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傅瑩不知時辰,反正“坐財”是不許新娘睡的,即便知道時辰,也無非不過是心裏清楚自己還得熬多久罷了。她此刻也沒什麽困意,只是覺得熱、渴、餓。
入夜之後天已轉涼,清風習習穿過紗窗,加上她靜坐在床上,這熱感自然也消退了些。渴的話,她讓玉淨等人幫忙倒些清水過來,潤潤口,只是心中清楚不能喝太多。但饑餓感卻沒辦法緩解,她讓自己兩個丫鬟幫忙找了許久,連粒瓜子之類的可吃之物都沒有找到。
最後還是玉淨機靈,想着自己出去,去宴席上随便拿點吃的帶給傅瑩充饑,或許是可行的。
于是謊稱自己是去解手,出了門。雖然站在門口的太監告訴玉淨去哪裏解手,但玉淨沒有按照他們所指之路走去,而是轉頭去了別處。
傅瑩見玉淨走了許久都沒有回來,難免有些擔心。擔心她初來紫禁城,就這麽莽莽撞撞地出去很容易迷路。心裏後悔沒有阻止,正欲要讓玉枝去尋時,見她突然出現在門口。
玉淨進了門之後,便立刻把門合上,走到床邊對傅瑩說道:“我剛剛去了好些地方,能進去的地兒沒找到吃的,有吃的地方又不許旁人輕易進去。好不容易在一處偏殿,看到裏面桌上的盤子裏還剩了塊薩其馬,便偷偷拿了過來。”
說完,從袖子裏拿了出來,将包那薩其馬的帕子解開,遞到傅瑩面前。
在富察府中,傅瑩因嫌棄這薩其馬太過甜膩,所以很少吃,如今她餓得厲害,即便是給個窩頭,那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她拿起那塊薩其馬,正要吃時,突然想到自己的兩個丫鬟一直陪着自己,她沒吃飯,她們自然也不能吃。更何況從富察府到乾西二所這麽遠的距離,自己好歹是被轎子擡過來的,而她們則是走過來的。
若論疲累、饑餓這兩個丫鬟恐怕比自己更甚,再者,這薩其馬本是玉淨好不容易尋來的,若自己這麽吃了,着實有些慚愧。
于是,她對玉淨和玉枝說道:“你們兩人也是許久沒吃東西了,這薩其馬雖小,但咱們還是分着吃吧,略略充一充饑也是好的。”
傅瑩此話一出,玉淨和玉枝皆吃驚不小。她們從小自知自己是奴婢,處處當以主子之事優先,傅瑩這麽一說,倒讓她們不知所措,只是頻頻搖頭,說自己不可這麽做。
現在的傅瑩畢竟是有着二十一世紀思想的魂穿者,在她的觀念裏,從未有什麽嫡庶尊卑,衆人生來便是平等的。即便原主有等級分明的理念,可在現在的傅瑩眼中,此乃思想糟粕,早就棄之不顧了。
她知道這兩個丫鬟心中所慮,所以便以身份“強迫”她們去吃,若不吃她就生氣。
傅瑩既這麽說,玉淨和玉枝便只得答應,心中着實感念傅瑩的憐下之舉。
傅瑩親自将薩其馬掰成三塊,自己揀了最小的留下,其餘遞給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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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小的薩其馬着實解不了饑餓,但聊勝于無,吃下去之後多少有些力氣。
她想起剛剛玉淨出去,也不知見了什麽,于是問道:“你剛剛出去許久未歸,可是迷了路?”
玉淨站在床邊,回道:“可不是嘛。我剛出去心裏想着人多的地方,肯定會有吃的。于是便聽着哪裏人聲大,便往哪裏去。可這地方的廊子七拐八繞,加上天又黑,我明明聽那衆人宴會之處不遠,偏偏就是到不了。幸好,我這人機靈……”
她這話剛說完,站在另一邊的玉枝便忍不住掩面笑了起來。見玉枝笑了,玉淨便明白她能聽懂自己說的話,于是點頭用滿語說道:“玉枝,看不出來你現在漢話大有進步啊,都能聽懂我說什麽了。”
玉枝搖搖頭,同樣用滿語說道:“也就是懂一點,聽你說自己機靈,我就忍不住笑了。”
“有什麽好笑的?”
