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頂閣內, 秋霜跪坐在妝奁前, 從底層取出一本賬冊。

栖遲坐在一旁,接過來翻開, 一手握着筆,勾了幾下,又添上了近日的出賬, 合上後再交還給她。

秋霜收起來,一面道:“家主近來出賬一筆比一筆大了。”

栖遲點頭:“一點不假。”

若不是還有諸多生意的入賬, 如此揮霍,怕是早已坐吃山空了。

秋霜雖感慨,卻又想起一件高興事來, 笑道:“說起來,昨日奴婢瞧見邕王的人氣沖沖的走了,當初那個追去客舍向您求情的世子老奴竟也在, 聽聞買家是清流縣主, 臉色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栖遲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她一向認為給了教訓就夠了, 只要他們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她也犯不着落井下石。

外面傳來喧鬧的鑼鼓聲, 她轉頭朝窗外望了一眼, 發現今日難得還有了日頭。

“今日是什麽好日子不成?”

秋霜聽她問起, 想了想:“聽說今日是有個什麽節慶的,好像是臯蘭州當地胡民過的。”

栖遲明白了,素聞臯蘭州內胡民多, 會如此熱鬧也不奇怪了。

忽而想起今日李硯又在馬場裏練騎馬,她想去看看,起身添了衣,叫秋霜不必跟着,走出房門。

出了頂閣,循着上次羅小義帶她走過的近道,穿過別院,一路進了馬場。

剛進去不遠,就看見坐在馬上的李硯,一旁是跟在馬下教他的羅小義。

李硯的馬還很認生,一直擡蹄。

羅小義要幫他穩着,追着跑了一段,衣襟松了,懷裏不慎掉了個東西出來。

那東西被風一卷,直吹出去好遠,都快落到栖遲腳邊。

栖遲一眼看見那是個厚紙冊子,被風吹開攤在那裏。

她走近一步,彎腰撿了起來。

拿在手裏,入眼就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寫得大小不一,歪七八扭,卻都是數目。

只看了兩眼,她就看了出來,這上面是記的賬目。

羅小義已跑了過來。

她問:“這是你寫的?”

他伸手來拿,笑得很不好意思:“是我寫的,嫂嫂見笑了,我念書少,字寫得醜。”

栖遲将冊子還給他,什麽也沒說。

心裏卻有些好笑:這大概是她見過記得最亂的賬了。

羅小義其實不太想叫她看見這冊子,他将冊子收入懷裏,掖兩下,打了個岔:“嫂嫂看小世子騎得如何了?”

栖遲看向侄子。

李硯已打馬過來,他身上穿着厚厚的襖子,坐在馬上,緊緊抓着缰繩,小臉都凍紅了。

自這趟來了臯蘭州,他便愈發崇敬像他姑父和羅小義那樣的男兒,這幾日每日都來馬場裏練騎馬。

栖遲見他有心磨煉,便随他去了。

此時見他這模樣,不免又有些可憐。

“還要堅持練?”她問。

李硯點頭。

羅小義笑道:“我看世子的确是鐵了心要練好馬了,今日都坐在上面幾個時辰沒下來了。”

栖遲笑笑:“好,這才是光王府的好男兒。”

語氣有些感慨,大概是因為想到了哥哥。

料想他哥哥看見兒子這樣有恒心,也是高興的。

一晃神間,李硯身下的馬忽又驚起來,擡起蹄。

栖遲回神避讓,身旁一只手伸過來,扣住馬嘴,重重一扯。

她轉頭,看見伏廷。

不知他是何時到的,忽就從她身後出來了。

羅小義忙過來幫忙:“還好三哥來得及時。”

直到受驚的馬安分了,伏廷松了手,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李硯。

李硯被吓了一下,臉還有些發白,忙問:“姑姑沒事吧?”

栖遲搖頭,手撫一下衣襟。

她一個會騎馬的,方才應該能及時避開,只是若無人及時出手,怕還是會受些驚。

李硯只怕再傷着她,趕緊去遠處練了。

栖遲這才看向旁邊。

伏廷站在那裏,正在活動手指。

剛才那一下用了點力,稍稍扯了一下。

感覺到看過來的目光,他擡起眼。

她問:“你受傷了?”

