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随着現代醫學水平的不斷提高和進步, 疾病的治愈率和手術的成功率都大大提升。
宴其盛的肺部手術動用人脈請來國內頂級的醫生操刀, 方案和手術材料都是最先進最好的, 不過凡事沒有絕對, 闌尾炎還能出醫療事故呢, 何況他這手術是動在重要內髒上的,誰都打不了包票說萬無一失。他這回先動問題比較嚴重的左肺, 手術過程中可能性最大的風險就是單側右肺承受不住而破裂。
保險起見,他立好了遺囑。術前一小時,宴其盛的幾名律師煞有其事地擁進病房,宴其盛基本上将自己名下資産分成了兩大等份,一份給羅子琴, 當然, 財産條約對她的改嫁有所約束;另一份則分成兩份, 分別給兩個女兒,另外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則留給了父母。至于宴森集團的下一任老大, 他沒有下決定, 如有意外,将由董事會輔佐并決定。
宴其盛對財産的分割達到了羅子琴最理想化的初始化水平,即她和宴随所占的總和為3/4, 她原以為宴其盛會在分給宴連的分量上和她扯皮, 努力讓宴連的所得往1/3靠攏, 尤其是現在羅家的做法, 讓她曾經的汗馬功勞尴尬無比。
丈夫這麽自覺, 羅子琴卻完全開心不起來, 并不是因為繼承人的身份未定,而是因為兄長及娘家人的做法讓她寒心極了,這麽一來,宴家和羅家算是決裂了。當她質問,哥哥們說的是好聽:“妹妹,你放心,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是一家人,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可怎麽可能不會變呢?誰都知道不可能的,她是宴其盛的妻、宴随的母親,于情于理都必然站在他們這一邊,而他們這一邊,與她的娘家人格格不入、水火不容。縱然從前她在家裏再受寵、和兄長關系再好,在利益面前,幼時的情誼似乎不值一提。
羅子琴感到茫然無措,這個世界那麽大,她卻感覺自己找不到哪怕一個容身之處。
宴其盛去手術室之前,給她留了話:“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善待連連。”
“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羅子琴心中五味雜陳,縱使心中再不情願,也在丈夫殷切的注視下應了。
“也別太早改嫁。”宴其盛笑笑。
羅子琴拔高了音量:“叫你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家屬不能跟着去手術室外面等候,由醫務人員統一直接從病房帶走,宴其盛進電梯前,羅子琴突然拉住宴其盛,執拗如同二十多年前不顧一切嫁給他的年輕姑娘:“老宴,你心裏有過我麽?”
上流圈子社交複雜,魚龍混雜。就羅子琴知道的,幾乎所有男人都在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妻子都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自我安慰着:受生理構造影響,男人們抵制美色的意志力天生弱于女人。安慰着安慰着,也就當了真。
當然也有想得開的女人,大不了各玩各,你泡你的學生妹,我養我的小白臉,誰也別管誰。
宴其盛算的上是一股清流,結婚20多年,他沒有出過一樁花邊新聞,沒有和任何女人有過不清不楚的關系。
富太太們紛紛羨慕羅子琴,有個這麽省心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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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人看來,羅子琴很風光,禦夫有術,婚姻美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婚姻徒有其表,內裏一地雞毛。