玉枝回道:“你這個人是比我這種老實人機靈,可你在格格面前這麽自誇卻不好。自格格病好,你仗着格格寬容,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玉淨朝她吐了一下舌頭,聽到傅瑩催促她,便繼續說道:“我碰到了一個小太監,說小姐有東西要交給傅清少爺,那小太監信了我,便指給我去路。”
“怎麽?二哥也過來了?”傅瑩詫異地問道,傅清是家中次子,雍正元年便在宮中擔任侍衛。
“那是自然,四阿哥大婚,朝中文武百官都來朝賀,傅清少爺自然也不例外。我本想着見了傅清少爺或許能要些吃的,但我去了那宴會之處卻沒找到他。我又進不去,便在周圍可走動之處找了一圈,好不容易在一處偏殿內發現有糕點,可惜的是盤中糕點都剩了這麽塊薩其馬了,于是就偷偷拿回帶給小姐。”玉淨滔滔不絕地說道。
聽玉淨這麽一說,傅瑩反倒有些後怕了,這宮中戒備森嚴,玉淨又從未來過,若她不小心闖了那些不該去之地,搞不好就會惹上殺身之禍。
心悸之餘,便絕口不再提自己饑餓一事。玉淨不知傅瑩現在心裏所慮,依舊為自己能找到吃的而“自鳴得意”。
她繼續說道:“小姐,你是不知今日你出閣排場有多大?有多少命婦來迎娶。這些年我在府中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可卻從未見過今日這般隆重之景。”
聽玉淨這麽說,傅瑩心想自己蓋着蓋頭能看到才怪呢。
“我看這四阿哥很是面善的樣子,估計是個好夫君。”玉淨猶自說道。
玉枝終于忍不住了,用滿語說道:“四阿哥是不是好夫君,哪裏能從面相上看出?”
玉淨道:“我就是能看出來嘛。四阿哥秀目高鼻,耳大有福,可不是好夫君的樣子。”
傅瑩聽玉淨和玉枝在那裏讨論未來乾隆皇帝的樣子,忍不住回想剛剛見到他的時候,可惜當時自己只顧惦記吃的了,根本沒有太仔細看他的相貌,反正不難看就是了。
後來一想,反正以後他都是要四處風流的,即便是他貌比潘安,那自己也萬萬不可動心。
傅瑩一直盤腿坐在床上等天亮,困的話就靠着牆壁打個盹兒,腿麻了,就伸直了捶一捶,如此姿勢能睡個囫囵覺才怪。
傅瑩的兩個丫鬟一開始也陪着她熬夜,最後傅瑩看不過去兩人哈氣連天,于是叫來門口的小太監,問他能不能給她們找個休息之處。
那小太監畢竟也是為奴的,他心想哪裏有主子熬夜卻讓奴婢休息的道理,于是忍不住回道:“福晉‘坐財’辛苦,這當丫鬟就更應該照顧好福晉,哪裏能自個兒去睡去?”
玉淨和玉枝原不知傅瑩讓她們二人出去找那小太監的目的,聽這小太監說完之後,忙表示自己願意陪着傅瑩“坐財”。
傅瑩知道他們不懂自己心中所想,見自己的要求沒有被同意,正要讓那小太監出去時,那小太監突然問道:“福晉若是想吃點什麽點心,奴才給福晉傳去。”
雖說此刻傅瑩已覺得饑餓感沒那麽強了,但一聽說可以吃東西,困意頓時消散,身體離了牆壁,激動地問道:“真的能吃東西了?”
“過了時辰,那自然是能了,只要福晉不下這地兒,在床上吃吃喝喝都沒任何問題,只是不要吃喝太多,到時候可就有不方便之事了。”那小太監回道。
這小太監的話剛說完,傅瑩等三人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看來他是擔心傅瑩吃喝多了,要去解手。
傅瑩見他說話時透露着一股機靈勁兒,便忍不住問他道:“敢問公公叫什麽名字?是在哪裏當差?”
