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曹玉林進去一趟, 很快又出來, 卻見眼前兩人神情似有些古怪。

伏廷盯着栖遲,栖遲卻不看他, 專心擺弄着自己披風領子上的系帶。

她也不好多問,走過去說:“嫂嫂,去我屋裏坐片刻吧, 裏面暖和些。”

栖遲這才站起身,看了眼伏廷。

他腳動一下, 讓她過去:“去吧。”

曹玉林過來伸手将她扶住了。

栖遲被扶着,穿過櫃後那扇小門。

裏面有兩間屋子,一間是竈下, 一間是住處。

竟然是連在一處的,可見這裏簡陋。

曹玉林自己也知道,剛才特地整理了一下, 才請栖遲進來。

栖遲在她那張小床上坐下, 看了一圈眼前密閉的小屋子,正好方便說話, 問道:“你也與小義他們一起結拜了?”

曹玉林沒坐,只在她面前站着, 答:“不曾, 但我也随羅小義喚大都護一聲三哥。”

她說話時臉上無多大變化, 栖遲覺得她一定是個不大說笑的人。

心裏悄悄回味了一下,原來是随羅小義叫的,那想來應該是跟羅小義更親近了。

接着又問:“那因何獨居在此呢?”

曹玉林道:“以往受了傷, 無法在軍中效力了,便來這裏了。”

說完觀察着栖遲的神色,她知道這是出身宗室裏的一位縣主,擔心她第一回 到了這鼠窩一樣的住處會嫌棄。

卻見栖遲只是看着她,在聽她說話,并無其他神情,才稍稍放了心,又道:“嫂嫂還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便是。”

栖遲說:“也沒什麽,只是剛認識你,想聽聽你的事。”

曹玉林沉默一瞬,說:“我的事,幾句話便能說完了。”

她如今雖已離開軍中,卻還繼續為伏廷效力。

這一間酒廬,是個買賣地方,也方便任何人出入。

她在此賣酒為生,其實也暗中搜羅着四方消息。

上次伏廷來時,提到跑掉了幾個突厥探子,需防着北面有異動。

曹玉林搜羅到了些消息,在道上等了幾日,今日正好等到伏廷經過,報給了他。

突厥那邊倒是沒什麽異動,伏廷之所以防得如此嚴密,是因為北地如今已有所回緩。

前段時間又安置了大量流民,除去軍中的,還有許多落戶的。

一旦開春墾荒,便是民生複蘇的大好機會,千萬不能叫戰事給毀了。

栖遲聽到此處才明白來龍去脈。

一切都是為了北地重新好起來罷了。

心中沉思着,擡起眼,卻見曹玉林正盯着她,眼也不眨一下。

她不禁摸一下臉,仍只是發燙:“怎麽了?”

曹玉林眼睛這才動了,道:“我從未見過像嫂嫂這麽好看的人。”

栖遲不禁笑起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險些要以為是自己的病加重了。

偏偏她又生得英氣,站在面前說這種話,像是被個男子誇了一樣。

曹玉林以為她不信,點頭說:“真的,我以往想不到什麽樣的人能配得上三哥,今日見到嫂嫂就知道了。”

栖遲笑得更深了:“我第一次聽說這種話。”

自她嫁給伏廷以來,聽的多是伏廷出身寒微,配不上她,這種話的确是頭一回聽。

曹玉林見話已說得夠多了,怕她會累着,轉身要走:“嫂嫂歇着吧,我出去了。”

“等等,”栖遲叫住她,又看一遍這屋子,問:“你賣酒的生意可是不好?”

是覺得她這日子過得有些太清苦了。

曹玉林也不否認:“是,但我只會賣酒,其他的也不會,勉強糊口罷了。”

栖遲心想,軍中出身的人,是圓滑不起來的。

也巧,叫她遇上了。

她說:“你若信我,我指點你一番,或許能叫你的買賣做得更好一些。”

曹玉林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栖遲自袖中取出一只錢袋來,遞過去。

“嫂嫂的錢我不能收,”曹玉林推一下:“三哥每次來都給了。”

栖遲說:“這只是些零錢,給你做本錢的,卻也不是白借的,我也是要請你幫忙的。”

曹玉林猶豫了一下,這才伸手接了。

接到手中,只覺輕如鴻毛,心想看來的确是零錢,打開一看,卻愣了。

好幾張飛錢。

這在她眼裏是零錢?

……

伏廷出去看了眼日頭,再回來就見曹玉林從裏面出來了。

“三哥放心,嫂嫂已睡下了。”

他點頭,看了眼那扇小門,問:“你進去這麽久,與她說什麽了?”

曹玉林猶豫一下,道:“嫂嫂問了我一些往事罷了。”

拿了錢的事沒說。

是栖遲交代的,反正要做的不是壞事,她也就答應不透露了。

伏廷在先前栖遲坐過的那條橫木凳子上坐下,解下腰後的刀,拿在手裏。

一只手的拇指抵着刀鞘,抵開,又扣回來。

曹玉林看他像是在打發時間,只是為了等那位嫂嫂休息。

她追随伏廷的日子不比羅小義短,卻還是頭一回見他在除戰事以外的事情上如此有耐心。

直到新露出來報:藥已煎好了。

伏廷才起身,将佩刀又扣回腰後,入了櫃後那扇小門。

栖遲淺淺地睡了一覺。

這小屋只有門能透入光,她睡得不好,很快就醒了。

忽而感覺有人進來,擡眼看見男人的身影,他手裏還端着藥碗。

伏廷走到她跟前站定,将藥碗遞過來:“喝了。”

