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源點了外賣,等外賣的時候他們兩都趴在床上,林源很沒形象的俯躺着,下巴枕在手背,眼前還是那本書。不知在這一頁停留了多久,林源嘆了口氣對旁邊的宋渠說:“我看不進去。”
宋渠一直和林源一起看,不管林源翻頁速度快慢都沒異議,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字還是看林源。
宋渠說:“我也不是很喜歡這本書。”
林源看着封面上的标題,《巨匠和傑作》,作者是毛姆。
宋渠上大學後沒怎麽整理過住處,書和衣服都沒搬,這本書是林源随手從書架上取下來的,翻開後發現有講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繼續往下看。
林源無奈:“我沒看過他寫的故事,這些關于他的文學批評的文章也沒辦法理解。”
宋渠說:“我覺得你這樣挺好,我就不一樣,看什麽都覺得有道理。看這本書的時候我連《罪與罰》都沒看過,我還真以為他就是毛姆說的虛榮嫉妒目關短淺所有貶義詞集一身的人,如果我學的不是俄語,我對他的定義,可能就停留在毛姆的書上了。”
宋渠百無聊賴地将書翻到目錄:“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樣的大家,人們談論到他,都帶着自己的偏見,他又不能從棺材板裏跳出來給自己辯解。一個會被記住的人尚且如此,那千千萬萬沒有名字的人,他們得到的評價該多不客觀,誰又會費心耗力地去真正理解他們。”
林源說:“我會啊。”
宋渠微微側過頭,他和林源已經靠的很近了,肩貼着肩一起俯躺在床上,不知什麽時候宋渠的膝蓋彎起來,小腿翹起晃,林源也這樣,他們的腳就勾到了一起。
林源說:“那個司機我還是不懂,但是我會很努力去懂宋渠。”
林源說:“我會很努力去感同身受。”
宋渠笑,眉目放松的舒展開來,他想吃藥還是有作用的。
宋渠想到半年前在這裏,他點木炭的那一刻,林源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林源問他:“晚上去游泳嗎。”
江大游泳池開到晚上十點,現在離九點還缺一刻。
宋渠總不能說他在準備自殺,他對林源說:“不想去。”
林源像聽出了端倪:“宋渠你現在在哪兒。”
宋渠沒有說話,他真的下決心了的,可就在林源問他在哪兒的時候,他有那麽一絲絲動搖了。
林源又問:“宋渠你在哪兒。”他的聲音急促,像是跑起來了,呼吸也變重。良久林源說:“你不在寝室你在哪兒?”
宋渠開始哭,他覺得怕。
他聽得林源的聲音,說不出“我想自殺”的話,他後悔了。
林源最後還是找來了,宋渠和他說了地址,說完後宋渠一直癱坐在浴室裏,眼淚到敲門聲響起來都沒停。
宋渠開門,門外的林源幾乎是沖進來的。抓着宋渠肩膀的時候林源打眼到浴室地板上放着的不鏽鋼鍋,木炭和火機都在裏面。
林源抓得很緊,那力道肯定把宋渠弄疼了,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的聲音很抖,眼淚也往外冒,他問宋渠:“你死了我怎麽辦。”
如果我今天沒打這個電話,你死了,我怎麽辦?
宋渠哭出了聲,最後在林源懷裏幾乎哭昏死過去,極致的情緒頂峰後他反而恢複了淡然,他和林源坐在落地窗旁,平靜地像回光返照
林源說:“你遺書都沒寫,你就想自殺?”
宋渠點頭,他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他發現自己的前半生乏善可陳,他想寫給林源一些話,可他覺得一個自殺的人的信只會對林源造成困擾。
林源抹了一把臉:“那這樣,我們捋一捋,你要是寫遺書,你都要寫什麽。”
宋渠配合這個話題:“寫爸爸媽媽對不起。”
“和別人都沒關系,是我自己想不開,對不起。”
林源問:“還有呢?”
“和學校也沒關系,在江大讀的這半年,我很開心。”
“還有呢?”
“還有就是想到未來,那裏可能有幸福,但我沒勇氣活到那時候了。”
“還有呢?”
“沒了。”
林源說:“你一句話都不給我留?”
宋渠一聽心疼的難受,像不跳了一樣。
林源抹了把臉,一抽鼻子:“那我說。”
林源說:“宋渠,我喜歡你,你不能死。”
宋渠懷疑他自己是不是真死了,眼前的林源也不是真的,那個他寄托過千千萬萬遍喜歡和思念但從來沒奢望過的人主動說,他喜歡我。
宋渠說:“你沒必要這樣。”你就由着我自生自滅吧,和你無關,你沒必要把自己搭進來。
你說這話是出于一時的想拯救,而不是喜歡。
眼前的人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好像能不用語言的表達就知道宋渠在想什麽,苦惱什麽,痛苦什麽。于是他開始脫衣服,也給毫無抵抗的宋渠脫。
林源說:“你不信我嘴上說的,那你信我怎麽做的。”
後來的無數次回憶中,宋渠無數次不相信自己是怎麽招架住的,一次又一次,沒有盡頭的暢然的性愛,他愛的人在占有他,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着,一遍一遍在耳邊說,我喜歡你。他活過來了,被情欲勾出生的希望,因為林源是真的喜歡他。他們成了戀人,宋渠當然要活下去,他還能精神抖擻的去參加決賽的辯賽,林源的愛讓他真真正正活了過來。
就像現在,陪在自己身邊的也是林源。
林源問宋渠:“為什麽是拉脫維亞。”
你明明能去俄羅斯,那裏的語言環境才是最好的,但為什麽是拉脫維亞。
宋渠反問林源:“拉脫維亞在哪裏。”
林源腦子裏才沒有世界地圖,高中學考地理考了兩次都是b,當然說不出歐洲密密麻麻
的小國裏那個還沒江省大的板塊在哪兒。
于是宋渠起身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他和林源都坐在床上,他把紙放在中間,在上面畫了一個圈,裏面寫上四個字:“這個是波羅的海。”
宋渠在圈外支出三條線,“波羅的海三國之一是拉脫維亞。”
“這個我有印象,我以前一直讀波羅的(de)海。”
林源是在調侃自己造詣不高,他沒想到宋渠真在“的”上面注音:“你沒說錯啊,這個海一開始确實叫波羅的(的)海。”
宋渠說着,又将波羅二字劃掉,寫下另一個同音詞:“剛開始這裏叫菠蘿的海。”
“歐洲各民族在發展的時候消失同化了很多,比如波羅的民族如今只剩下立陶宛人和拉脫維亞人,其他波羅的人要麽消失像物種一樣滅絕,要麽被其他民族同化,說到同化和消失課本上會提到十七世紀的約特文基人,但是在傳說裏,時間長河往回追溯,最早消失的波羅的民族是公元前的菠蘿人。”
林源問:“pineapple那個菠蘿?”