宮裏這些宮女太監們多是人精,變着法兒地想給主子們留個好印象。這小太監聽傅瑩問她話,心中大喜過望,略激動地回道:“奴才賤名劉士農,自來宮中就在四阿哥這裏。奴才愚笨,就只能幹些粗使之活兒。”
聽他這麽說,傅瑩笑道:“公公客氣,依我看,幹活不論粗細,只要盡心便可。”
那小太監忙連連稱是,玉淨看不慣他這谄媚的樣子,忍不住說道:“你不是要給福晉拿點心去嗎?怎麽還不去?”
小太監一拍自己的腦袋道:“奴才糊塗!奴才這就給福晉拿點心去!”說完,腳底生風匆匆離去。
傅瑩見玉淨如此命令人家,忍不住說道:“我今日才嫁到四阿哥這裏,你就這樣驅使人家,終究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小姐你成了四阿哥嫡福晉,也是他們的主子,讓他們辦點事兒有什麽不可。”
玉淨說完心想,自己當富察府當丫鬟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奴婢有邀寵的嫌疑,畢竟她也要警惕那些與自己競争之人。
傅瑩知道在古代若是為主,那驅使仆人幹些事兒無可厚非,可她受現代思想影響近三十年,凡是力所能及之事,都喜歡自己去做,想原主那思想不過在腦子裏才十幾年,自然不及她那三十年的根深蒂固。
思想雖在,卻不可大肆宣揚,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普遍還是認為尊卑有別的,更何況自己嫁入的是皇家,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肯定沒好果子吃。在她近三十年的人生經歷中,她深知任性胡說胡為,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玉枝不太懂漢語,剛剛傅瑩和玉淨說的話她一知半解,索性就不插嘴了。
一會兒之後,那個出去的小太監端了個擺滿糕點的漆盤進來了。他躬身将糕點遞到傅瑩面前,笑着說道:“福晉受累,這糕點是我随便挑揀的,也不知合不合福晉的口味,若是沒有,我再去取便是。”
傅瑩看那漆盤裏放着喜字餅、桃酥、巴拉餅、棗花餅、棗泥糕等近十幾樣精美點心,知道他是費了心思去挑選,不是随便拿來的。
于是笑着說道:“有勞公公了,你且将它交給我的丫鬟,若我想吃什麽,讓她們二人遞給我便是。”
這小太監将漆盤交給玉淨之後,道:“福晉若有什麽事,只管傳喚奴才便是,奴才就在門口”說完躬身退出門外。
見他如此殷勤,傅瑩反倒有些膈應,她想着凡事過猶不及,這殷勤過分,讨好之态過于明顯,反倒令人不适。
等她離開之後,玉淨高興道:“這下可有的吃了,小姐你要些什麽,我給你拿。”說完把漆盤遞到她面前。
傅瑩想着自己還在床上坐着,吃的食物最好不是那種容易掉碎屑的東西,她挑了一塊雙色馬蹄糕,其餘的讓玉淨和玉枝撿着吃。畢竟自己已經餓了過去,此刻食物的誘惑對自己也沒那麽大了。
外面的聲音似乎小了些,變安靜的氛圍令傅瑩生出一絲困意,她不敢躺下睡覺,怕被人發現,說自己不懂規矩。
她盤腿背靠着牆壁,看見床帳上面繡了許多嬉鬧的小孩子,後低頭看了看床上鋪着的紅色錦緞褥子,那上面繡的則是鴛鴦、并蒂蓮等等,均是百年好合的寓意。
她又困意來襲,朦胧中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一片藕塘深處,一對對鴛鴦在蓮葉下嬉戲……
作者有話要說: 按照小米(作者自稱)從網上查的資料(因為不是文獻,不一定準确哈),滿族新娘“坐財”得坐一白天加兩晚上,大約30多個小時,期間不許吃喝、下床、躺床上睡覺。小米覺得這有點兒不夠人性,文中改成坐一晚上,可以吃點心,不當之處,還望各位讀者大大輕拍啊。
還有,原先作者标題比實際章節要差一章,後來發現這挺別扭的,所以從上章開始,标題統一了。
另外,感謝二米還有公子有悔的投雷,萌新收到這些地雷,激動得跟那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