆認了錯,反倒叫他無可奈何,總不能像對羅小義那樣賞一通軍棍。
沉默半晌,只能一松手,揭簾出來了。
伏廷忽朝對面那間獨室掃去,一個年輕男人走了出來,正盯着她看着。
他閉緊唇,心想他這是做什麽,大庭廣衆的,把自己的夫人丢在後面任人觀望。
一轉頭,與她的視線撞個正着,似就在等着他。
他終是大步回去,身在她側面一擋。
栖遲見他肯回來,心安了許多,看了看他的側臉,心道還好他不是那種沒擔當的男人。
她眼下理虧,乖巧得很,輕輕挨着他,一步一步離開了高臺。
直到不見人影。
從對面獨室裏走出來的人才低低說了句:“那就是清流縣主李栖遲?”
……
羅小義等在外面,眼見他三哥與嫂嫂緊挨着出來,還吃了一驚。
待看見他三哥臉色,就知他還是不高興的。
他快步上前,說:“三哥,你親自去驗個馬吧。”
是不想讓他們夫妻有機會生出不快,趕緊支走一個。
伏廷如何不知道他心思,掃他一眼,又掃一眼身旁的女人,沒作聲。
他這次倒真不算動怒。
上次是被瞞着,他覺得是被自己的兄弟和夫人合着夥的當猴耍了。
這次當着他的面,眼見了全程,到底如何心裏多少有數。
但畢竟是軍需,他不能次次由着這女人。
栖遲手攏一下衣擺,在他身側輕嘆一聲:“我已認錯了,你若還是不痛快,那就等回去再罰我,總不能在這馬場裏叫我難堪。”
伏廷眼盯着她,心說:他有說過要罰她?
這女人,又跟他玩起以退為進了。
旁邊的羅小義不好多聽,已默默走開了。
“如何,你還是不痛快?”栖遲看他一眼,聲更軟了:“反正我不想那批馬淪為玩物,給你總比給邕王強。”
女人的聲軟,但直到聽了這句,伏廷才終于有些心軟。
他自己也清楚,那一批好馬,在他手裏比在那群權貴手裏強。
突厥始終虎視眈眈,騎兵是北地最有力的屏障。
他看着她的臉,眼落下去,又看見她的手。
她露在袖外的手雪白,手背上一些紅分外顯眼,是他之前握的太緊了。
這麽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栖遲見他半天沒說一句,便又悄悄看他。
伏廷身忽的一動,似是要走了。
她立即問:“去哪裏?”
他停住,牙關裏擠出兩個字:“驗馬。”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沉,栖遲卻沒聽出多少怒意來。
她看着他走向羅小義的背影,心想至少是肯去驗馬了,那眼下該算是認了。
到此時,才又回想起之前那一番揮霍。
她不免覺得好笑:真是千金買馬,也難博君一笑。
※
馬場的事,沸沸揚揚,喧鬧了一整日。
直到翌日清晨,李硯來頂閣裏問安,見到栖遲的第一句話仍與這有關。
“姑姑,你不知道昨日你與姑父走後,有多少人在跟着看你。”
他昨日落在後面,跟着新露好不容易才下了那高臺。
裏面那些人都跟在他姑姑和姑父身後看,險些将道也擋住了。
栖遲一早起身,臨窗坐着,聞言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這種場面,生意場上見識過多次,雖沒昨日那麽大的手筆,她也早習慣了。
耳中,卻又聽見一陣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昨日的馬場可太熱鬧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是兩個灑掃的婢女在廊上饒有興致地閑話。
都傳到這些仆從的耳裏了。
她心想:也好,料想災後數年瀚海府都形同蟄伏,如今也該當揚眉吐氣一回了。
“嫂嫂。”
羅小義來了,他剛好瞧見她自窗內露臉,便喚了一聲。
栖遲從窗內看過去。
他笑着說:“請嫂嫂和世子随我走一趟。”
看他模樣,倒像是有什麽好事一樣。
栖遲轉頭朝新露招手,起身添了件披風,領李硯出去。
羅小義領他們出頂閣,一路不緊不慢地穿過了別院。
這別院挨着馬場建的,他走的是條近道,穿過一扇小門,就進到馬場裏了。
栖遲還在想怎麽又到馬場裏來,轉眼就瞧見了一片圍欄。
新豎的籬樁,圈了一大圈,裏面是一匹匹毛色光鮮的高頭大馬。
李硯被吸引,快走幾步過去,手扶着籬樁朝裏看。
羅小義走至圍欄邊,停下說:“三哥說了,請嫂嫂和世子各選一匹當坐騎。”
栖遲看着他,心裏意外。
那男人竟會有這安排?
