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相見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照衛靈均的臉上,她一邊伸着懶腰,一邊朝下面看去。下面那個人不知去哪裏了。
她還沒醒透,一臉迷瞪地望着這滿山青綠發呆。
沈令宸回來時就看到她這副呆呆的模樣。
“你不去青雲谷了?”他在樹下問道。
“當然要去。”衛靈均頭腦逐漸清醒過來,她起身準備下去,剛扶着樹枝站起來,就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她知道自己的眩暈病又犯了,情急之下,急忙施展家傳輕功,這樣就算掉下去也不至摔傷。她像一片樹葉輕飄飄地落下來,被樹下的沈令宸接住了。
沈令宸抱着她,只覺得她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他低頭說道:“原來你醒着的時候也喜歡砸人。”
衛靈均朝他勉強一笑,虛弱地說道:“我頭暈,你放我下來躺會兒。”
沈令宸這才注意到她臉色慘白,嘴唇發青,他将她放到樹下的草地上,說道:“我為你療傷。”
衛靈均輕輕地搖搖頭:“不用,你去幫我找點吃的就行。”她說了幾樣果子和藥草的顏色和形狀,沈令宸一樣樣地去找,好在這山裏物産豐饒,衛靈均又對這一帶熟悉,沈令宸沒費多少功夫便找齊了。
衛靈均又指使他翻出自己的行囊,找出一個木缽,一根小小的木錘,她讓他将果子和藥草在缽裏搗碎了給她吃。沈令宸照着做了,衛靈均接過來,一口口地吃了,接着閉眼平躺。她安靜地躺在草地上,柔順的發像水草一樣散在纖纖碧草叢中,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她那張精致蒼白的臉上,仿佛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沈令宸坐在一旁靜靜地守着她,中間還伸手去探了兩次鼻息。
大約一刻鐘後,衛靈均終于漸漸緩過來。她一睜眼正好對上沈令宸那深邃而專注的目光,她展顏一笑:“謝謝你。我沒事了。”
“嗯。”沈令宸悶悶地答了一聲。
衛靈均站起來,試着走了幾步,眩暈之感果然輕了許多。
“你這是什麽病?”沈令宸問道。
“病情很複雜,先天的後天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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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沒幫你治病?”
“當然要治,想了很多辦法,找了很多大夫都沒用。”
沈令宸沒再開口,他默默地把衛靈均的行囊都接了過去,衛靈均遲疑了一下,本想開口說她的行李不重,但看他一副不容拒絕的神情,她只好乖乖地交了上去。
接下來的路程,沈令宸為了照顧她的身體沒敢走太快,他們又翻了兩座山峰,終于天黑前到達了青雲谷。
青雲谷處于群山之中,路上怪石嶙峋,藤蘿遍地,小徑曲折複雜,小徑之中又有小徑,若非衛靈均以前來過,根本找不到入口。
他們在樹林和藤蘿中穿行了一個多時辰,終于來到了一片開闊平整的山谷,大樹之下的平地上,有兩間精致的木屋,五六間草房。
袅袅的炊煙表示主人正好在家。
衛靈均一看到這熟悉的風景,熟悉的草屋,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
她大聲叫道:“義父義母,玉章姐姐,我來了。”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熱烈的歡迎,而是一聲警惕地質問聲:“誰?”
