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林之夜

衛靈均回頭,見沈令宸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只好又重問了一遍:“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沈令宸踟蹰片刻,別有深意地說道:“我怕我不受人家歡迎。”

衛靈均了然一笑:“你原來也在乎別人的看法啊。——不過,你放心,我義父義母看在我的面上會對你很熱情的。”

沈令宸但笑不語。衛靈均因為即将見到親人,心情激動興奮,自然也沒空去深究他笑容裏的含義。她伸手按按自己的衣服,那封縫在衣服裏的信還在。那是父親臨終前囑咐她交給兩人的信。

她打算把信送給義父義母,逗留幾日,仍去南方找雲伽南。

要去青雲谷,就得先翻過孤雲山。他們把先寄養山下的客棧裏,兩人只背了一點行李帶了一點幹糧開始爬山。

孤雲山是中南地區最高的山峰,山峰拔地而起,聳入雲端。山頂白雲缭繞。上山的路十分陡峭,衛靈均手腳并用,艱難前行,她看看前面的沈令宸如履平地一般,姿态從容悠閑。心裏不由得暗暗感嘆,誰知,她一走神,手上的力道不禁松了些,腳下哧溜溜往下滑,她急得趕緊胡亂去抓手邊的草和樹叢。她沒抓到樹叢,卻抓到了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掌。沈令宸輕輕一提把她拉了上去,等到立穩後,又倏地縮回手來,仿佛她是毒蛇猛獸似的。

衛靈均的心被刺了一下,問道:“我咬人嗎?”

沈令宸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答道:“我哪知道。”

衛靈均氣結,她輕哼一聲道:“哦,你不知道啊。看你的手縮得這麽快,還以為你覺得我咬人呢。”

沈令宸淡聲解釋道:“我不喜歡被人觸碰。”

衛靈均也想起了那些江湖傳聞,确确實實,有人說沈令宸不但有怪癖還有潔癖,不喜歡人觸碰了。他身邊連侍衛都很少見,絕塵山莊的侍衛都是影衛,跟他的主人一樣神秘,只有在有特殊情況時才會出現。

他不喜歡觸碰所有的人,并不僅僅是她。這麽一想,她心裏好受了許多,怒氣也不似剛才那樣盛了。

他們從清晨一直攀爬到下午時分,才到得山頂。衛靈均站在山頂上氣喘籲籲,她環顧四周,感覺自己仿佛站在白雲深處一樣,離天格外地近,太陽格外的大,好像伸出手就能夠到似的。

“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衛靈均出聲感慨。

卻聽身旁傳來一個大煞風景的聲音道:“再不下山,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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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靈均從這壯觀的美景中醒悟過來,看着另一座山峰不覺氣餒。兩座山峰之間看着極近,仿佛只有一線之隔,但她知道有句俗語叫“看山跑死馬”。這看種看着極近,但要攀登上去又要費一番功夫。

衛靈均正在望山興嘆,就聽沈令宸問道:“我打算用輕功躍過去,你敢嗎?”

“輕功?”衛靈均眼前不覺一亮,但随即又擔憂地道:“你一個人倒還行,帶上我恐怕不成。”

“我只問你敢不敢?”

“當然敢。”

衛靈均心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閉上眼睛。”他吩咐道。

沈令宸默默調息靜氣,須臾之後,他忽然伸手抱住衛靈均,腳下足尖一點,騰地一下躍出數丈,衛靈均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她忍不住睜眼一看,他們兩人仿佛在騰雲駕霧一般,腳下是萬丈山崖。她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地摟緊了沈令宸的脖子,沈令宸的身子忽然一顫,好在衛靈均敏銳地察覺到異樣,趕緊又松開了手。雖然她不再摟緊他,但兩人仍然離得那麽近,所在咫尺,氣息相聞,劇烈的山風吹起兩人的頭發,兩頭黑發在空中飛舞着交纏着在一起。

其實沒有多長時間,但衛靈均卻感覺過了一個時辰那樣長,等到沈令宸終于找到安全的落足點後,她也累得精疲力盡。

兩人剛一落地,衛靈均就急着要脫離沈令宸,對方也是一樣,但他們都忘了頭發的事了。兩下裏一掙,衛靈均頭得輕叫出聲。沈令宸默默地退了回來,兩人都手忙腳亂地給頭發分家。

頭發千絲萬縷地絞纏在一起,越是想分,絞纏得越緊。衛靈均一不小心就扯斷了沈令宸的頭發,她扯斷他的時,沒反應,一看到對方扯掉她的頭發時,就忍不住心疼地道:“你小心些,我的頭發本來就不多。”她時常生病,心腎不交,頭發自然不會像健康的女孩子那樣多。

沈令宸居高臨下地掃視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還好,數不過來。”

衛靈均擡眼瞪着他:“要是能數過來,我還能看嗎?”