羅小義瞧出她不信,笑道:“是真的,嫂嫂既然會騎馬,世子也到了該有馬的年齡,給你們選一匹是應當的。”
這的确是伏廷的安排,昨天驗完馬後交代的。
他起初也意外,但伏廷說馬都是她買的,全都是她的,有什麽不能給的。
李硯聞言,從圍欄邊回過頭說:“可我馬騎的還不好。”
羅小義道:“怕什麽,來了北地豈能不會騎馬,我和你姑父都會教你。”
栖遲看了看那群馬,猜測着那男人交代這個時的神情,竟也猜不出來。
心裏倒是越發放心了。
他這回,應當是真沒動氣吧。
……
天上若有似無地飄起小雪。
伏廷握着缰繩,打馬進了馬場。
昨日瀚海府出盡風頭,那些權貴争相邀他去宴飲,皆被他拒了。
後來和臯蘭州裏的官員們議事了一整晚,囫囵睡了幾個時辰,便又來了這裏。
遠遠的,看到圍欄邊只站着羅小義。
他一夾馬腹,策馬過去,勒停了問:“馬選好了?”
羅小義早看見他過來,點頭說:“給世子選好了一匹,他已去試騎了。”
伏廷脫口問:“她呢?”
羅小義一愣,接着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他嫂嫂,朝遠處看了一眼,說:“嫂嫂說了,少選一匹便是給軍中多一個騎兵,她只叫我給世子選個次的用着,她自己就不用了。”
說到此處,又不禁感慨:“嫂嫂真是我見過最識大體的女人了。”
伏廷轉頭朝遠處望去,看見了站在那裏的女人。
她遠遠地立在馬場另一頭,在看李硯試馬,渾身罩在披風裏,被小雪模糊成了一片紅影。
他看着,想着昨日的種種。
其實他又哪裏是氣她,氣的是他自己。
若非他拮據,何至于叫她出錢。
雖說拮據是天災戰事所致,那也是他的事,不是她的。
他抹去眼前雪屑,手中缰繩一扯,往那頭過去。
栖遲只聽到一陣馬蹄聲,轉過頭,身跨高馬的男人已經到了跟前。
“你沒選馬?”他問。
她點頭,心說不選馬不是為他好麽,難道這也做錯了?
卻見他腿一跨,從馬上下來了。
伏廷下了馬,走近她一步,先朝那頭試馬的李硯看了一眼,才伸出手來,抓住了她的胳膊。
栖遲被他抓住胳膊,不明就裏。
他握着她胳膊拉近,另一手搭上她腰,說:“踩镫。”
栖遲雖疑惑,卻還是擡起只腳踩住了馬镫。
身陡然往上一提,是男人托起了她。
還未反應過來,她人已經坐在馬背上。
伏廷一手按住馬額,看着她:“這馬認人,我已兩次抱你上去,它會記得你,以後我用不着的時候,你可用它。”
栖遲意外,坐着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讓我用你的馬?”
随即又回味過來了,是因為她沒選馬,叫他心生感動了不成?