衛靈均心中一驚,随即想到,她前世的義父義母這時候還不認識她呢。
她趕緊報上名字:“我是衛靈均。”
她的聲音剛落就見草屋裏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接着又飛出一個稍矮些的身影,這兩人正是衛靈均的義父王雄,義母孫清。王雄年約四十來歲,身材高大威猛,氣勢不凡。孫清看上去稍年輕些,約有三十來歲的樣子,身量高挑健壯,五官端正大氣。
兩人迫不及待地直奔到衛靈均面前,借着尚亮的天光打量着衛靈均。
衛靈均壓抑着激動的心情,連忙對二人說道:“叔叔嬸嬸,我父親幾個月前去世了,他臨終前讓我來投靠你們,還給我留了一封信——”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王雄急聲問道:“你爹說——”他話未說完,就見孫清看了他一眼,接着顫聲道:“原來,大哥已經去了。”她的聲音悲怆哀傷,似含着無限的寂寥。王雄似才反應過來,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以頭搶地,似已難過之極。
衛靈均難免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不覺想起父親的種種,跟着潸然淚下。
她哭了一會兒,便從貼身衣服裏摸出那封信,雙手遞給孫清。孫清接過信,拭拭眼淚,說道:“好孩子,你身體虛弱,可別再哭了,快跟我來吧。”
她說着又朝跪在地上的王雄喊道:“我知道你難過,但人死不能複生,我們不能光顧着去了的,還要多想想活着的,孩子大老遠的找來,我們若是不能好好照顧她,如何對得起大哥。”
王雄漸漸止住了悲聲,兩人把衛靈均讓進屋裏,衛靈均猛然想起沈令宸還在外面呢,她回頭去找,但見四周暮色蒼茫,卻不見他的蹤影。
她正要開口喊他,卻被孫清攙着她進屋。她想着沈令宸本就性格詭異莫測,可能他不喜歡去別人家裏吧。他應該走不遠,先給義父義母說幾句話,她再出來找他。
她正這麽想着,卻聽走在前面的王雄問道:“靈均,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就你一個人嗎?跟你同行的那個人呢?”
衛靈均答道:“我爹去世前,曾大致跟我說了青雲谷的位置。我不是一個人來,不過那個人脾氣很怪,不喜歡到生人家中。”
她剛說完,突然想起,這一世,她和義父義母是初次見面,他們怎麽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來?
兩人可能察覺到了什麽,就聽孫清溫聲解釋道:“其實,你父親去世前曾送來一封信,他把你托付給我們,我們兩人去找你,但跟你們沒見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還曾跟蹤了幾日,險些被你身體的人打傷。
衛靈均心中一動,沉吟半晌,她緩緩地說道:“那是我雇的保镖,他一路負責我的安全,幸虧有他,我才能平安見到你們。哦,他是跟我說過,在孤雲山附近,他跟兩個高手交過手,他說那兩人的武功路數很像十幾前就不知所終的漠北三雄中的兩人。”
她的話一說完,就感覺到身邊攙着她的孫清,身軀輕輕一顫,她随即笑着說道:“那兩人不是我們,我們是在孤雲山前面跟蹤你們。——來,到了,快進來吧。”孫清說着話把她讓進了草屋。
王雄擦亮火折子,點了燈。草屋裏彌漫着紅黃的燈光。兩人分坐在衛靈均的兩邊,輪流讀着衛靈均帶來的那封信,嘆息着唏噓着,你一言我一句地問着衛父去世時的情況。
他們問什麽,衛靈均就答什麽。
“你父親是怎麽去世的?得病還是被人打傷?”
衛靈均道:“是病逝的。”
“你父親去世前,還曾說過什麽?有沒有別的什麽朋友來看了?”
“他只說讓我來找你們,其他什麽也沒說,也沒有朋友去看他。”
“……哦。”
三人正說着話,忽然從窗口襲進一陣強風,把燈光吹得搖搖欲滅。
兩人大驚失色,同時霍然起身,厲聲喝問道:“是誰?”
兩條人影随着喝聲已經躍出了門外,衛靈均也跟着跑出去看個究竟,卻見草房外站着一個黑影。
衛靈均試探着對黑影喊道:“沈令宸?”
“……嗯。”
衛靈均松了一口氣,王雄和孫清也暗松了一口氣。
王雄拱手說道:“原來是友非敵,沈公子既然來了,何不進屋一敘。”
孫清也溫和地說道:“靈均帶來的朋友,也就是我們家的客人。沈少俠請。”
沈令宸默默地走了進來,他一言不發地坐在下來,王雄和孫清不露聲色地跟他說話寒暄。
衛靈均明顯察覺到屋內氣氛異常。她正要細想下去,卻聽見草屋外有一個清淡而恭敬的聲音:“師父師母,晚飯好了,要擺飯嗎?”
