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印象

楊佩瑤指着畫着三角符號的地方,“龍泉的山匪應該在百山祖和黃茅尖這一帶,百山祖距龍泉縣城足有100裏山路,要想拿人怎會那麽容易?再者,大嫂又不是愛抛頭露面的人,肯定會住在駐地裏。如果就這還能被山匪擄去,我看也不用剿匪,直接認輸呗。”

楊致重冷冷瞥她一眼,“繼續。”

楊佩瑤抿抿嘴,續道:“大哥此去是想磨煉幾年,以後繼承爹的基業,可大嫂以後要掌家,她也需要個鍛煉的機會。現下家裏大事由爹做主,零亂瑣事是娘做主,大嫂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大嫂跟着一起去,正好可以鍛煉自己。還有我聽說很多軍官都帶家眷,家眷湊在一起能聯絡感情……再就是,爹不想抱孫子嗎?要是過上三五年,大哥長進了,大嫂長進了,還帶回兩個奶娃娃,這不一舉數得嗎?”

楊致重房間帶着大陽臺,此時通向陽臺的落地門大開着,夜風卷動着窗簾呼啦啦地響,略有寒涼。

楊佩瑤心底發沉,涼嗖嗖的沒有底兒。

自己口沫橫飛說了這半天,楊致重始終面無表情。

他到底是同意呢,還是同意呢,還是同意呢?

正忐忑着,只見楊致重擡擡眼皮,掃了眼她手裏另外一張紙,“說完了?”

“沒有,”楊佩瑤錯錯牙,把紙照樣攤平在桌面上,“爹要是仍然覺得不妥當,我跟大嫂打算私自乘坐22號的火車去龍泉。”

這張紙上寫着的就是陸秀玫打聽到的火車運行時刻表。

楊致重挪動下身體,粗大的手掌“啪”在桌面上,震得茶盅筆墨叮當作響, “你膽子不小。”

楊佩瑤心裏“咯噔”一聲,兩手本能地絞在了一起。

明明害怕得要命,腦子不知為何卻轉得飛快,不過數息便已鎮靜下來,面上複又漾起笑容。

“将門出虎女,爹生養的孩子,還能連這點膽氣都沒有?”楊佩瑤不動聲色地恭維楊致重兩句,把自己的計劃詳細地說了遍。

楊致重凝神聽着,眸裏飛快閃過一絲笑,“已經打算好私逃,怎麽又告訴我了?”

還不是怕你動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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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佩瑤腹诽。

上次得知原身企圖私奔,楊致重已經是大動肝火,若非他感冒沒有精神,加上太太在旁邊遮掩,說不定大巴掌就要掄到楊佩瑤臉上了。

假如再來這麽一回,她在楊致重心裏就貼上“孽畜”的标簽,永遠被蔑視和忽略了。

為了不挨揍,也為了刷好感,楊佩瑤必須來“投誠”。

想到此,楊佩瑤聲音越發放得軟,“爹是一家之主,當然得先征得您同意。而且您掌管全省軍隊,手底下好幾萬的兵,說不定我們前腳剛上火車,後腳您就知道了……爹就是如來佛,我們是孫猴子,怎麽折騰也翻不出爹的手掌心。”

“停,”楊致重擡手打斷她,“你出去吧。”

楊佩瑤張張嘴,“爹,那您讓不讓大嫂去龍泉?”

楊致重翻着适才看過的公文,再不搭理她。

楊佩瑤等了數息不見回答,只得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過頭,“爹,那我跟大嫂就按原定計劃坐22號的火車了。”

仍是沒有反應。

楊佩瑤暗暗罵聲“老頑固”,開門離開。

屋裏卻有了動靜。

楊致重拿起面前兩張紙,臉上真真切切露出笑。

計劃雖有纰漏之處,可能考慮到這種程度,已是難得。

當年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幾個孩子都養在老家,錦衣玉食地長大,壓根沒有受過挫折與磨難。

幾個年紀小得倒還罷了,就連長子楊承灏身上的書卷氣也遠勝于軍人的那種豪氣。

楊致重頗有些擔心他以後繼承不了家業,沒想到楊承灏主動要求剿匪,挺讓他高興。

這又冒出個三丫頭,有幾分膽色。

看來古話說得不錯,“龍生龍鳳生鳳”,“虎父無犬子”,是他楊致重的種兒!

且由她們折騰,在他的地盤,誰還敢捋虎須不成?