想到此處,她臉上不禁有了笑,輕聲說:“我有車,不太用馬。”
伏廷本要說:那就想用的時候用好了。
卻見她盯着自己,嘴角帶着笑,似是揶揄他的意思。
他腿一動,站直,一手繞住馬缰,一手拉她:“那下來。”
“不。”栖遲卻又扯住了缰繩,眼在他身上輕輕帶過,說:“我現在忽又想騎了。”
他嘴角一動,抿住,盯着她,松開手。
馬邁蹄,馱着女人在場中緩行。
伏廷站着,兩手交替,整理着袖口上的束帶,眼睛看在她身上。
她披風上沾了一層細密的雪花,優哉游哉地行遠。
他一直看着,直到身後有人見禮,才回過頭。
是臯蘭都督,向他見了一禮,而後近前,低語了一番。
昨日馬場盛會,有一位貴人自洛陽而來,晚了一步,到了才知道馬已全被瀚海府包了。
今日對方便托臯蘭都督遞話,想從他手上買一匹走。
眼下人已到了。
臯蘭都督說完,讓開兩步。
他身後幾步外,站着另一個人。
伏廷看過去,是個年輕男子,一襲錦袍,束着玉冠,有些眼熟。
他看了兩眼,記了起來,是昨日對面獨室裏一直走出門來盯着李栖遲看的那個。
當時多看了一眼,因而留了印象。
對方上前搭手見禮,溫聲道:“在下崔明度,久聞伏大都護之名,還望大都護成全我一片愛馬之心。”
伏廷聽這名字就有數了。
清河崔氏,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
難怪臯蘭都督會來遞話,是不得不給幾分顏面。
他說:“這是戰馬。”
崔明度道:“是了,臯蘭都督已與我說過,我自知不該,但渴求一匹西域寶馬久矣,願出價雙倍,并附贈我手上已有的十匹良駒給伏大都護充軍。”
伏廷豎手,意思是不用說了。
他相中這批馬是看在精,不在數。
一旁,羅小義正在與臯蘭都督咬耳朵。
他早過來了,是想見見臯蘭都督帶個人來做什麽。
趁他三哥跟那個崔明度說話,他便向臯蘭都督打聽了一下這人的來路。
剛打聽清楚,眼見他三哥豎了手不想多談,已走出去了,他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三哥,”他追上伏廷,小聲說:“可知道那人是誰?”
伏廷停步,說:“知道,崔氏大族的。”
“不止。”羅小義道:“那還是河洛侯府的世子。”
“那又如何?”他反問。
天底下的世子那麽多,他一個大都護,豈用得着都賣面子。
羅小義忙解釋:“我不是說他一個世子有多了不起,是說他身份,你忘了河洛侯府與嫂嫂的關系了?”
伏廷轉頭,看向遠處坐在馬上的女人。
記起來了。
當初他蒙聖人賜婚時,羅小義這個做兄弟的得知他要迎娶一位宗室貴女,頗替他得意,特地打聽了一番李栖遲的事來告訴他。
那時他便已知道她與河洛侯府訂過婚約,後來不知何故又遭退了。
只是一樁未成的婚事,他早已淡忘了,今日才又想起來。
他不禁朝那邊站着的崔明度看過去,一個清朗的世家公子。
心說難怪昨日會盯着李栖遲看。
原來是有淵源的。
……
栖遲打着馬繞了一圈,緩行而回,再去看伏廷時,發現他和羅小義站在一起,另一頭站着臯蘭都督,身旁還有個生面孔。
她邊行邊上下打量對方一眼,是個白面清瘦的年輕男子。
料想應當是有事來尋伏廷的,她便打馬從旁過去,沒妨礙他們。
不想那人轉頭瞧見了她,身一頓,朝她搭手,遙遙拜了一禮。
臯蘭都督在旁道:“夫人,這位是洛陽河洛侯府的崔世子,特來與大都護說事的。”
話音剛落,剛見完禮的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又馬上垂了眼。
栖遲慢慢抿住了唇。
她乍見此人有禮,還準備下馬回禮,聽到這裏卻只坐着沒動。
良久,只居高臨下地點了個頭,什麽也沒說,手上缰繩一扯,緩緩打馬,越他而過。
本是與她有婚約的人,沒料到初見卻是在北地的一片馬場裏。
對她而言,卻只是個生人罷了。
她不曾負過他們侯府,是他們侯府先棄了她,甚至當初還将她重傷在床的哥哥氣得嘔了血。
她如今還能回應一下,已是給了崔氏莫大的顏面了。
伏廷在那頭已經看見這幕。
打馬而過的女人掩在披風兜帽下的臉沒什麽表情,透出一絲絲的冷。
他不動聲色,這是她以往的事,他在這件事裏更像個外人,也只能不動聲色。
“伏大都護,”崔明度忽又走了過來:“我知大都護說一不二,但還是想與大都護打個商議,聽聞北地胡人有賽馬習俗,贏的便可讨個彩。我願與大都護賽一場,若我贏了,便允我買一匹馬如何?”