“沒有。”他手握一下,放下了。

她心說這個嘴硬的男人,連脖子上那麽重的傷都扛,這點小傷自然是沒有了。

“真沒事?”又問一句。

是為救她落下的,她不介意為他再治一次。

伏廷看着她,那只手擡起來,在她面前握了幾下。

意思是你自己看。

栖遲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修長有力的五指,忽而想起了他上次緊緊握着她的手。

心說難怪這麽有力氣,這的确是一只有力的手。

她看了好幾眼,好似是真沒事,眼睛才慢慢轉開,去看李硯。

伏廷收回手,也看向李硯。

馬場的地不平,并不好走,他騎得不穩當,剛才還受了一驚,但還是低着頭,緊緊握着缰繩,到現在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看不出來,這小子看着乖巧,竟也有幾分倔勁。

眼看着那馬又要擡蹄,他大步過去。

栖遲視野裏忽然多了男人的身影。

伏廷走過去,先穩住了那馬,跟着李硯走了一段,而後伸出手,在他腰後一拍:“坐直。”

李硯吓了一跳,擡頭看見身旁不是羅小義,才喚了一聲:“姑父。”

伏廷又撥一下他的腿:“松些。”

李硯一一照辦,沒料到他姑父會突然過來教他騎馬,不禁擡頭朝栖遲這裏看來。

栖遲沖他微微笑起來,目光從他身上轉到伏廷臉上。

他看着李硯踩镫的腳,臉色認真。

這兩個男人,是她如今最親近的人。

她希望他們能越親近越好,最好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親如父子。

伏廷教了片刻,見李硯騎得好多了,就走了回來,老遠就看見栖遲帶笑的臉。

他問:“你笑什麽?”

栖遲臉上的笑還在,嘆息說:“阿硯沒了父母,只能由我帶着,看到你肯教他,我高興罷了。”

伏廷心想一點小事竟也能高興,不免就聽出了些弦外之音,盯着她:“難道你還怕我對他不好?”

栖遲眼神微動,想說怕,可那樣便是顯得不信任他了,笑着敷衍了句:“沒有的事。”

伏廷再看一眼李硯,忽而覺得,她似乎很看重這個侄子。

……

羅小義接了伏廷的手繼續教李硯,等他騎到第三圈的時候,不教了,停在那兒與他說了幾句話。

栖遲看見李硯聽了他的話後,身擡了一下,似乎都想下馬了,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回去了。

随後羅小義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邊走邊笑着說:“嫂嫂,今日臯蘭州裏有節慶,不想我們今年來得晚,倒是來巧了,眼下這個時候是最熱鬧的,可惜小世子鐵了心要練馬不肯去了,嫂嫂可要去城裏看看?”他說着指一下那頭。

臯蘭都督正從那頭過來,他就是看見了才過來的。

栖遲想起了之前聽到過的那陣鑼鼓聲,的确很熱鬧的模樣。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你去不去?”

伏廷搖頭。

他本就是有事的,即将返回瀚海府,他還需與州中官員議事。

栖遲嘆息:“那我也不去了,你去我便去。”

伏廷不禁看住她。

正好臯蘭都督到了面前,搭手請問:“不知大都護和夫人是否要去城中觀一觀節景。”

他手指轉着馬鞭,想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頭。

想着她來此不久,未見識過,去一趟也無妨。

臯蘭都督便匆忙去準備。

栖遲迎着男人的視線,得逞一般,戴上了兜帽。

羅小義也是好心,眼見此番買馬的事似乎沒叫他三哥動怒,是想着趁這機會再叫他嫂嫂和三哥能将先前的事一并消盡了才好,才會如此殷勤建議。

他當先領路出馬場,看見他嫂嫂看着李硯那邊,怕她擔心,特地說一句:“馬場裏會有人看着的,小世子不會真摔着,嫂嫂可放心。”

