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婚前夜(下)

衛靈均聽到這番話,心中一時百味雜陳,她聽得出他的絕望、壓抑還有難以掩飾的脆弱。這世上大概沒有什麽能比一個堅不可摧的男人偶爾流露出的脆弱,更能打動女人的心。她想起了他們初相識的日子,一起南下又北上的旅程。他們的争執揶揄整蠱……想起了太多太多。但她畢竟理智尚存,她明天就要成親了,就要嫁給雲伽南了。她不能辜負雲伽南,更不能讓唯一的親人舅舅失望難堪。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無論多留戀不舍也必須忘掉,必須!

想到這裏,衛靈均強迫自己的态度冷靜甚至冷硬起來。

當她從情感的迷霧中走出來,頭腦随之冷靜下來時,她很快就想到他話中包涵的另一層意思。

“一個絕望的男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着重點在後半句。

她知道沈令宸一向我行我素,性格詭異莫測,行事從不按常理出牌。他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雲家是在本地很有名望,但江湖上多少比雲家更有名望的武林世家名門正派,沈令宸下手時照樣無所顧忌。那麽雲家……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放低姿态軟語道:“別這樣好嗎?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沈令宸的聲音淩冽而絕情:“我跟你從來都不是朋友,跟雲伽南更不可能成為朋友。”

衛靈均閉目無言。她突然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一念之差要去投奔絕塵土山莊,如果她不去絕塵山莊,就不會認識沈夢影,也就不會有後面的一切恩怨糾葛。是她錯了,她錯在不該招惹不能招惹的人。可是那時的她又怎能預知到将來的一切?

沈令宸仿佛猜到了衛靈均的心事,他冷笑道:“怎麽?你後悔認識我是嗎?”

衛靈均強作平靜地說道:“如果你肯到此為止的話我就不後悔。”

沈令宸再次冷笑,他步步緊逼:“如果我不肯到此為止呢?”

衛靈均再次閉口不言,含義不言而喻。

兩人陷入難堪的沉默和僵局之中。

但衛靈均不敢耽擱太長的時間,雖然守夜的下人昏睡過去了,但雲伽南和舅舅随時都有可能會發現這邊的動靜。她必須速戰速決。

她稍一思索,便壓低聲音說道:“你記不記得你當時下令召集江湖上的名醫為我醫治的事。其實,我這個病是家族遺傳的,我最多活不過二十五歲,雲伽南是我的表兄,他跟我是同樣的命運,或許他能比我活得更長些,但也不知道何時終止。我和他成親,一是我們彼此心悅喜歡,二是也算是一種成全。我們兩個只想平靜地度過生命中最後的幾年時光。——對于一個瀕臨死亡的人,你又何苦這樣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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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宸沉默了一會兒,他在黑暗中準确無誤地捉住她的雙手,他緊緊地攥着,仿佛生怕她随時會飛掉似的。

他的聲音微微帶着顫音,像是大風中說話一樣:“你給我聽着,雲伽南幾時死掉,我不關心,他最好今晚就自覺地去死。至于你,我根本不在乎你有什麽病,哪怕你只能活一天,也必須十二個時辰屬于我。你聽清楚了嗎?什麽疾病死亡都吓不住我,什麽規矩名聲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要你,你只能是我的!”

最後一句話,像是從他心靈中、血液中噴薄而出,話已出口,猶帶着騰騰的熱氣。衛靈均被這種強烈的感情深深地震撼住了,同時,她也很害怕。她拼命地想掙脫他的鉗制,沈令宸把她的手放到自己下颌處,她能感覺到他的牙齒在打着顫。

“你放開!”衛靈均色厲內荏地說道。

“一起走。”沈令宸說道。

“不!”

兩人正在争執時,衛靈均突然聽到有人在敲栖雲院的院門,是雲伽南的聲音:“靈均,你睡了嗎?”

衛靈均的心緊張地提了起來,她連忙高聲回道:“我還沒睡,——你等我一下。”

說罷,她用極低的聲音對沈令宸說道:“別讓我後悔認識你好嗎?”