衛靈均聽到這個聲音愈發激動,她聽得出來,這個聲音是孫玉章的,孫玉章是她前世最好的朋友。
衛靈均的異樣引起了孫清的懷疑,她笑着問道:“難不成,你見過你玉章姐姐?”
衛靈均連忙收斂神色,笑着答道:“不,我沒見過,但我聽爹爹提起過,說義父家裏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姐姐。”
孫清不疑有她,她立即呼喚孫玉章進來與衛靈均相見。
孫玉章聽到召喚,緩緩走了進來。
她沈默而恭敬地垂首站立着,衛靈均笑着打量着她,孫玉章只有十七歲,比她高了一頭,她身形矯健,五官明麗,一雙大而黑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漠然冷淡的氣息,全然沒有青春少女的朝氣和活潑。
孫清引見她跟衛靈均認識,她就認識,讓她叫妹妹,她就叫,臉上沒有一點別的表情。
孫清有些不滿地說道:“這孩子……”
衛靈均替她說話:“沒事,玉章姐姐是跟我不熟,以後熟了就好了。”她知道孫玉章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只要走進她的心裏,她甚至願意為對方豁出命來。
孫清一臉欣慰地看着衛靈均,道:“看到你們姐妹這麽一見如故,我也就放心了。玉章雖然性子沉悶,但人很勤奮,武功不錯,以後就讓她保護你吧。”衛靈均當然願意。
孫清接着吩咐孫玉章去擺晚飯,他們五個人坐下吃飯,吃飯時,孫清和王雄熱情周到的照顧衛靈均,沈令宸和孫玉章默默地坐在旁邊。
晚飯後,孫清和王雄安排沈令宸去歇息,兩人又陪着衛靈均說了會話,便囑咐她去休息。衛靈均住的仍是前世那間屋子。
次日清晨,衛靈均睡了個飽,起來吃罷孫玉章為她準備好的藥膳後,便去後山到處摘桃子尋找桃胡,她握着一把刻刀,細心地将桃胡磨成大小一樣,再雕刻上字,用線串起來。這是送給孫玉章的生日禮物。
她一邊雕刻着桃胡一邊想着心事。她覺得前世有很多細節被自己忽略了,前世這個時候,她還沒有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無暇去注意身邊的人。但這一次,也不知是否因為先入為主的緣故,她不由得對義父義母的身份産生了疑窦,還有他們對自己的微妙态度。
只是,如果真的如她懷疑的那樣,父親為什麽那麽放心地把自己托付給他們?而且前世,直到自己生命終結,義父義母也不曾傷害過她一分一毫,更別提孫玉章一直陪伴在她身邊,數次拼死相救。這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她決定将這個疑問留在心底,以後慢慢地訪查。
衛靈均雖然懷着滿腔心事,但手上動作并未放慢,她将十來個大小一樣的桃胡串成一串,正拿着欣賞。突然被人奪了過去。她擡眼一看,見沈令宸正拿着翻看。
“送誰的?”
“玉章。”
“哦。”聽到是孫玉章,他的反應極平淡,随手把東西扔還給她。
衛靈均看着沈令宸,試探道:“你是不是很不習慣這裏?我已經找到義父義母,你可以放心地去辦自己的事了。”
沈令宸唇邊逸出一縷諷刺的笑意,“不,我還沒完成任務,我還沒把你送到雲伽南身邊呢。”
衛靈均本想說讓孫玉章跟她一起去就好,但她卻鬼使神差地問道:“你怎麽對雲伽南那麽介意?”
沈令宸望着遠處的群山,緩緩地道:“因為,我想看看這個倒黴的男人長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