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節慶過後, 就到了返回瀚海府的日子。
別院大門口, 仆從們進進出出,将行李送上車馬。
李硯抓着馬鬃, 爬上了自己的那匹馬。
他眼下已騎得不錯了,此番決心要自己騎回瀚海府去。
在馬上坐定後,他看向一旁:“小義叔, 我怕姑姑擔心,勞你在旁看着些。”
羅小義正在理自己的馬缰, 第一次被他這麽稱呼,頓時笑出聲來:“就沖世子你叫我一聲叔,我也定要看好你啊。”
李硯是看在他是姑父的結義兄弟, 喚一聲叔也是應當的,卻被他打趣出了不好意思來,打着馬跟去後面了。
栖遲站在馬車旁, 看到此刻, 才轉頭登車。
新露看她臉色,似是沒多少精神, 還以為她是太擔心世子了,一面扶她踩上墩子, 一面寬慰一句。
栖遲搖頭, 想了想, 大概還是節慶上,在那座高亭裏坐了許久受了風。
她心裏有數,登上車裏坐了。
伏廷出來時正好看見女人上車的身影。
看着那道車門簾子放下了, 他才伸手去牽馬。
一旁,臯蘭都督前來拜別。
伏廷跨坐到馬上,聽他說着話,一只手的拇指按着額角。
他為趕着出發,連夜與下官們議事,根本沒怎麽睡。
臯蘭都督拜別完,告退下去,緊跟着一個人走了過來。
“伏大都護。”
伏廷手一停,看着來人。
崔明度立在馬前,正向他搭起兩手,溫文爾雅道:“這次來北地馬場,能結識安北大都護是崔某之幸,特來拜別。”
伏廷上下看他一眼,抱拳,回的是軍禮。
而後腿一動,打馬到了車旁。
崔明度看過去時,就見他坐在高馬上,貼在了馬車旁。
馬車的小窗被連人帶馬的擋住,什麽也看不見。
臯蘭都督沒想到這位崔氏大族裏的貴客也會來送行,攀談一句:“崔世子年年孤身來此,今年難得與大都護一見如故,定是怕他走了自己便會無趣了。”
崔明度轉過眼來,笑了笑:“确實。”
說完又看一眼馬車,退開兩步,讓了道。
車內,栖遲早已聽到外面的聲音。
她沒揭簾,只是聽着。
不想這個崔明度今日竟還會來拜別一番。
難道他還想與伏廷結交不成?
與她有過婚約的人若與她現在的夫君結交了,那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她懶洋洋地倚靠着,忽而想起臯蘭都督方才的話。
記得當初河洛侯府來退婚,理由便是河洛侯世子看上了旁人,堅持要退的。如今卻又說他是年年孤身來此,難不成是婚後不和?
她在心裏笑一下,卻也只是一想罷了,對他們崔家的事并不關心,反正都已與她無關。
車馬上了路。
直到此時,栖遲才揭了下簾子。
一掀開布簾就看到了男人佩着寬刀的腰身。
是因為伏廷比往常離車要近,她幾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腰後的刀。
往上看,貼的近了,窗格已擋住了他的臉。
她也看不見什麽,便放下了簾子。
……
一行離開了臯蘭州。
趕了大半天的路,一直沒有停頓過。
不知多久,日頭都已傾斜。
後方忽而傳出李硯的一聲詢問:“那是誰?”
車馬這才停了。
栖遲揭簾看出去,就見伏廷自眼前打馬出去了。
道旁是大片的荒涼地,他馬騎得很快,一路馳下去,遠遠的拖出一道塵煙。
她一直看着,直到他在荒野那頭勒了馬,發現那裏還有個人坐在馬上。
離得太遠,只能看出那人穿了身黑衣,像個黑點。
李硯打馬挨近說:“姑姑也看見了?方才就是看見那個人才停下了。”
栖遲心說難怪他剛才在問那是誰。
羅小義自前方回過頭來,見他們都看着那頭,解釋道:“嫂嫂放心,是熟人,那是三哥的舊部,就住在前面不遠的牛首鎮上。”
栖遲這才明白,随即卻又奇怪,看向他:“既是熟人,為何你不一道過去?”