沈令宸依舊不語,但他的手松開了。衛靈均也不理會他,他起身去開門,她不能耽擱太久,否則雲伽南會起疑。至于,沈令宸只要他肯,他一定可以輕易地離開,如果他不肯,她也無計可施。

衛靈均整好衣裳去開院門。雲伽南帶着兩個小厮,提着風燈站在院門前。他一臉擔憂地看着衛靈均說道:“不知怎地,突然有些心神不寧就想過來看看你。”說到這裏,他又歉意地笑笑:“我是不是擾你的清夢了?”

衛靈均的心仍在突突跳着,為了掩飾自己的異樣,她只能多說話:“我們這種關系,你說這種話做什麽,你想什麽時候來都行。”

雲伽南聽罷不禁又笑了。兩人說着話攜手進了栖雲院。

雲伽南看看下人的房間,道:“怎麽這些人睡得這樣死?讓你親自來開門。”

衛靈均生怕他看出什麽端倪來,飛快地說道:“這都怪我,你知道的,我睡眠不好,這幾日讓人調了幾樣助眠的香,結果我仍是這樣,她們卻睡得沉了。”

雲伽南忍俊不禁:“沒關系,我下次再讓人給你調幾種。”

兩人邊說邊走,進房前,衛靈均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慢慢地推開門,她真怕沈令宸還在她房裏。

門推開了,屋裏一片黑暗。雲伽南帶來的風燈照亮了房中的一切,裏面沒有任何異樣,那個人早走了。

衛靈均借着風燈擦亮火折子,點了燈。她一邊點燈一邊說道:“剛才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急着去開門,連燈都沒來得及點。”

雲伽南在搖曳的燈光中微微笑着,突然将衛靈均摟進懷中,衛靈均吃了一驚,雲伽南從來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他今天是怎麽了?她心中驚疑不定,但人仍安靜地趴在他的懷中。

半晌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伽南,你、你怎麽了?”

雲伽南用下巴輕輕摩擦着衛靈均的頭頂,柔聲說道:“沒什麽,就是突然想來看看你。”

“……嗯。”衛靈均聽到他溫存的話語,心漸漸安定下來。

雲伽南輕撫着她的頭發,幽幽嘆道:“你知道嗎?一想到明天咱們就要成親了,我就覺得跟做夢一樣。”

衛靈均忙道:“其實我也一樣。”

雲伽南輕笑一聲,“原來你也一樣。”

他頓了一下,又道:“那你知道嗎?那天你來雲家,我當面拒絕你之後,我怕你出意外,就趕緊坐上馬車去追你,看到你在雨中那麽傷心,我差一點要跳下車去找你把一切說清楚,當時我想,就讓我自私一回吧,我說出實情,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跟你……不想在關鍵時刻,你上了一輛馬車,我看着那輛馬車遠去,又想,也許這就是天意。誰能想到,兜兜轉轉,我們竟又相遇,而且再見面時你是我的表妹,你跟我有着同樣的命運。這難道也是天意?”

衛靈均在雲伽南懷中拱了一會兒,輕笑道:“我才不像你想的那麽多,我即便知道我活不長,我還是要嫁你。——因為我知道你娶了我不會後悔的。你只會後悔沒有早點娶我。”

衛靈均說這話也是有依據的,前世的時候,她也曾問過雲伽南後不後悔娶她,雲伽南沒有絲毫猶豫地說,如果生無所歡,即便長壽也是茍活;如果情不至深,即便白首到老又有什麽意義?他只後悔沒有早點娶她,這樣,他們又多了幾年厮守的時光。

想到這裏,衛靈均情不自禁地環上他的腰,兩人耳鬓厮磨,依偎在一起。

夜已深沉,兩人不能不分開了。

雲伽南依依不舍地松開她,溫聲說道:“早點睡吧,從明晚起,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衛靈均低頭一笑,送他離開。

雲伽南在院外留下了幾個侍衛守夜,然後才與衛靈均告辭離開。

院門掩上,房門關上。一切重歸于寂靜。

衛靈均背靠着房門站了一會兒才完全平靜下來。

這一晚上,過得真是驚心動魄。

她簡直要虛脫了。

她什麽也不想去想,往到床上,倒頭便睡。

次日是個極好的晴天。算命先生說,這是個黃道吉日。

衛靈均一起床,便發現枕頭邊上放着一只半舊的青稠荷包,荷包下面壓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幾行血紅的字:連昨晚在內,你們已經讓我承受了一百三十九次妒忌。你猜,一個嫉妒的男人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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