栖遲點頭,跟着伏廷離開馬場。

臯蘭城中前所未有的熱鬧。

大街上到處是人,雜聲震耳。

一輛馬車駛至街頭,再難以前進,只好停住。

車簾掀開,栖遲從裏面走下來。

她站定了,手指捏着兜帽看一眼街上,想不到這城裏人會這麽多,難怪車已無法前進分毫。

眼下還是白日,看這情形,怕是晚上也要夜不閉戶了。

她往旁看,一眼看到伏廷。

雖然人多,但他生的高,又身形偉岸,即便周遭有許多經過的高大胡人,他也是最突出的那個。

馬也是行不了了,只能腳行。

伏廷将馬缰交給後面的近衛,怕吓着人,把腰後的刀也解了下來,一并交給近衛抱着。

臯蘭都督着了便服,在前面陪同,已和羅小義走去前面,未見他們跟上,又忙回頭做請。

栖遲緩步跟上。

一群人在奏胡樂,鋪了個氈毯在地上。一個胡女大冬天的竟穿的很少在毯上跳舞,惹得衆人紛紛駐足圍觀。

羅小義瞧見,也不禁啧啧兩聲。

栖遲站在人群邊看了一眼,瞥見身旁男人的身影,低聲問:“好看?”

伏廷擡頭掃了一眼,才知道她在問什麽。

不禁看一眼身旁的女人,心說分明是她叫他來的,現在卻又問他別人好不好看。

他掃到那胡女一截凍的發紅的腳踝,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另一雙雪白的腳趾,又看一眼身邊的女人,故意說:“好看。”

栖遲看他,他頭擡着,目光落在前方,似真是在看那胡女的模樣。

她不知真假,低頭,伸手入袖,摸出些碎銀,一下撒了出去。

那胡女發現有人賞錢,馬上停下,面向栖遲這邊道謝。

栖遲手攏着兜帽,笑道:“該賞,誰叫我夫君說你跳得好看。”

說完似笑非笑地朝旁看去。

一時引得羅小義和臯蘭都督也看過來。

伏廷眼盯着她,扯了嘴角,只好轉頭走開。

如今越發知道這女人的滑頭了。

栖遲跟着他走出去,沒幾步,看見街道盡頭一群人舞着五彩斑斓的面具往這邊而來。

一時間鑼鼓震天,正是她先前聽到過的那陣聲響。

路被占了,百姓們都往後退。

她被擠在伏廷身側,緊緊壓着他的胳膊,問:“那是什麽?”

伏廷看見自己胳膊擠着她,動一下,側了身,讓她站到自己身前,頭一低,下巴挨到她頭上的兜帽。

那帽上有圈雪白的絨毛,掃在他下巴上,有些癢,他頭偏一些,說:“胡民的法事罷了。”

好不容易那群人過去了,人散開,周圍才松通。

臯蘭都督方才擋在他們前面,聽見了栖遲問這個,回頭來說:“夫人有所不知,那是祛瘟疫的法事。”

說到此處,不免就提及了當初那場瘟疫。

當年瘟疫爆發,臯蘭州是幾個損失最慘重的地方之一,民生凋敝,難以形容。

突厥還趁機過來燒殺搶掠,一時哀鴻遍野,簡直是人間煉獄了。

栖遲雖未親眼所見,只聽寥寥數語也覺得感慨,她問:“現在如何了?”

臯蘭都督答:“比起當初自然是好多了,多虧大都護體恤,又強悍骁勇,北地才能安穩下來,否則今日的景象怕是也難看到了。”

羅小義在旁接話道:“那是自然,那群突厥狗還以為我們虛軟了就好捏了,哪知三哥說戰便戰,殺的他們有來無回。”

伏廷已經走出去幾步,回頭說:“你有那功夫,不如來開路。”

說着看一眼栖遲,這種瘟疫戰事的東西在她面前說什麽,也不怕吓着她。

羅小義本還想再說些他三哥的英勇事跡給他嫂嫂聽,被他打斷,只好笑着過去了。

栖遲跟上去,看着那男人,想象着羅小義說的那番場景。

在瀚海府裏還沒察覺,出來了才知道他在這一大片廣袤北地官民心目中的地位。

轉而又想,他已為北地如此勒緊腰帶,厚彼薄此,若是還沒這地位,那也真沒天理了。

她跟着,低低在他身後說:“你便一點都不膽怯麽?”

