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阋牆争+癡兒淚
範無咎拍拍手,深藏功與名。
何燃吓得小臉煞白,氣若游絲地躺在何熾懷裏,說:“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何熾看着傻弟弟,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自己腰間還有被殺手刺中的劍傷,也顧不得包紮,反倒是忙着安慰傻弟弟,說:“放心,死不了。我傷得比你重,要死也是我先死。”
何燃慌了,輕微地搖搖腦袋,說:“大哥不要死。”
“何燃,你知道嗎,我一直很讨厭你。”何熾見不得懷裏的人紅着眼眶的樣子,幹脆扭過頭閉上了眼,将想說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何燃滿臉的委屈,問,為什麽啊,我不是你的親弟弟嗎?你為什麽要讨厭我?
何熾雙眼緊閉,滿目猩紅中,閃出了五歲那年的畫面。
那是他搬進東宮的第一天,東宮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可他找遍了東宮的每個角落,偏偏不見父皇和母後的影子。他問了宮人,被告知父母都在二皇子的宮裏。于是他從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宴席上逃了出去,走到二弟那裏,卻看見父皇和母後在庭院裏陪着何燃玩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像宮外的每一個普通家庭。一瞬間,憤恨、嫉妒在何熾的內心深處瘋狂紮根生長。憑什麽?今天是他正式入主東宮的日子,自己的父母卻陪着自己的兄弟戲耍了一整天。那他算什麽?他才五歲,比起太子這種虛無缥缈的身份,他更加在意的是父母的疼愛。那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父母偏愛着弟弟。
後來漸漸長大,也漸漸麻木。看着弟弟的所有願望都能被無條件滿足,看着父皇一次次地封賞弟弟,他慢慢習慣了,習慣了活得戰戰兢兢,習慣了在朝堂在內宮都被忽視。他只求何燃不要搶走他太子的名分,畢竟這是他手裏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東西了。
讓何熾從回憶中回到現實的,是何燃的抽泣聲:“大哥,為什麽?為什麽要讨厭我?我做錯了什麽?”
是呀,他做錯了什麽?就在剛剛他還為自己擋了劍。錯的明明是父皇和母後。
“是大哥說錯話了,大哥不讨厭你。”何熾嘆了口氣,安慰何燃。
何燃小孩子脾氣,聽到何熾道歉,立刻就止住了哭聲。
保護皇子們的侍衛姍姍來遲,看到滿地刺客的屍體,都吓得不輕。一時間兩人身邊圍滿了亂做一團的人。
“差不多了吧?”謝必安從懷中掏出小卷,問。
“差不多了。”小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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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能恢複男兒身了,範無咎淚如雨下。
穿過現世門,範無咎又是一條鐵骨铮铮的好漢。
還差最後一只鬼,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菩薩會不會成佛,聽天由命了。
連續完成了兩個任務,把黑白無常兩只鬼都累得不輕,回到家中便倒頭就睡。
睡前,謝必安想,等完成了下一個任務,一定要把兩人的房子徹底打通,這樣家裏的空間還能大一點。
七爺醒來時,範無咎已經不見了蹤影,他晃了晃腦袋,然後打開手機,看到了範無咎的留言,說有點事情出去一趟,讓七爺好好休息。
謝必安伸了個懶腰,打開小卷提前看了一眼下一個任務的劇透,然後彈了個響指,睡衣換成了平日裏穿的白色西裝。
他在空蕩蕩的房子裏轉了一圈,覺得有點無聊,幹脆出去逛逛。
七爺出去逛逛,絕大多數的情況都逛到了奈何橋邊,這次也不例外。
孟姜女穿着一身曲裾深衣,朱紅色的衣配着藕粉色的下裳,雲鬓盤起,斜插了幾只簪子,是十足十的漢時打扮。
“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這波不虧。”一個鬼接過湯碗時,說。
孟姜女杏眼一瞪,朝那鬼怒道:“想嘗嘗魂飛魄散的滋味?”
那鬼瞬間慫了,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樣,大口喝下了孟婆湯,然後逃也似的溜了。
“喂。”謝必安瞧着孟姜女沒看見他,于是繞到她身後往她肩上一拍。
孟姜女果然吓得一個哆嗦,手裏剛剛盛好的湯灑了大半:“謝!必!安!你死不死!信不信我下班就去找魏判反映一下你打擾我上班的事,以後這奈何橋你就別想上來了。”
謝必安知道孟姜女也就嘴上說說,不會真的跑去找魏征:“那你去找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給你做個證明?”
孟姜女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謝必安,你今天就是想氣死我對不對?”