栖遲立即嗅到濃郁的藥味,蹙起眉。

他看見了,想了起來,她怕苦。

他手往前送一分,幾乎要抵着她唇:“苦也得喝了。”

栖遲退後一些,掃了他一眼,如同刮了一刀一般,是想起了他曾灌藥的舉動。

她一只手來端碗,說:“我自己來,免得叫你再逞兇。”

伏廷想笑,看她虛軟無力,怕她端不住,沒放手,說:“就這麽喝。”

栖遲又看他兩眼,手伸過來,摸到了他端碗的手。

他手指穩穩托着碗,一動未動。

她心裏又腹诽一句石頭,連他手帶碗一并托着,低下頭,就着碗口,一口一口喝下去。

伏廷看着她喝完了最後一口,手上被她碰過的地方有些熱,是她手心裏在發熱。

他看一眼她臉色,說:“再歇片刻吧。”

轉身要走,身旁人影一動,栖遲已經站了起來。

“我歇夠了。”她說着,身輕輕晃一下,頓時靠到了他身上。

這一下并非有意,她也沒想到坐久了起身後竟會晃一下。

但只一瞬的功夫,便又聽之任之。

她的肩抵着他的胸膛,頭挨過去,軟軟地說:“我病了。”

所以靠着他也是天經地義的。

伏廷的臉在上方,她也看不見,只覺得他下巴抵在自己額角,一定是在低頭看着她了。

腰上忽的一緊,是男人的手将她扣住了。

栖遲一怔,緊接着卻被扣得更緊了。

伏廷的手臂摟着她,手掌緊緊壓在她腰後,往下,甚至快要碰到她臀上。

她一時沒料到,反而驚住了。

他将她摟得緊緊的,頭更低,聲沉着:“你想病得更重?”

那把聲似就在耳邊,栖遲的心口一下一下跳快了。

她擡起臉,在這幽暗的屋子裏看着他的臉,似也看不清,想反問一句:如何就病得更重了?

外面忽有腳步聲在接近,很快就到了門口,傳出李硯低低的聲音:“姑姑,可好些了,我能不能進來?”

栖遲聞聲收斂,伸手推了一下伏廷。

他手卻沒松,還是扣着。

她又推一下。

“姑姑?”李硯大概以為她睡着了,聲更低了。

“何事?”伏廷終于松了手。

還不想真叫她的病加重。

李硯聽到他在,聲高了些:“姑父,小義叔讓我來問問姑姑如何了,何時可以走。”

伏廷看着她:“你到底還歇不歇。”

栖遲撫一下衣擺,輕輕搖頭,看他一眼,唇抿着,緩步出門去了。

他看着,心想仿佛是他欺負了她一般。

到了外面,李硯已經等去門口了。

曹玉林在櫃臺後坐着,他不認識,所以也無話可說,只能站在門口。

栖遲攏一下披風,在凳子上又坐下來。

曹玉林自櫃後站起身,看了一眼栖遲,覺得她臉上紅似退了些,又似更重了,道:“嫂嫂若覺得沒好,再在這裏歇上片刻也好,反正三哥也等到現在了。”

栖遲轉頭,正好看見伏廷從小門內大步出來,眼神在他身上輕輕掃過。

伏廷看她一眼,對曹玉林說:“不歇了。”

說完出門去了。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都忙碌準備起來。

栖遲看一眼門口的李硯,忽而意外,羅小義今日怎會支使起他來了。

平常有什麽事都是他自己走動的。

外面已準備好,李硯走過來,想要來扶她。

栖遲擺手,自己站了起來。

站起來又晃一下,想起方才伏廷在那屋裏幹的事。

她撫一下被他手掌揉過的披風,站了站,才邁腳。

曹玉林過來送她,一路送到門口,停住了,沒出去,跟在她身後低低說:“嫂嫂的事我都記着了,他日尋了機會再去找嫂嫂。”

栖遲點頭,出去了。

伏廷站在馬下,看着她過來。

栖遲與他視線撞上,他迎着她注視,翻身上了馬。

她看了一眼,忽而見到他身後的遠處,羅小義坐在馬上,離這裏很遠,只在那頭等着。

她回頭低聲問李硯:“他這是怎麽了?”

李硯順着她目光看一眼:“姑姑問小義叔?”

他左右看看,猶豫了一下,墊着腳,湊到栖遲耳邊低語。

方才她睡着的時候,李硯聽見他姑父的近衛裏有人在閑語。

說以前羅小義追着裏面的那個黑衣的女子寸步不離,後來被甩了冷臉,便再也不接近了。

李硯不是個愛道是非的孩子,這種事情對他而言也是一知半解,他也不明白為何被甩個冷臉就何至于不見了,只能照着原話搬給他姑姑知道。

栖遲聽了詫異,便又想起曹玉林先前說,她是随羅小義喚伏廷三哥的。

卻沒料到能說會道的羅小義還會有這種時候,不禁又回頭看一眼酒廬,緩步登車。

伏廷打馬過來,貼在了車旁。

剛才他已聽見她和李硯在竊竊私語,看了一眼窗格,又看一眼遠處的羅小義。

車馬上道,駛出去。

羅小義打馬迎了上來,又和往常一樣說笑:“三哥,嫂嫂休整了一番好多了吧?”

伏廷掃他一眼,低罵:“慫貨。”

羅小義嘴一閉,調轉馬頭去邊上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