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浮生夢5
浮生若夢,夢若浮生,良辰苦短,梓澤丘墟。龍女垂淚,爛柯歸鄉,黃粱夢裏,蝶夢莊周。冤相恨,仇相報,幾時休?雁塔題名,看遍長安,醒時仍在田舍。借酒消愁,堕落此生,死後仍在飄零。
——《浮生夢》
呂振海這個名字,還是謝必安從小卷那裏得知的。
賞月過後的第二日,範無咎就匆匆出門去打探消息了。尋了一整天下來,最後只打探到了孫相曾經有一位師弟,這位師弟才能出衆,十多歲便中了進士,但沒過幾年他便因為貪污了赈災的銀子而畏罪自殺。但由于時間久遠,與當年之事有關人基本已經再尋不到,但直覺告訴謝必安,或許這位師弟的死大有隐情。
一問小卷,果不其然。呂振海本是孫相的同鄉,比孫相小了十多歲,但因為自幼機敏聰慧,竟與孫相同年參加了科考。
一場春闱下來,兩人雙雙中舉,孫相更是連中三元,直接成為了狀元郎。
同年,呂振海外調做官,孫相則留在了京城。
幾年後,因呂振海政績出衆,所管府縣百姓安居樂業,百廢俱興,且朝廷正在用人之際,便被調回京城做官。呂振海才能本就出衆,加之這幾年的歷練,越發受到皇帝重用,連升多級,引得百官紛紛側目。
不久黃河水患,呂振海被派出赈災。當年鄭老尚在內閣為官,與呂振海政見不合,懷恨在心已久,趁着呂振海赈災之際,買通呂振海的副手設計陷害,告了他一狀貪贓枉法的罪名。孫相當時官職不高,拼死周全,才保住了呂振海的一條命。可呂振海到底是年輕氣盛,受不得這般污蔑,竟自裁以證清白,卻未曾想到,死後被扣上了畏罪自殺的帽子。
孫相一直将呂振海視為親生弟弟,為自己未曾護住他而感到萬分自責。後來數載,孫相暗中收集鄭老受賄證據,聯合了鄭老的死敵,才終于将他拉下了馬。
後來,孫相一路高升,最終到達相位,成了整個國家讀書人最為敬仰的人。
但在他為呂振海報完仇後的第二十五年,會試前例行考察學子才學的聚會上,孫相見到了鄭離。鄭離相貌與鄭老的兒子鄭澤藻如出一轍,孫相只是看了一眼,将他認了出來。
想到慘死的師弟,孫相決定想辦法處理掉鄭離。他暗中派人查清了鄭離的過往,尋找到了資助鄭離的先生,買通了先生之後得到了鄭離平日裏的試卷和筆跡。然後派人告發鄭離科舉舞弊,以讓他永世不得做官。
但孫相沒有想到,鄭離繼承了鄭老的才學,在殿試中被點為了探花郎。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向惜才的孫相還是對鄭離下了手。結局也如他所料,鄭離失了功名,被趕回了故鄉。
“你們在說什麽?”
謝必安和孫相兩人回頭,卻見身側的院子門口,站着的正是鄭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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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咎站在鄭離身後,朝謝必安比劃,說,自己沒能攔得住鄭離。
原來鄭離看着謝必安匆匆離開,料想他定是去找孫相了,于是他便跟了上去,卻未想将兩人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謝兄,你的意思是我爺爺害了別人,自作自受連累了整個鄭家?”
謝必安也知鄭離是個聰明人,想要瞞住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故而将一切和盤托出。
“怎會?”鄭離好像受了很大打擊,跌坐在地上,“自小我爹整日沉迷酒色,我早已西去的爺爺便一直是我的精神寄托,是我的榜樣。可他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為了利益罷了,做到他那個位置,想得到更大的利益,就必須做出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孫相哂笑。
“我不信,有什麽樣的利益會比自己的良心來得更重?我爺爺他,怎麽能這樣?”鄭離說到氣急之處,伸手往石板砌成的路上砸去,“既然我爺爺做出這種違背禮儀道德之事,我無顏再入朝為官,鄭某此生不再參加科考。”
鄭離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衫上沾的土,眼神決絕。
恍然間,孫相突然從鄭離的身上看到了呂振海的影子。若是師弟,大概也會做出和鄭離一樣的選擇。朝廷禍害,為何會有一個如此剛正血性的孫子?孫相苦笑。
“這倒是不必,聽了這位謝公子的話,我突然開始好奇,如果鄭端那個老狐貍的孫子,站在和他爺爺一樣的位置會做的如何?”孫相說,“我給你個機會,若你能有幸中舉,入朝為官後仍将心中的浩然之氣保留一生,我便不再追究你祖父當年的所作所為,如何?”