伏廷聽他又說回馬上,搖一下頭:“我行伍出身,這又是我馬場,你不占優勢。”
是想叫他打退心思。
崔明度只聽出這男人一身傲意,道:“我一個愛馬之人,自認騎術不差,又多次來此,對這片馬場已十分熟悉,只要大都護應承,輸贏皆認。”
想不到他一個世家子為了一匹馬這麽執着,伏廷心中好笑,就不知是真執着還是假執着了。
他不想應付,轉頭說:“小義,你來。”
羅小義一下被推出來,只好應了一聲,搓了搓手,走過來,請崔明度去選馬。
他與他三哥一樣都是日日與馬為伴的人,應付一個世家子弟自認得心應手。
崔明度看一眼伏廷,也接受了,跟着羅小義去馬圈。
伏廷站着,又去看馬上的栖遲。
她離得不遠,正打馬過來。
小雪紛揚中,她騎着馬慢慢到了跟前,問:“你不比麽?”
他才知道她已全聽到了,說:“讓小義應付就行了。”
“可我想要你比。”
伏廷擡頭,看着她的臉。
她眼看着他,輕輕地動,又說:“你可知道他是誰?”
伏廷不知她為何要擺出這種臉色,竟像是心虛了一樣,口中說:“知道。”
想想又補一句:“都知道。”
栖遲便明白他知道那樁婚約。
本也不想瞞他,她又不是做錯事被退的婚,是他們河洛侯府言而無信罷了。
剛才多少有些不自在,既然他知道,她倒輕松了:“那我便更想要你比了。”
伏廷嘴角一扯,是因為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卻還是問了句:“為何?”
眼中見她咬了一下唇,接着聽見她說:“為叫他知道,我如今的夫君比他強。”
伏廷有一處被牽動,是因為覺出了她語氣裏的一絲倚賴。
繼而又想起了她先前那帶着一絲冷的臉色。
肩上一沉,她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她身稍傾,搭着他的肩,借了力從馬上下來,将馬缰遞過來:“我想要你贏。”
伏廷看着她的眼,一伸手,接住了。
……
馬場多的是地方跑馬。
崔明度選了條線路,羅小義便叫人打馬飛馳過去設了終點的樁子。
上面懸了個墜子,是崔明度出的彩頭。
他這邊的彩頭自然是買馬的允可。
不過他是不會讓這個崔世子贏到的,畢竟每匹馬都是他嫂嫂花重金買來的。
他一邊上馬一邊想:若非看在這是個有身份的,直接趕走得了,還用得着搞這些花頭。
在馬上坐好了,正準備要沖出去,旁邊忽而沖來一匹黑亮大馬。
羅小義轉頭一瞧,訝異:“三哥?”