羅小義笑了笑,手扯兩下馬鬃:“都熟了那麽久了,也就犯不着再見了不是。”
他素來是個會做人的,栖遲是知道的。既然如此說了,那便是真不想見了,她也就不問了。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伏廷已打馬回來了。
栖遲再往那頭看,那人已經走了。
她放下簾子,撫一下喉嚨,覺得有些口渴。
坐了片刻,卻見車馬未動,她探身下車,才發現大家已原地休整了。
道旁一棵粗壯的禿樹,伏廷倚在那裏,正在拔酒塞。
栖遲喚了新露去取水囊,走過去,目光落在他手裏的酒袋上。
想起了來時的事。
伏廷瞥見身側女人的衣擺才知道她下了車,擡起眼,看到她正盯着自己手裏的酒袋。
“看什麽?”他問。
她眼看過來,沒回答,反而輕輕問了句:“你後來,可有給別人喝過?”
他瞬間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來的路上,她喝了一口。
留下一句:這下,別再給別人喝了。
以往他常與左右同飲同食,這一陣子下來,卻的确沒再給別人動過。
今日是有些疲憊,想喝口酒提提神,才又拿了出來。
伏廷手指把玩着酒塞,幹脆将酒袋送到嘴邊,用牙咬住,盯着她。
不答,由着她猜。
栖遲看着他。
男人放松兩腿倚着樹,叼着酒袋,卻不喝,就這麽看着她。
她猜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回答。
可看到他嘴碰到的地方,想到自己也碰過,還是不自覺地捋了一下耳邊發絲。
轉而又想,或許他早就給他的那些近衛們喝過了。
雖沒什麽,可想起來還是有幾分難堪。
最後一圈想下來,竟有些後悔問他了。
伏廷看她眼動了幾下,甚至雙頰都有了浮紅,猜她肯定是想歪了,不禁想笑。
甚至都想告訴她算了,一旁新露将水囊送到了。
他這才喝了兩口酒,将酒袋收回懷中。
栖遲捧着水囊喝了一口,頓時皺了眉。
一路下來,水涼得如冰,從口舌到喉間都是冰的。
新露見狀,忙道:“家主還是別喝了。”
栖遲自認沒那麽嬌貴,還是托起來,又小口抿了兩口才交給她,喝完後眉頭還沒松。
伏廷看着她臉色,越看越有些不對,忽而走過來,一手摸到她額。
再看她一眼,才明白她臉上為何會有浮紅。
栖遲額上忽被男人的手貼了一下,看過去,就聽他說:“你病了。”
她怔了怔,伸手也摸一下額。
是稍稍有些燙。
新露頓生自責,趕緊喚秋霜來,要扶她回車裏。
伏廷走到道上,上了馬,喚:“小義,去牛首鎮。”
羅小義正坐在那兒歇着,一愣擡頭:“去哪兒?”
伏廷已握住缰繩,看他一眼:“聾了?”
羅小義閉上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爬上馬背。
※
牛首鎮不遠,沒耗多少時間就到了。
車馬停下時,李硯來車邊過問了一下。
栖遲倚在車中,不太想動,只輕聲安撫了他幾句。
簾子打起,新露和秋霜一起進來,将她扶出去。
栖遲腳站到地上,一擡頭就覺得眼前有些熟悉。
一個小小的鎮子,通往鎮外的路下有坡,坡下是結了厚冰的池子,再往鎮子裏面看,看見了挑着簾子的酒廬。
竟然是她之前随伏廷來過的地方。
之前随他來了這酒廬,覺得被耍弄了沒進去,後來還在那池子的冰面上站了一遭。
伏廷早已下了馬,正站在酒廬門口,回頭看她:“進來。”
栖遲緩步走過去,他手将簾子又揭高些,讓她進門。
裏面不大,一條黑土砌出來的橫隔,上面搭了塊木板,便是櫃臺。
櫃後幾只酒甕,一屋子都是濃郁的酒氣。
伏廷将馬鞭扔在櫃上,從牆角端了條橫凳過來,放在她身後。
她看了看,坐下了,問:“來這裏做什麽?”
伏廷說:“你這樣不能趕路。”
他知道北地的氣候,又是在路上,一些小毛病也可能拖出事來。
栖遲端端正正坐在這簡陋的橫木凳子上,看他架勢,猜測着,他似是對這酒廬分外熟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