宋渠說:“對啊,pineapple那個菠蘿。”
“菠蘿人原本不是一個單獨分支,他們和其他波羅的人一起生活沒有什麽不同,但一千個波羅的人裏總會出一個菠蘿人,可能是一出生,也可能是垂死之時,他就如同覺醒般大喊‘菠蘿’。當然‘菠蘿’是個音譯來的,他們喊的兩個音節和‘菠蘿’很像,所以我前面說,他們叫菠蘿人。”
“打住!”林源說,他居高雙手做出呼喚的樣子,“喊‘德瑪西亞’一樣的喊‘菠蘿’?”
宋渠一臉正經:“你別笑啊,你繼續聽我講。”
“好好好,”林源收回手,“我聽着呢。”
“而那些生命進度條還撐得住的菠蘿人就開始尋找‘菠蘿’,按他們的話說,‘菠蘿’是世界上最美最真最好的東西,是人生之終極奧義,活着的意義,值得人一生去尋找。菠蘿人要是生在地中海,還能和希臘人聊聊‘菠蘿’,但很不幸,他們向後是從未踏涉的其他民族的領土,向前就是一望無際的海,公元前大家都窮,日子也就比茹毛飲血好點,你自己不幹活只想着找菠蘿,別人也不可能一輩子養你,況且菠蘿人年年有,菠蘿年年沒人找到,這說明什麽?
林源真的思考了一下:“說明菠蘿很難找。”
“對,我們現在知道菠蘿是熱帶水果,公元前的歐洲肯定沒有,就像他們一直尋找的‘菠蘿’,也是無法在這片土地上找到的。并且在你找到菠蘿之前,所有人都會覺得你在尋找耗費的精力是無用功,你和你想要尋找的菠蘿都不會被人理解,這個看不見摸不着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菠蘿能有那麽重要?有口腹之欲重要?所以很多菠蘿人為了生活又變回了波羅的人,世俗壓力這種東西公元前也有。”
“但還有不少菠蘿人義無反顧地造船駛離陸地,他們無法在這裏找到菠蘿,就寄希望于海的那邊。他們中沒一個回來的,可能是死在海上了,也可能在哪裏找到菠蘿了。後來菠蘿人越來越少,漸漸就消失了,沿岸的人說到那片一望無際葬送了無數菠蘿人異類的海,漸漸将之稱之為菠蘿的海。”
林源邊聽邊點頭:“那為什麽現在叫波羅的海。”
“因為……”宋渠轉着筆思考,“因為這個結尾我還沒編好。”
林源脖子一伸,那樣子像才意識到被騙。
宋渠笑:“你不會真信了吧。”
林源想這次不能怪我書讀得少,你說得那麽有理有據我再怎麽懷疑也被你忽悠進去了。
宋渠收笑,在菠蘿兩個字下畫點:“但是道理是一樣的,我也想去找菠蘿。如果找菠蘿要行萬裏路,拉脫維亞是起點。”
宋渠覺得自己有些活過來了,那個菠蘿讓他活了過來。他的眼裏開始有光,靈氣從內而外的散發出來,那才是別人眼裏的宋渠的模樣。
他還活着,他也沒有消失,那個心理咨詢師有一點确實是對的,活着要往前看,菠蘿不存在于過去的父母親情裏頭,那就去未來找。
而他又是那麽幸運,不管能不能找到那個菠蘿,都有一個林源聽他說着荒誕編撰的故事,有一個人陪在身邊。也只有林源知道他求而不得的痛苦,也只有林源會陪着他求索。
宋渠看着林源想,林源也是菠蘿。
他的愛人也看着他,像半年前一樣,他們接吻,開始相擁,衣服一件一件的脫,同樣的地點,浴室裏沒有放着八斤木炭,三十分鐘後敲門的是外賣員而不是林源。在這三十分鐘裏他們只在乎彼此,只有彼此,這三十分鐘他們在醫院又在泳池,在紅綠燈口又在睡過的酒店,他們在過去又在未來。
過了今晚,宋渠會去拉脫維亞,林源也會去國防科大,他們會有美好生活,關于幸福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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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主要是講某種情緒,我知道這不是個很完整的故事,計劃也不是只寫兩萬多字,但是寫到這裏感覺停留在這裏也挺好的,有一個人願意陪你感同身受,有這份心,那真的是很棒的。
美好生活會有的,幸福和未來都會有有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