鄭離看着眼前清瘦的老者,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月後,殿試,鄭離一張嘴,一杆筆,再加上出衆的容貌,被點為探花郎。範無咎向來不通詩書,名字連榜單都未曾上去,謝必安因為答題過于跳躍,姓名在榜單的最底部,兩人都未能親自去殿上一睹探花郎的風姿。只知道鄭離殿試一回來,小小的驿館就擠滿了上至朝中大夫,下至平民百姓若幹人等,只為看看今年的探花郎到底長得何種俊俏。
好容易擺脫了因各種目的前來的訪客,鄭離終于抽.出身來到隔壁屋同黑白二人說話。
“陛下親賜了鄭某宅子,如若不嫌棄,謝兄和範兄可同我搬去同住。”鄭離客套說。
謝必擺了擺手,道:“鄭兄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二人的志向本不在此,本就打算這幾日便同鄭兄辭行了。”
鄭離也未勸說兩人,只道:“人各有志,鄭某也不便強求。但我們三人本是同窗,又是同年參加科考,鄭某早将二位當做了最好的兄弟。若來日,有需要鄭某的地方,二位請盡管開口,鄭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對了,二位若是回鄉,請務必告訴雲兒,待我安置好了,一定将她接到京城。”
“那是自然,鄭兄放心。”謝必安說,“謝某還有一事想問鄭兄。”
“但講無妨。”
謝必安:“不知如今高中探花前程坦蕩,鄭兄可否尋到了活着的意義?”
“活着的意義?不知謝兄何意?”鄭離問。
謝必安笑着看了看窗外,說:“就是,鄭兄你以後想為了什麽活下去?”
“為何而活?呵呵,為了國泰民安,為了向孫相證明我不會為了利益而改變志向,也為了能和雲兒白頭偕老。”鄭離說。
“可若有一天,你說的這些都化為泡影了呢?”謝必安依舊不依不饒。
鄭離沉思:“那我便……回鄉做個教書的先生,把我胸中的浩然正氣教給世人,總有人能幫我實現國泰民安,總有人能幫我證明富貴而不移的。”
“我希望你能一直記得今天所說的話,不管你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活着總是有好處的……謝某就此別過。”
明明是鄭離過來告辭的,謝必安倒是拽着範無咎先離開了驿館。
“活着有什麽好處啊,七爺?”出了驿館,範無咎打趣道。
謝必安看了看周圍,然後附在範無咎的耳畔,說:“比如,我能在你的脖子上留點東西。”
範無咎一臉冷漠,但謝必安還是注意到,他的耳朵比剛剛紅了一個色號。
“咱們任務還差幾個?”走了一段路,範無咎才開口說話。
謝必安想了想,秦嶼、夏靜荷、尹子徽、戚文再加上今天的鄭離,竟然五個了。
五個死撐在無間地獄的“釘子戶”都被他們搞得灰飛煙滅了。
“還差兩個。”謝必安朝範無咎伸出兩個手指頭說,“還差怨憎會和愛別離。”
“那速戰速決,直接去下一個任務吧。”範無咎說。
謝必安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敢把小卷拿出來。
小卷很久沒有變成人形了,出來的時候還打了個哈欠。
“下一個任務,是手足相殘。”小卷身高只到謝必安的腰間,她翹着腳尖朝黑白兩位鬼使說道,“兄弟相争,無聊。”
“怎麽個兄弟相争法?”範無咎問。
“這一家兩個兄弟,還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可爹媽偏偏只心疼老二,對老大異常冷漠。老大在弟弟的陰影之下,長着長着就歪了,然後妒恨弟弟,把他殺了。完畢。”
小卷面無表情,範無咎也同樣面無表情,兩個人一同看向謝必安。
“很普通啊。”謝必安說,“當年那誰,李世民,不也搞的這麽一套嗎?還有那誰,雍正還是乾隆來着,也是這麽爬上皇位的。怎麽偏偏就他一個給壓在無間地獄了呢?”
“不知道。”小卷答。
“算了,我問問阿傍。”謝必安掐了個千裏傳音。
阿傍正在巡邏,突然打了個噴嚏,總覺地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果然,下一秒就接到了謝必安的通信請求。
挂斷。
阿傍笑得像個二百斤的小牛。
“算了,我還是問問谛聽。”謝必安又掐了一個訣。
谛聽正趴在書桌下面聽菩薩誦經,突然感受到了謝必安的傳喚。谛聽看了看菩薩緊閉的雙目,不太忍心開口打擾,只能偷偷施法聽謝必安的心聲。
問我那小子為什麽被壓在無間地獄?
當然是因為他好死不死跑到菩薩的廟裏殺人。
谛聽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而且會顯得菩薩很小肚雞腸。
不行呀。
假裝正在通話中好了。
謝必安關了千裏傳音,瞪着雙眼朝範無咎道:“管他呢,讓他別殺了他弟弟就行了。我們走。”
七爺又生氣了,八爺不敢說話,委屈地像個一米八的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