楊致重得意得不行,楊佩瑤心裏也算有了底兒。

她已經“坦白從寬”事先交待出來,楊致重就不應該再用此事來懲罰她。

第二天她給顧家打了個電話,可惜顧靜怡不在家,是下人接的,說她去了申城,過三五天才能回來。

楊佩瑤便沒在意,緊接着就到了20號。

韋副官開車送楊承灏去火車站,陸秀玫和楊佩瑤以及楊佩珍随車送行,順便也探探路。畢竟她們之前都沒坐過火車,怕露怯。

楊承灏與五個身材健壯的士兵會合,上車前,特地安慰陸秀玫,“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離過年也沒幾個月了,過年我肯定回家。”

陸秀玫笑着點點頭,臉上沒有半分離情別緒。

因怕露出馬腳,陸秀玫并沒告訴楊承灏她要去龍泉,而是暗地裏做着準備。

她在随身穿的襖子裏縫了個夾層,塞進兩張交通銀行的支票。一張面額是三百塊,另一張面額是一百五。

而她跟楊佩瑤每人身上帶十幾塊現大洋以備住店吃飯花用。

四姨太則借口逛街買回了火車票。

每天她都會跟四姨太和楊佩瑤碰面,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

四姨太爽快大膽,楊佩瑤則仔細周全,兩人把路上可能遇到的情況一一列舉出來,又提出各種解決方案供三人讨論。

陸秀玫想,即便因為走漏風聲去不成龍泉,她也不感覺遺憾,就等楊承灏過年回來再争取。

等火車離開,楊佩瑤看眼手表。

她心裏記着時間,從文山街開車到車站走了十四分鐘,而上次四姨太坐黃包車用了半個多小時。

再加上進站檢票,那麽她跟陸秀玫必須要在七點出門。

七點正是楊家吃早飯的時間,她們沒有十分正當的理由離開。

楊佩瑤注意到車站外面有5路電車的站牌,在延吉路就有電車站。她們可以走到延吉路再坐電車,肯定比黃包車快。

楊佩瑤想親自走一趟确認下時間,便對韋副官道:“我要去書店,就不跟車回去了。”

楊佩珍忙道:“瑤瑤,正好我也想買幾本書,咱倆一起去。”

韋副官笑道:“那就先送兩位小姐去書店,不過幾分鐘的事兒。三小姐要去哪個書店?”

“去寶業吧,寶業近便。” 楊佩瑤悻悻然上了車。

寶業書店位于館陶路跟延吉路交叉口,離文山街不遠。

韋副官把兩人放到書店門口,掉頭送陸秀玫回家。

楊佩瑤正要推門進去,楊佩珍扯住她衣袖,“瑤瑤,你怎麽好幾天不理我,我是不是做錯事了?如果你覺得我有錯,就指出來,我向你道歉。”

言外之意,她并沒做錯什麽,可楊佩瑤無緣無故不理她,所以她才低聲下氣地認錯。

這裏又沒別人,至于做出這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楊佩瑤撫額,“二姐別冤枉人,我幾時不理你了?”

“就是沒理我,你整天跟大嫂說悄悄話,等我過去,你們就不說了,肯定有事瞞着我……快說,到底是什麽事情?”

楊佩瑤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二姐知道是悄悄話,幹嘛還要問,我當然不能告訴你啊,就是太太問,我也不說。”

楊佩珍被怼得啞口無言,跺跺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佩瑤更是生氣。

難不成她眼巴巴地跟過來就是想問這句話?

白白耽誤她的正事兒。

楊佩瑤并沒有要買的書,也不進書店,沿着馬路走到5路車的站牌處。

剛巧,電車到了。

楊佩瑤上車問售票員,“到火車站有幾站地,大概要多長時間?”

售票員是個年輕小夥子,很爽快地回答:“四站,差不多十五六分鐘。小姐是幾點的火車?”

楊佩瑤忙擺手,“我随便問問。”

售票員笑呵呵地說:“反正不超過二十分鐘,我們每隔十五分鐘發一趟車。”

楊佩瑤猛地想起來,如果她們趕不上電車也沒用,等下一輛得過十五分鐘才有,于是連忙問清早晨發車時間,以及到延吉路站點的大概時間。

不知不覺到了火車站。

火車站是終點站,乘客們要全部下車。

楊佩瑤低頭看眼手表,售票員說得還挺準,果然用了十六分鐘。她沒作停留,急匆匆往街對面跑,打算坐回程的電車。

楊佩瑤只顧着計算時間,險些撞到一位提着菜籃的大嬸,又忙不疊地道歉。

離5路電車站牌不遠處停着輛黑色別克汽車。

坐在駕駛座的男人身形高大,指間夾一只雪茄,正惬意地吐着煙圈,剛好把這一切收入眼底,錯錯牙,低低“嗤”了聲,“冒失!”。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看過去。

她穿嫩粉色斜襟襖,靛藍色裙子,秀發結成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

襖子剪裁得很合身,顯得那把腰肢纖細柔軟,盈盈不堪一握。

便是這麽普通的學生打扮,且只是靜靜地站着,卻硬生生地把周遭那些穿旗袍或者洋裝的時髦女郎都襯托成了背景板。

生得一副勾人的相貌,可惜沒有腦子。

又是那麽……可恨!

顧息瀾再度錯錯牙,腦海裏不期然浮現出半個多月前在碼頭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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