“能麽可能?你都死過一次了,難不成還能再死一次?”謝必安笑眯眯地說。
孟姜女抄起一碗湯,往謝必安臉上潑去。
謝必安輕松一躲,整碗湯順着欄杆潑到了橋下。
“卧槽,誰潑的湯——”是阿傍的聲音。
孟姜女哈哈大笑,然後朝下面喊道:“是七爺,牛頭你記得把場子找回來。”
謝必安望着忘川,搖了搖頭,說:“我倆的梁子,這一時半會兒看來是解不開了。”
“對了七爺,我聽說你和八爺搞在一起了?”孟姜女滿臉八卦,“上次問你你還跟我裝傻,轉眼就你侬我侬了,啧啧啧,男人心,海底針。”
謝必安抱着膀子轉過身去,表示不想和孟姜女讨論這個話題。
孟姜女嘿嘿嘿地壞笑了幾聲之後,乖乖地順着七爺的意思轉移了話題:“魏判之前給你們的那個任務怎麽樣了?還剩幾個?”
謝必安這才又重新面對着孟姜女,說:“還差最後一個,弄完了就能重新過上以前混吃等別人死的日子了。”
“跟我講講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麽呗。”
被孟姜女纏地沒有辦法,謝必安只能大致跟她說了說。
說是某個亂世,有個男人被征了兵,上了戰場。臨走前,男人跟他老婆說,等我回來,一定讓你穿金戴銀過上好日子。男人打了好幾年的仗,職位也越升越高,眼看着馬上就能榮歸故裏了,但大概是臨走前flag立得太好,死在了決戰的戰場上。馬革裹屍還,他老婆抱着屍體在城門哭了整整十天,把城門都哭塌了。後來老婆殉情死了,可能都輪回轉世了十幾輩子了,男人卻一直被留在地獄裏,不能輪回。
“那個男人叫什麽?”孟姜女愣了愣,問。
謝必安想了想,說:“叫杞梁。”
孟姜女手裏的勺子當啷落在了地上。
“怎麽了?總不能是你男人吧?”見孟姜女失魂落魄的樣子,謝必安打趣道。
孟姜女召喚了一個分.身頂替了自己的位置,拉着謝必安往橋下走去:“他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謝必安:“真是你男人啊?可你男人不是叫範喜良嗎?”
孟姜女紅着眼睛,說:“不是,民間訛傳,他就叫杞梁。我們兩個是齊國人,婚後不久他就去打仗了。我死了以後求十殿閻王讓我在奈何橋上熬湯,就是為了能再見他一面。但等了幾千年也沒有等到他,你卻跟我說他一直都在地獄裏?還是無間地獄?憑什麽?”
誰能想到,天天站在奈何橋上勸人忘卻前塵的孟婆,自己卻偏偏守着一段情,守過了滄海桑田、歲月變遷。
明明是重情重義的人,卻偏偏去教導世人放下執念。
也可能是自己經歷了太多悲歡,舍不得衆生都變成自己的模樣。
“大概是因為,他也一直想要再見你一面吧,畢竟都答應你了要回家,卻沒能回來,所以不願意去投胎,硬生生地成了個釘子戶。”
聽完謝必安的話,孟姜女身子背了過去,雙手捂着臉,肩膀在不住地抖動。
謝必安知道,雖然孟姜女不能流出淚來,但她确确實實是在哭泣。
一瞬間,謝必安突然有些慶幸,還好自己今天閑着沒事跑來跟孟姜女聊了會兒天,不然,杞梁魂飛魄散,孟姜女就算再等一萬年也見不到他一面了。
“沒事兒,你別急。無間地獄條件這些年也還不錯,他沒吃多少苦的。”謝必安安慰道,“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謝必安一向覺得連接各個地獄的纜車速度挺快的,但今天有孟姜女在身邊,他頭一次覺得這纜車實在是太慢了。謝必安的共情能力很好,他能體會到孟姜女現在的心情有多麽急切,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和自己的愛人生生錯過,生怕自己晚了一秒就再也見不到他。
謝必安光在這裏為孟姜女着急,卻不知道八爺幹了讓他更着急的事情。
依舊是地藏王菩薩的客廳,但菩薩對面坐着的人,從笑眯眯的一身白,變成了板着臉的一身黑。
“七爺不願意告訴我,勞煩菩薩對我說說吧。出家人不打诳語,菩薩謹慎點兒說。”
範無咎不是謝必安,他對道門沒有過多的歸屬感,在地藏王菩薩面前也沒有那麽多的顧忌。
地藏王菩薩轉了兩下佛珠,然後平靜地将之前跟謝必安講過的事情又重新給範無咎講了一遍。
“怪不得,七爺擔心我接受不了,所以才不告訴我。而我,确實也接受不了。因為我覺得你根本不是在普度他們,你就是在粉飾你想活下去的欲.望。天地沒了誰都會照常運作,百姓不會因為沒有了一個菩薩就重新陷入水聲火熱當中,沒了你,轉天就會有新的菩薩,沒了我,轉天也會有新的鬼使。菩薩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一兩章就完結了的樣子。
我終于要把我埋下的東西都徹徹底底地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