伏廷将兩袖的束帶再緊一遍,說:“我來。”
羅小義落得輕松,打馬去一邊了。
崔明度騎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馬,同樣是匹四肢健壯的良駒。
他兩袖也束了起來,朝伏廷抱拳:“大都護肯賞臉一戰,是崔某之幸。”
伏廷一介軍人,耳中聽到一個戰字,神情便不對了。
原先只當一個尋常跑馬,還有些懶散,此刻端坐馬上,手中缰繩在手心裏一繞,目視前方,一身凜凜。
“請吧。”
羅小義在旁號令,高喊了一聲“去”,手一揚。
兩匹馬瞬間沖出,迅疾如電,頃刻只留下一陣塵煙。
他只遙遙看了幾眼就發現,這個河洛侯世子居然還真是個騎術不錯的,竟然能跟他三哥沖在一條線上。
崔明度的确是與伏廷在一線上,甚至還甩開了他。
然而很快伏廷就追了上來。
崔明度側頭看了一眼,發現這位大都護臉色沉定,身穩氣平,再看他身下的黑馬比剛才勢頭猛烈許多,才察覺他剛才落後可能是有意叫馬做休整,才沒用全速。
想到此處,再不敢放松,手中馬鞭一抽,往前疾馳。
過片刻,再看身側,伏廷已超過了他,始終比他多出幾尺。
不多不少,就是幾尺的距離,他看似可追上,卻又似遙不可及。
耳邊風聲呼嘯,斷斷續續的小雪撲在臉上。
崔明度眯眼看路,也無暇思索這位大都護是不是有意為之。
過了中途,二人皆已一臉風雪。
崔明度一揚馬鞭,偏了些方向。
他知道馬場地形,已入了最坑窪的一片地方,需搶先占到好走的道,才有可能扭轉戰局。
伏廷已留心到,卻也随他去。
直至面前出現一個幾尺高的土堆,連着一片窪地。
崔明度将細窄的平地占了,終于趕上他,超過去。
眼見就要到終點,身側忽來風呼。
崔明度一偏頭,看見那匹黑馬躍馬揚蹄而至,一下落在前方,馬蹄上全是積雪,絕塵而出一大截。
他不禁回頭又望一眼,那一片起伏坑窪的路障對那位大都護毫無用處,他是直接一路破障過來的。
急急沖至終點,已是晚了。
崔明度親眼看見伏廷抽了腰上的馬鞭甩了出去,勾了樁上懸着的墜子收在手裏,一勒馬,回過頭。
“承讓。”他說。
崔明度勒住馬,撫去眉眼上沾的雪花,還在喘氣,悻悻道:“不愧是能震懾突厥的安北大都護,我認輸了。”
他接着又說一句:“我那十匹馬也一并贈與大都護吧,算是彌補我今日的莽撞。”
“不用了。”伏廷從鞭上解下那個墜子,收進懷裏:“這個給我夫人做個彩頭即可。”
說罷馬缰一振,策馬而去。
崔明度望着他遠去的身影,想着他口中的那位夫人。
昨日他的确來晚了,也錯過了競買馬,但今日卻不是為馬而來。
是想來看一眼那個與他有過婚約的女人。
那個在高臺上豪奢一擲的李栖遲。
昨日匆匆一面,他未能看清。
卻也不知出于什麽心思,就想再看一眼。
即使明知自己沒有這個顏面。
他又撫一遍眉上雪屑,想到先前她對着他那冷淡的面孔,默然無言。
的确是侯府對不起她,他又憑什麽出現在此處。
默默想完,崔明度打馬從另一頭返回。
……
栖遲站在圍欄邊,遠遠看見那邊伏廷打馬而來。
她攏着披風,眼看着他馳馬到跟前。
他坐在馬上,一手抹去臉上風雪,一手伸出來,說:“手拿出來。”
栖遲伸出手,掌心裏多了個墜子。
她早知他會贏,毫不意外。
伏廷看着她将那墜子拎在眼前看。
那是個白玉墜子,上面綴了一串流蘇,分外精巧。
他看着她臉,沒看出她是不是覺得喜歡。
一個與她有過婚約的人身上的東西。
他不禁咧了嘴角,覺得有些嘲諷。
下一刻,卻見栖遲捏着那墜子的手輕輕一抛。
墜子滾入積雪的草地裏不見了。
她扔了。
伏廷眼随着她手動一下,問:“為何丢了?”
栖遲本就不打算留,她不稀罕河洛侯府的任何東西,等的便是拿到後扔了。
她仰起頭看他,說:“不過是一個來與你搶馬的人身上的,我為何要留。”
風雪裏,他在馬上看着她。
心說原來只是一個搶馬的。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我腦補了一個風格驚奇的小劇場——
河洛侯世子:那就是我錯過的李栖遲?
栖遲:不,我是你錯過的一個億。
此時一條名叫伏廷的錦鯉淡定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