伏廷懷疑是真吓着她了,回過頭:“膽怯什麽。”

她瞄一眼左右,輕輕抿唇,眼波流轉,在他眼前低低說:“我年紀輕輕,你便不膽怯叫我做了寡婦麽?”

伏廷看着她的眼,第一次發現,她眉眼靈動,似會說話一般。

他聲壓低,似是好笑,說:“我命硬。”

栖遲心說這回的什麽話,轉頭又去看旁處了。

仿佛剛才的話不是她說的一般。

……

走動許久,一行人在道旁檐下停頓。

是臯蘭都督的提議,他擔心這位嬌滴滴的大都護夫人疲憊,不敢久行。

路上依然到處都是人,四周鋪面竟也難得的人滿為患。

栖遲又不知不覺撞上自己的鋪子,一半好笑,一半見怪不怪,收着手在那裏看着。

耳中聽着臯蘭都督與伏廷在說這北地的民生。

羅小義從旁過來,看她盯着鋪子裏的東西,打量了一下裏面,說:“嫂嫂上次帶世子入城時逛的便是這商號的鋪子,今日怎麽又看這家的。”

栖遲心說哪裏會想到這麽巧,北地比起中原荒涼多了,她在這裏生意原本并不多,也算是有緣了。

口中卻道:“也不知這家的東西如何。”

羅小義看一眼他三哥,小聲說:“巧了,上次流民的事,嫂嫂讓我去城外守鋪子,一大半都是這家的。我只知道這家買賣做的廣,又雜,想必是十分富裕的。”

一說到富這個字,他便有些心馳神往了。

窮了好幾年了,誰不盼着富。

栖遲抿住笑,還得附和着點頭,說:“應當是吧。”

羅小義更想嘆息了。

栖遲看他神情更想笑,用袖口掩去了,忽又想起他們之前說的與突厥的戰事。

她想着:這北地毗鄰外邦,若是能沒有戰事,安然行商,該有多好,必定是穩賺的。

一動起經商的心思,便不免有些可惜了。

路上忽而有些突兀的驚呼聲。

栖遲轉頭看過去,就見一群人跑動了起來。

幾個高大的胡人被擠過來,逼得她退後好幾步,似是被困住了一般。

羅小義用手推了一下:“幹什麽,讓開!”

話音未落,她手腕一緊。

是伏廷抓住了她的手。

他另一手隔開了那幾個胡人,拉着她帶到身邊,說:“跟我走。”

栖遲跟着他走出去時,臯蘭都督已經命人去查問原因了。

伏廷帶着她,一路避着行人。

他人高腿長,腳步快。

她有些跟不上,覺得他仿佛帶的不是自己的夫人,伸手扯了一下他袖口上的束帶:“你慢些。”

伏廷看見她頭上兜帽都已被風吹開,走得太急,臉微微泛紅。

他左右看一眼,不想拖在這道上,手臂一收,将她攬住,說:“先走過這段。”

栖遲一下被他手臂收着,貼在他胸膛,一時間心口跳了下,也忘了其他,只能随着他的步伐快行了。

路上有兩個人差點撞上來,伏廷都擋住了。

直到人少了些,他伸手推開扇門,将她帶入一間道旁的館舍內,才松開手。

他在館內走動一圈,看過了四周,覺得安全,才回頭說:“你在這裏等我。”