醫務人員都在,宴連也在,還有傅行此也在。俗話說得好,中年夫妻親一口,噩夢連做好幾宿,宴其盛快六十的人了,衆目睽睽之下面對妻子這種問題倍感不自在,尴尬地幹咳一聲:“幹嘛呢,老夫老妻了都,別搞得跟小年輕一樣。”
市一院有一個統一的手術病人家屬等候區,碰上特殊情況,會傳喚家屬前去手術室門口。
經歷近兩個小時的焦急等候,宴其盛的名字在廣播中被播報,等候區的三人都是心神一震,宴連瞬間白了臉色,箭離弦般猛地沖了出去,一溜煙就沒了影。別說羅子琴,就連傅行此都趕不上她的速度。
不過大家擔心的情況并沒有發生,醫生不是通知家屬宴其盛的單邊肺沒撐住,而是給他們看從宴其盛肺上割下來的肺大泡,一小片看似無害的血肉,裝在透明塑料袋中。
“手術很成功,別擔心。”醫生也發現家屬被吓得不輕,安慰道,“等麻藥過了……是爸爸嗎?”見宴連點頭,他繼續道,“等麻藥過了你爸爸就會回病房了。”
宴連緊繃的神經軟化,她癱倒在地,少頃,捂着臉痛哭出聲。
醫生走之前,留下一句話:“就算為了爸爸,也要堅強勇敢一點。你應該不忍心讓你爸爸在你的手術室門口這樣崩潰吧。”
宴連根本無暇去想年輕的醫生是什麽意思,她透過一旁的窗戶,在淚眼迷蒙中看那一小片無雲的天空,用這輩子最誠摯的心一遍遍感激上蒼。
在跑來手術室的路上,她和老天爺做了個交易,如果這場傳喚只是虛驚一場,如果宴其盛平安無虞,她願意原諒這十幾年來生活在她身上制造的所有惡作劇,也願意出賣內心深處最壓抑最折磨的秘密,去成全她最無法成全的幸福。
還好半生不幸,終于換來今日的如願以償。
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醫生來查房,宴連後知後覺想起了他是誰,那天在醫院門口救她的男人。盡管他戴着口罩,但她記得他的眼睛,還有他的聲音。
宴其盛術後又在醫院養了3天,引流管一拔,他就嚷着要出院,要回去公司收拾爛攤子。
楊林标在電話中苦口婆心地勸他:“省省吧老宴,你傷口長好了嗎你就作死?”
“我這不是不放心嗎?”
“有我們給你鎮着呢,都快搞定了。”楊林标說,“你就放一萬個心吧。還別說,你家小佬很有魄力,雖然對公司業務不夠熟悉,幫不了什麽大忙,但是穩定軍心她功不可沒,跟她兩個舅舅叫板叫得氣勢如虹,完全沒輸陣。”
“誰讓是我的女兒。”宴其盛爽朗大笑,笑得太肆無忌憚了些,撕扯到傷口,苦不堪言。
楊林标惋惜道:“連連這一次也應該站出來的,關鍵時刻退縮,現在董事會怕是一股腦偏向小的了。”
“偏就偏吧。阿随強勢,确實更适合。連連太軟,太內向,好戰心不夠。”宴其盛說,他停頓一下,長嘆一口氣,“老楊,我總是在想是不是幼時的經歷會定終生啊,不然為什麽無論我怎麽鼓勵她,怎麽給她機會,她都沒法自信起來,是不是單親家庭對孩子的影響太大了,不然她可能也會和阿随一樣自信開朗,她媽說不定也不用死……都是我的錯。”
羅家宣布自立門戶來勢洶洶,但宴森的應對也雷厲風行,戰役甚至沒等到宴其盛恢複上班就打了個七七八八。
塵埃即将落定,還剩些翻不起大浪花的蝦兵蟹将,宴随從前線撤退,深夜回到家,碰上宴連下樓倒水。
宴随本沒打算搭理她,走了幾步想到不對勁,又倒退回去,懷疑地眯起眼睛:“你倒水幹什麽?”
她走路沒發出聲音,宴連被她的去而複返吓了一跳:“吃安眠藥。”
“……”
“只是單純睡不着。”宴連解釋,“我現在的狀況沒有那麽糟糕,你不用這麽草木皆兵。”
宴随實在太累了,既然宴連說的挺像真的,她也沒空管閑事,拔腿就走。
“宴随。”宴連在背後叫她。
宴随扭頭,等了幾秒,除了宴連的欲言又止,她什麽也沒等到,于是不耐煩了:“我都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你有話直接說行不行?”
