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浮生夢4

“公子留步,孫相本月十五在府上設宴,給諸位前來趕考的學子接風洗塵,這是帖子,請公子務必收好。”鄭離許久未曾出了驿館,今日剛剛邁出大門,就被夥計遞了帖子。

鄭離接過帖子,果真是當朝宰相的邀請,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寫着這個月的十五到府上一聚。

“進京趕考的學子成百上千,孫相還能一一都請去不成?”得了宰相的帖子,鄭離自然是高興的,卻也有些犯了嘀咕,學子千千萬,怎能輪得到他這種家境貧寒又是從小地方出來的窮酸書生?

夥計笑道:“公子您是不知,這是孫相一向的慣例,每逢科考都會在考試前半月邀請各地鄉試前八位的學子到府上一聚,名為接風,實則是暗中考察各人才幹,公子要好好表現才是。”

各地鄉試的前八位,那粗略算來也要數百人,這孫相可當真是求賢若渴。

鄭離這才笑着謝過了夥計,腳步一轉,去了範無咎與謝必安的房間。

範無咎跑去找京城的情報組織打探曾經與鄭離祖父家有過龃龉的人了,房中只剩了謝必安一人。謝必安對着銅鏡觀察了一下自己頸間,斑斑點點還未消去,在屋中尋了半天也未曾尋到什麽可以遮住脖子的東西,只能稍稍拉高中衣,然後才跑去給鄭離開門。

“我今日剛要出門,就收到了孫相的請帖,夥計說鄉試前八的學子都有,不知謝兄和範兄可有得到?”鄭離拿出帖子,給謝必安過目。

孫相?

謝必安将請帖粗略看了一遍,并無任何不妥之處,可是在這種關頭,發生在鄭離身上的任何事都顯得可疑。

“我這幾日未曾踏出房門,得等範兄回來才能知曉。”謝必安将帖子遞回給鄭離說道。

“我聽夥計說,孫相這場宴會,為得是考察大家的才能,若是能得了孫相青睐,就算是榜上排名不佳,日後的官途也會順利上幾分,謝兄可得好好準備一下。”鄭離将帖子仔細放回懷中,臨走時還不忘說道,“對了,謝兄。就是……那個……總歸是快要考試了,還是盡量不要太縱.欲地好。”

說着,鄭離紅着臉指了指謝必安,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被鄭離小心翼翼關上的房門,謝必安羞愧地想要自爆。他又不自覺地将舌尖吐出了大半,一張臉像刷了一層紅漆,在屋裏走來走去,最後整個人往榻上一撲,把臉死死地埋在了被子當中。

範無咎回來時,看到的便是謝必安整個人埋在被子當中的景象。

大概是突發奇想,範無咎也撲到床上,整個人疊在了謝必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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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兩個人,或者說兩只鬼,像疊羅漢一樣疊在床上。

當然範無咎還記得謝必安現在能感受到痛覺,并未将身體的全部力量壓在謝必安身體上,而是用手肘支撐着自己,在身.下給謝必安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怎麽了,七爺。”範無咎湊到謝必安耳邊,輕聲問道。

謝必安死死埋着頭,從被子裏發出有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就是,那啥,白日宣.淫被,被鄭離給發現了。”

範無咎忍俊不禁道:“咱們家七爺都多大了,怎麽這點小事就害起羞來。”

“我……唉,算了。”謝必安趴在床上,把頭微微往外轉,側着臉說,“查得如何了?”

“沒什麽進展,畢竟幾十年過去了,當年和鄭家有過節的人還有幾個還好好地活在京城?查了半天,不是死了,就是告老還鄉了。”範無咎從謝必安身上下來,起身坐在床邊說。

謝必安也盤腿坐在被褥上,接着問道:“你回來時,可曾從夥計那裏收到孫相的請帖?”

範無咎點頭,然後從懷中拿出了兩張和鄭離的一模一樣的帖子。

“明日你出門去查查孫相的事情吧,把他的生平履歷、人際交往都好好查查,特別是和鄭家有關的事都查清了。”謝必安接過請帖,朝範無咎囑咐道。

“七爺這是在懷疑孫相?”範無咎問。

謝必安:“直覺。”

“為何不問問小卷?”

謝必安朝範無咎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垂在前額的頭發,說:“我都忘了還有它,那咱們問問它吧。”

小卷給出的答案是,孫相和鄭家并沒有直接接觸過。

“那就不是他?”範無咎問。

謝必安摸着小卷藏藍色的封皮,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我倒覺得,這事和孫相脫不了幹系。”

“為何這麽說?”範無咎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覺得小卷的回答非常模棱兩可嗎?如果此事真的和孫相無關,小卷為何不直接說孫相和鄭家沒有任何關系,而非要強調‘沒有直接接觸’呢?沒有直接接觸,是不是暗示有過間接接觸?”謝必安分析道,“八爺你別忘了,有人删除過小卷。”

“那我還是明日出去好好查查吧。”

範無咎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天已經黑了下去,一輪明月升起在層樓之上。

“七爺,陪我去屋頂喝酒吧。今夜月朗星稀,是個賞月的好時候。”範無咎期待地搓手手。

謝必安湊過去朝窗外看了一眼,有些無語:“八爺,不是我說,別人賞的可都是滿月,這天上一輪銀鈎,賞個什麽?”