栖遲走得太急,還有些喘,只能點頭,一手理了理鬓發。

伏廷大步出門走了。

館內清靜,是因為有人在做茶。

這種昂貴的茶尋常百姓難以享用,因而來客寥寥。

栖遲一落座卻就選了個最好的。

侍從接了她的錢,畢恭畢敬,連忙為她選調料煎茶。

她坐了片刻,才算緩過來了。

朝外看一眼,突來的混亂還未過去,比上次瀚海府裏的街頭還亂。

一盞茶做好了,侍從捧着請夫人來品。

栖遲端在手裏,輕輕嗅着茶香,剛抿了一口,擡起頭,無意間看出窗去。

看見了個錦衣玉冠的人。

是河洛侯世子崔明度。

他帶着一群随從,被人簇擁着走在街上,腳步很急,大約也是過來回避的。

栖遲看見時便轉開了眼。

她放下手中茶,起身,戴上兜帽,直接邁腳出門。

侍從眼見着這最好的一盞茶,這位夫人竟然只品了一口就出了門,更是咋舌了。

伏廷打着馬去源頭走了一圈,臯蘭都督已将亂子止住了。

是有胡人養的野獸牽來城裏雜耍,卻沒管住,不慎咬傷了人,這才引出了亂子。

盡管如此,伏廷還是帶着羅小義在城中四周巡了一圈。

确定沒有其他緣由才作罷。

羅小義知道他向來防備心重,打馬跟着他說:“放心吧三哥,不會是那些突厥探子,他們被咱們追跑了才沒多久,哪裏敢這麽快就潛入這臯蘭州裏。”

說到此處,他忙又道:“三哥還是趕緊去看看嫂嫂,萬一要叫她受了驚吓可怎麽好。”

伏廷點頭,手裏缰繩一振,馳馬出去。

很快便到了那間館舍。

他下了馬,進去卻沒看到人。

裏面的侍從還記得他,一是因為這位貴客胡服緊束,英姿飒飒,似是軍中之人,又因那位夫人出手太闊綽了,想忘記都難。

忙告訴他說,人早已離去了。

……

附近一座高亭,背城望山,視野開闊。

栖遲在僻靜處避了片刻,眼見路上行人不再亂了,知道應當是無事了,就來了這裏。

她倚欄而坐,忽然覺得腰上硌得慌,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了自己的香囊。

裏面還放着她當時叫伏廷買的那枚珠球。

她拿了出來,撚在手指裏看着。

伏廷大步走過來,一眼看見坐在亭中的女人,抿了下唇。

險些要以為他将自己的夫人給弄丢了。

他走至亭下,就在她對面站着。

她并未發現,身靠在亭欄上坐着,手裏拿着那枚珠球在看。

他看了片刻,問:“這種便宜東西有什麽可看的?”

栖遲這才發現他,擡頭看他一眼,手心握起,将那枚珠球包了起來,反問一句:“便宜便不是錢了?”

伏廷無言。

心中自嘲:也是,他有何本錢在她面前說東西便宜。

以她的手筆,恐怕什麽都是便宜的。

栖遲手心握着那枚珠球,順着錢,想起了前面的事。

忽而說:“我已看見小義身上記的賬了。”

她知道那是什麽,秋霜當時告訴她,羅小義問了打發杜心奴的錢,她再看那數目,便知道了。

上面都是她近來所出的數目,最近的一筆,是競買那批馬的。

伏廷眼一沉,心想羅小義辦事越發不牢靠了,竟叫她發現了。

再看眼前的女人,緊抿住嘴,一時無言。

栖遲看着他。

男人依舊一身蟒黑胡服,站在她眼前,手指撰着馬鞭。

她看着他英挺的眉骨,深邃的雙目,掃過他緊閉的薄唇,便也看到了這男人的一身傲氣。

她笑一下,點了點頭:“好吧,便當你是問我借的好了,他日再還我就是了。”

就成全他的傲骨好了。

反正終究會有那麽一日的。

伏廷确實就是這麽想的,縱然眼前困頓,但他日未必。

可聽她這麽說了,他又不禁揚了嘴角,心裏想着那一筆筆的數目,忽然問:“不怕我還不上?”

栖遲眼睫輕顫,心裏回味着,耳邊一瞬間響起了這男人的那句狠話——

老子不信邁不過這道坎。

這種男人,豈會還不上。

她笑起來,手臂搭上亭欄,輕輕搖一下頭:“不怕,只要是你伏廷,就一定能還上。”

伏廷頓住,擡眼看過去。

栖遲倚坐在那裏,身上罩着大氅,脖上一圈白雪似的狐領。

她手臂搭在欄上,臉枕着臂,沖着他,輕輕地笑。

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茫茫北地的冬日,似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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