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婚前夜(上)

那個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似乎近在咫尺,衛靈均回頭望去,四下裏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步步地離開這個地方。

衛靈均懷着滿腹心事,穿過幾條冷清的街道,終于回到了燈火明亮、笙歌缭繞的秋零湖畔。入夜的秋零湖又是另一番風致,可是她無心觀察,也不敢多逗留。她招手攔了一輛馬車回雲府。

馬車到了雲府門口,衛靈均站在門前踟蹰半晌,深吸一口氣才慢慢走進去。

雲府的各個院落都挂上了外形精美的各式燈籠,燈光紅中泛黃,衛靈均一看到這燈光,心頭不自覺地湧上一股溫暖和安詳。她的腳步不由得輕快許多,剛才的滿腔心事也被她強硬地抛到了腦後。如果她再動搖不定,對雲伽南也不公平。

這時,正好有下人看到衛靈均,朝她躬身說道:“姑娘回來了,公子正在偏廳等着姑娘呢。”

衛靈均笑笑:“我這就去。”

她到偏廳時,雲伽南正在讀書。

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和兩蠱藥膳。

衛靈均問道:“舅舅呢?”

雲伽南放下書,擡頭朝她莞爾一笑:“父親去朋友家赴宴了。快吃飯吧,你一定餓了。”

衛靈均看着他,他的神情仍然那麽溫和淡然,沒有一絲猜忌和疑問。易地而處,自己絕不可能那麽沉住氣,更不可能那麽寬容大方。

她的心間溢滿一種類似感動和悔悟的情愫。她坐到雲伽南身邊,主動握住他的手,說道:“我跟他都說清楚了。從今以後,我的心裏只有你再無別人。”

雲伽南的手不由得輕輕一顫,他沉默片刻,從容笑道:“你的心裏難道不是一直都只有我嗎?要不然,你怎會主動撩撥我?”

衛靈均一想及此事,笑容裏不由得多了一絲赧然,她垂下雙眸道:“你以後不準再提這事,別人問起你要說你對我一見傾心。”

雲伽南明眸璀璨,笑意加深,“好,我答應便是。——快吃飯吧。”

衛靈均聲音輕快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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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晚飯,氣氛十分融洽愉悅。雲伽南一直遵守的“食不言”的規矩也打破了,跟衛靈均有說有笑,兩人的食量不知不覺地比以前多了一倍。

當晚,雲和靖赴宴回來,見此情形也十分滿意。

次日又是個晴天。雲伽南說要帶衛靈均出去走走。

衛靈均也急需一些新的事物填充自己的內心,以免她有空胡思亂想。

這幾日,街上的書肆、茶館、古董店都留下了兩人的足跡。

衛靈均恍惚覺得自己又過上了跟前世一樣的日子:溫暖安詳,平淡而有滋味。這是一種跟她的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這也許是一個曾經四海為家的人最好的歸宿。

半個月後,雲和靖便提出将兩人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八。親友們都說是這是一個黃道吉日。衛靈均聽到黃道吉日四個字,腦中不期然想起了那個算命先生的話,她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只痛了一下便消失了。她瞬間又恢複平靜,便笑着說道:“一切但憑舅舅做主。”

婚期既定,雲府自然要大張旗鼓地籌備婚禮所用之物。

新房要修葺翻新,還要給各路人物下請帖,雲府的下人管事忙得亂亂轉。反倒是衛靈均成了最閑的人,她只需等着做新娘子便是了。

時間過得極快又極慢。五月過去了,六月來了,秋零湖的荷花開得極旺盛,接天的蓮葉把整個湖面都染綠了,白蓮紅蓮亭亭玉在綠葉之間,引得無數行人路人駐足觀賞。衛靈均也懷着異樣的心思去看了一回,她悄悄讓人去打聽。卻得知沈令宸早就離開了。她釋然之餘又有些擔憂。也許,他真的是想開了。也許……她不知道後一種是什麽。說來也奇怪,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仍沒有離開,仿佛他就在人群中某個角落,暗暗地觀察着,但當她真的四處尋找,卻又什麽都沒發現。如是幾次以後,她都懷疑自己得了臆想症。