“我偏是喜歡月牙,行麽?”範無咎拎起今天回來的時候從櫃臺帶進來的酒壇子,又從桌上順了兩個海碗,拽着謝必安就往外走。

謝必安只能說,行行行,您說得可真對,您說得可真好。

在屋檐上拎着就壇子賞月,聽起來挺風雅,但實際上現在開春沒有多久,寒氣還未完全消去,屋頂上吹來的風還有絲絲冷意,謝必安如果不是體質過人,大概第二天感冒發燒都得過來找他。

謝必安屈起來一條腿,将端着酒碗的胳膊搭在上面,另一只手和範無咎十指相扣,兩個人并排坐在屋脊。

月如銀鈎,射.出冷冷的光。月光灑在屋頂的瓦片上,像剛剛下過雨一般。

整個天空都是冷色調的,但地上萬家燈火又透着暖暖的橘色。

“是很美。”謝必安舉起酒碗,與範無咎相碰,酒水灑了一些在謝必安的衣服上,他擡頭對着彎彎的皎月,仰頭喝下了一整晚。

原來,圓滿是一種美,殘缺卻是另一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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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達官顯貴家中的院子,竟比從前鎮子上最有錢人家的宅子還大上幾分。”鄭離舉着他被雲兒畫上梅花的折扇,朝謝必安和範無咎揮着說道。

時不時地有學子過來同他們三人打招呼,以打探他們是否會成為自己仕途上的威脅。謝必安擔心鄭離會節外生枝,來孫府之前就一早交代過他,不要在衆人之前賣弄才學,以防被人盯上。鄭離滿口答應,只裝出一副鄉下人進城,看什麽都稀罕的模樣。

謝必安表面上與鄭離說說笑笑,其實一直在尋找孫相的位置。

孫相雖然一早在庭院擺了宴席,但至今還未出現,至少并未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衆人面前。範無咎也在警覺地打探着周圍的每個人,試圖發現行為可疑之人。

“七爺,三點鐘方向,看那個老頭。”範無咎突然低聲說道。

謝必安斜眼一瞥,果真見到人群中有一個清瘦的老者,一襲粗布深衣,相貌普通,但總覺得氣質與周圍人格格不入。

謝必安偷偷朝範無咎比了個拇指,說:“沒錯,應該就是他。裝成學子與周圍人交流,可以簡單看出對方的人品和才學,倒是個聰明人。”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老者才朝謝必安三人走來。謝必安清晰地捕捉到,老者看見鄭離的一瞬間,突然愣了一下。

“在下司邈,不知三位公子貴姓。”孫相道。

鄭離合上扇子,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說:“在下鄭離,這位是謝兄,這位是範兄,我們三人是同鄉。”

謝必安和範無咎也順勢朝孫相做了一下自我介紹。

不知為何,孫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和鄭離随便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了席。

“剛剛那人是孫相吧?”孫相走後,鄭離才小聲問。

謝必安一挑眉:“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說他叫司邈,藥王孫思邈嘛,不就是在暗示我們他的姓嗎?”鄭離笑着說。

行吧。

謝必安找了個借口,往孫相離開的方向找了過去,範無咎則繼續負責盯着鄭離。

“孫相留步。”謝必安朝前面的人喊道。

孫相果然停了腳步,一臉驚訝地回頭道:“沒想到竟有人能認出老朽。”

“不知孫相如此急切地離開,可是因為見到了故人?或者說,故人的後人?”謝必安并未藏着掖着,打算直接将話說開。畢竟彎彎繞繞,搞起來太累。

“老朽聽不懂你的意思。”孫相捋了捋胡子,說。

“那,呂振海,這個名字孫相可還記得。”謝必安一邊說,一邊朝孫相走去。

當朝宰相一聽到呂振海這三個字,瞬間慌亂起來,臉色煞白:“你,你從何得知這個名字?”

“總有方法能查得到的。”謝必安說,“謝某前來是規勸孫相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鄭老犯過的錯事,何必要鄭離來承擔?”

“那誰來賠振海的命?他一心為國,卻偏偏被構陷,為自證清白而自裁,他才二十三歲。”孫相激動地說。

謝必安:“整個鄭家都賠給他了,還不夠嗎?孫相非得要趕盡殺絕嗎?鄭離也一心為國,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五歲。”

孫相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終究還是未能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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