“沒事……你去睡吧。”宴連說。
“別死。”一邊上樓又一邊話糙理不糙地叮囑一句。
宴随睡到第二天神清氣爽地起來,好好捯饬了一把,容光煥發,打算去商場血拼犒勞自己,去之前,她敲開宴其盛的房門讨獎勵。
宴其盛正靠在床頭看文書,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應該的,看中什麽買什麽,飛機游艇什麽都行,只要你喜歡。”
“要天上的星星。”宴随說。
“這種要求留着為難男朋友,不要為難老爸。”宴其盛笑道,說到男朋友,他扭頭吩咐一直守着他陪伴他照顧他的宴連,“連連出去一下,爸爸想和宴随說幾句話。”
宴連走後,宴其盛放下文書,審視的眼光打量她一圈:“你怎麽想的?說說看。”
“什麽?”宴随明知故問。
“小傅。”
宴随毫不猶豫:“分了。”
“因為你姐姐嗎?”宴其盛問,拍拍床沿示意她坐,“小傅很堅持,這些天基本每天都來報道,看得出是真心,那天在急診室,也非常堅定地告訴我說喜歡你。但是我确實很不看好你們兩個,姐妹倆跟同一個男孩子有過糾葛,太亂了,這說出去像什麽樣子?以後你把他領回來我們一家人怎麽心平氣和坐在一塊?我都沒敢讓你媽知道。你如果真的決定分,不要再拖,立刻斷幹淨,拖下去對你們三個人都是傷害。”
宴随垂眸:“知道了。”
宴其盛話鋒一轉,犀利的眼神牢牢盯着女兒:“阿随,你實話告訴爸爸,你喜歡小傅嗎?”
宴随一愣。
等不到她的回答,宴其盛艱難擡手拍拍她的頭:“真的喜歡的話,不需要因為姐姐也喜歡就放棄。兩個人開心,總比三個人都難過要好。”
她沒有回答宴其盛,但是等她到了商場,這曾和傅行此一起來過的地方處處是舊回憶,直到走到他們夾過皮卡丘的娃娃機,沒有了繁忙的工作轉移注意力,她的難過終于勢不可擋,山洪暴發。
她當然喜歡傅行此,喜歡得不得了。
八年前無法抗拒,八年後依然無可救藥地淪陷。
她的心髒經過了八年的鍛煉,為什麽她比第一次分手還要痛。
多待一秒都是折磨,宴随雙手空空,除了停車費分文未花,徑直打道回府。
可家裏也不是避風港。
傅行此的車就停在家門口,加劇她的心神不寧,掀起陣陣驚濤駭浪,無法平息。
宴随在門口站立幾秒,整理好情緒才推門進去,他正在客廳陪羅子琴聊天。
羅子琴在給她說好話:“從小就是脾氣倔,難哄,其實心腸可軟了……”
看到她回來,羅子琴噤了聲,笑容滿面地充當和事佬:“阿随,行此來看你了。”
之前幾天宴随吃住都在公司,她和傅行此已經好幾天沒見面,這一眼對視力量驚人,暗流狂湧,幾乎瞬間産生火樹銀花的效果。
他瘦了。
想念找到歸宿,眷戀生根發芽。
“宴随。”傅行此先打破的沉默。
他的出聲提前終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宴随從視線糾纏中掙脫,不想和他有只言片語的交流,只沖羅子琴說道:“媽媽,以後不要再讓他進來了,我和他已經分手了,您這是在搞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那一套強迫我和他複合嗎?”
說完她不顧羅子琴的勸和上了樓,用力關緊房門,背靠上去,疲倦地閉上眼睛。
不多時,房門傳來叩門聲,透過門板,麻麻的震動傳到她的背上。
“滾開。”宴随有氣無力地罵道。
房門再次不依不饒地響了兩聲。
宴随睜眼,去書房拿了戒指。
宴随有限的生命中,已經三次收到求婚戒指。
第一次是個外籍男友,交往一個月就毫無防備向她求婚,說她是他的此生摯愛,非她不娶,宴随沒有絲毫感動,只有驚吓,堅定地拒絕了他。
第二次是杜承,笑話一場,不提也罷。
這第三次,是她最最喜歡過,也正最最喜歡着的男人給她的,是她十六歲的時候夢寐以求的承諾。
幸福明明那麽近了,可似乎只剩失之交臂的命運。
宴随拉開門,要把戒指還給傅行此。這東西,留在她身邊又刺眼又紮心,不如物歸原主,眼不見為淨。
然而她遞東西的手勢停在半空中。
因為門口不是傅行此,是宴連。
從換房間開始,就像她之前從來不回自己原先的房間,宴連也從來沒有上來過她的三樓,從二樓往上,是宴連的禁區。
這是她們的心照不宣,彼此互相遵守了十多年。
“是我。”宴随說了句廢話。
宴随用眼神詢問她所為何事。
“介意我進來嗎。”宴連問道,“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