七月盛夏,江南溽熱難耐,衛靈均幾乎整個月都沒有出門。雲伽南也盡量在家陪着她,兩人一起下棋作畫,他有時還會給她彈琴消遣。

當時序進入八月時,雲府的忙碌已告一段落。

天氣轉涼,衛靈均又有了精神。雲伽南的痼疾症狀也輕了不少。經過這些日子的靜養,兩人都豐腴不少,氣色大好。

雲和靖見了,滿臉欣慰。他對衛靈均更加疼愛。

終于到了八月十九這一天,兩人的婚期就在明天,這是早已定好的。一切都準備妥當,請帖早已發了出去。不但邀請了雲家的舊交親友,還有江湖上有名望的各路英雄。雲府上下張燈結彩,下人們也換上了新衣,忙忙奔走于各處查缺補漏。

做為準新娘衛靈均,她此時無事可做。也許是閑極生事,從中午開始,她便覺得無端地心神不寧。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事要發生。然而,這種無根無據的事她又不好對人說起。她自開自解:也許是因為她要成親。人們對于未經歷過的事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慌。但這樣解釋也說不通,這些,她明明前世就經歷過了呀。她說不清道不明,又無人可說。只能暗自壓下不表。

這天晚上,沒有月亮。秋風猛烈地敲打着窗棂,府裏的下人忙碌了幾日都累得狠了,早早下去歇息。整座府邸陷入沉寂之中。無眠的大概只有衛靈均一人。

到了午夜時分,風刮得更大了,衛靈均又點了一支助香香,袅袅地香氣漸漸升騰而起,彌漫在房中,她躺在床上靜等睡意來襲。

就在她将睡未睡之時,突然警覺地聽到窗外有一絲輕微的異響。

衛靈均一個激靈,但聲響又沒有了,也許是風吧。她這麽想着,仍躺在床上沒動。

睡意姍姍而來,衛靈均漸漸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然而,就在她即将進入黑甜之夢時,猛然察覺到屋裏有人。

她擁被坐起,随手拿起放在枕邊的毒針盒,并準備張口要喊人。

那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立即打消了她的念頭:“你喊吧,是我。”

衛靈均又驚又窘,她急忙摸起一件外裳胡亂穿上,壓低聲音,怒聲質問道:“你很喜歡半夜闖入女子的閨房嗎?”

沈令宸的聲音沙啞而壓抑:“我只闖過你的,別人邀請我都不去。”

衛靈均不由得語結,她只好冷笑一聲:“趁現在還沒人發現,沈莊主請回吧。”說完,她已披衣下床,她不敢點燈,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對峙着沉默着。

片刻之後,沈令宸低低地開口道:“你确定你真的要嫁給雲伽南?”

“我們明天就要成親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沈令宸不怒反笑,只是那笑聲讓衛靈均愈發心驚膽戰。

笑畢,他又說道:“我明天會來觀禮,我打算給你們送上一份大禮。”

衛靈均的心口砰砰一跳,她飛快地說道:“多謝,不用了。”

沈令宸又笑了兩聲,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怎麽不用?我最心愛的女人要成親了,我怎麽可能不來?我一定要來!”

衛靈均的聲音微微發顫:“你別來,算我求你行嗎?”

沈令宸默然片時,聲音愈發低沉:“那我也求你了——這是我沈令宸生平第一次求人,我求你,現在就跟我走。”

衛靈均聽到他這麽軟語懇求,心中不由得一軟,他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她從未聽說過,他曾求過誰。她那堅固的心防差一點就要決堤,但随即,她又打住了這個危險的念頭,她既然已經決定要嫁給雲伽南怎麽可能會對不起他?

她咬着牙,語氣十分堅決:“我不能!我最想嫁的人是雲伽南。”

說完這句話,兩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長久而難捱的沉默。

衛靈均用竭力裝出來的冷淡和平靜的聲音說道:“你該走了。——我明天不方便見你,以後也不方便。望沈莊主諒解。”

“哈哈。”沈令宸突然笑了起來。

衛靈均吓得幾乎要去捂住他的嘴:“你瘋了,被人發現怎麽辦?”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放心,那些人都在‘睡覺’。”

衛靈均松了一口氣,她扶着床又緩緩坐了下來。

沈令宸漸漸向她逼近,她的手被人捉住了,緊緊地被攥在他那冰涼的大掌中。她拼命掙脫卻怎麽掙脫不了。

他用力捏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覺得我還能忍受沒有你的生活嗎?”

衛靈均欲辯又無言。

他接着說道:“你要對你所征服過的一切負責任。”

衛靈均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顫聲說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你早就清楚。”

“你否認也沒用。”

衛靈均什麽也沒有說,此時此刻,她說什麽都沒有用。

“跟我走。”他再一次說道。

衛靈均搖頭:“不!”

沈令宸握着她的手不自覺地痙攣了一下,他的手掌更涼更僵硬:“你可以拒絕,但我提醒你,一個絕望的男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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