“尼姑也能看。”

衛靈均:“……”

兩人費了一會兒功夫才把頭發順利分家。

沈令宸又找了個地方調息運氣。

衛靈均站在一旁,迎着獵獵的山風看向四周,此時,暮色四合,天空晦暗。看樣子,今晚是得留宿山上了。這倒也不是難事,行走江湖的人,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她開始尋找睡覺的地方,她轉了一圈,只就近找了一個大棵,樹上枝桠縱橫,樹杈多且大,她靈活地爬上去,拿出随身攜帶的藥粉,對着兩個樹杈一陣噴抹,這是用來防毒蛇毒蟲似的。

她選了靠上的樹杈,把行囊往下面一鋪,再在腰上系一根繩子就可以放心的睡了,也不用擔心會掉下來。

找好住處,兩人又一起去找吃的,山上吃得倒不少,但此時天色已暗,路不好走,而且他們也都累了,沒心思去折騰,因此,兩人只吃了帶着的幹糧,就近采了一捧野果,就着清水随意吃了幾口作罷。

吃完飯,衛靈均先爬上自己的窩,下面那個是沈令宸的。沈令宸調息完畢一直沒開口說話,他飛身上樹,以手為枕躺在樹杈上。

此時,新月東升,星光點點,山風浩蕩,遠處還有大河奔流的聲音。

衛靈均因為累極,爬上樹杈沒多久就睡熟了。

只是,她睡夢中嫌繩子捆得難受,不知不覺間就動手解掉了。而她睡覺又喜歡翻身,睡夢中也忘了自己是在哪兒,她随意一翻身,便“咚”地一下砸在了沈令宸身上。

對方被她砸醒了,她也痛醒了。

“你怎麽回事?身上那麽硬,咯死我了。”

沈令宸的聲音比白天沙啞低沉:“你能不能起來再說話?”

衛靈均一個鹞子翻身,險些又掉下樹下去,沈令宸伸手抓住她,很不客氣地把她放回原處。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衛靈均趕緊乖乖地把繩子系緊。她發誓她再也不會半夜解繩子了。

她這時才注意到,此時已是月上中天。月亮的清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照在他們身上。

山風簌簌,林濤陣陣。

衛靈均欣賞着皎潔的月光,聽邊聽着林海風聲,神游萬裏。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聽見下面有聲音問:““你睡不着?”

她随口反問:“你怎麽知道?”

沈令宸:“因為你答應了。”

衛靈均:“……”

兩人一齊陷入長久的岑寂,過了許久許久,久到衛靈均以為他早睡着了,不想,他又來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麽非要嫁給雲伽南?”

衛靈均拿不準他這句問話的用意,以為他要嘲諷雲伽南,便警惕地反問道:“你有過妻子嗎?”

沈令宸生硬地回答:“你應該早知道我沒有。”

衛靈均輕輕一笑:“所以跟你說,你也理解不了。”

這次輪到沈令宸語塞。

衛靈均睡意全無,談興大增,只可惜下面的人實在不是個聊天的對象。

不過,她對他的好奇心還是有的。

于是便問道:“你為什麽讨厭男人和女人?”

她只是喜歡問,本就沒指望對方回答,沒料到沈令宸倒真回答,“讨厭就是讨厭,不需要理由。”

“那你讨厭自己嗎?畢竟你也是兩大類中的一類。”

沈令宸久久沒有回答,久得衛靈均都要犯困了。才聽他幽幽地說道:“如果我喜歡自己,就不會有沈夢影。”

衛靈均心裏一顫,這倒也是,如果他能喜歡自己、接受自己,就不會有另一個他出現。

衛靈均乘機問道:“那你找到原因了嗎?究竟是什麽緣故讓你變成另外一個人呢。”

沈令宸默然半晌,最後低低地說道:“那不是另外一個人,那是曾經的我,再也回不去的我。”

這一句平平常常的話卻讓衛靈均不由得心底發酸。

沈令宸沒有多餘的解釋,他不是個愛解釋的人。衛靈均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其中的故事不問也罷,反正都是悲傷痛苦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和沈令宸一起沉默下來。

山風蕭蕭,山林飒飒作響。月光如水一般灑在他們身上。

他們雖然沒有多餘的話,但衛靈均感覺兩人之間似乎有點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一直神游太虛,不知什麽時候又睡着了。睡夢中,她還是不停地說着呓語。

沈令宸一直醒着,他一直在等什麽東西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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