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幸好圍牆高,兔子矮,不必考慮翻牆的可能性。幼兒園說大不大,找兩只小兔崽子不費什麽力氣,丢可能丢不了,最怕出意外,園裏難以跟家長交代。

也許最後的黴運都留在高牆裏,游征竟然第一個找到兩個小家夥。他負責搜男廁所,問了幾聲有人嗎,沒聽到動靜。

一扇扇隔間門推開,都空無一人,直到最後一間清潔工具間,門板嚴絲合縫關着,裏面靠窗,光線充足,他隐約看見門縫下淡淡的影子。

“看來沒人啊……”他自言自語,拖沓着腳步往外走,到了門邊又輕手輕腳溜回來。

工具間果然傳出兩道細弱的童音——

“他走了嗎?”

“應該走了吧。”

“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要吧,會被抓回去睡覺的。”

游征進了旁邊隔間,踩上小馬桶趴到隔板上,兩個小屁孩不嫌髒地耳朵貼門,鬼鬼祟祟中透着天真。他想笑又大氣不敢喘,怕吓壞他們。

“睡午覺有什麽好的,我才不要睡午覺。”最後發言的男孩補充道,游征認出那是餘力可。

同伴附和:“我也不要睡。”

餘力可認真說:“這裏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你不要、你不要告訴別人。”

同伴點頭,“我們不能讓她們知道。”

忽地一聲口哨從天而降,一道屬于大人的清朗嗓音道:“我能加入你們的秘密基地嗎?”

兩個小孩吃了一驚,但也是人小膽大,沒被游征幽靈一樣懸浮半空的腦袋吓壞,抓起掃把杆子就要往他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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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來了,快打!”餘力可大聲喊道,剛才的偷偷摸摸早丢棄腦後。

可惜兩個小家夥力氣不夠,合力也無濟于事,拖把只勉強挪了一下位,嘴裏還打啊殺啊音效不斷。

游征配合地呻.吟一聲,縮到擋板下。

餘力可驚呼:“他死了嗎?”

同伴拿不準,“應該死了吧。”

游征伺機蹿起,啊啊叫着,兩手比槍,單眼瞄準,一個嘣一聲。

兩個小男孩嘻嘻笑着,來回唱念“你打不到我”,也學他樣子回擊。

“看我的AK47!”餘力可有模有樣上膛,噗噗噗朝游征射擊。

還AK47,不愧是老子養了八.九個月的小混蛋,游征暗忖着,把槍一丢,揚聲哈哈:“我要入侵你們的秘密基地!”

“你過不來!你過不來!”餘力可沖他擠眼吐舌頭,背對他撅起小屁股朝耀武揚威拍了拍。

“你們等着!”游征把自己提升上去,長腿跨上了隔板,這種等級的翻牆不費吹灰之力。

“敵人來了!快跑!”兩個男孩見鬼般誇張尖叫,開門棄營而逃。

等游征安穩落地時,外頭傳來女老師嚴厲的斥責:“餘力可,蔣方明,你倆跑哪了!”

餘力可磕磕絆絆道:“老師、那個、我拉大便沒紙,蔣方明給我送紙……”

游征從隔間出來,女老師确認性地望向他,這位“敵軍”不負衆望,随口說:“有一間的确是沒紙了。”

女老師似不信,叫來保潔員檢查,那邊也迷糊:“我記得放學前檢查還有的啊……”

估計有也被兩人玩沒了。

此事不了了之,餘力可兩人被趕回去午休。他偷偷回過頭一次,那眼神有點好奇,可能還有點惺惺相惜。游征沒拆穿他們,也算不上幫了他們,他說的是事實。

放學時,餘力可的保姆來得很早,餘力可卻磨磨蹭蹭,依舊跟着蔣方明一塊出來。他指指游征,蔣方明也望過來。對視過後,兩人不約而同朝他做鬼臉。

游征站崗中,不茍言笑,但空閑的手比出手/槍,悄悄往他們嘣了兩槍。

餘力可捂着胸口,誇張吐血,然後嘻嘻而逃。

保姆不知其所以然,問他哪裏不舒服。餘力可一張小臉忽然冷下來,蔫頭耷腦跟她離開。

幼兒園放學早,游征下了班便往“百畝倉庫”去,遠還沒到打烊的時間,他天天來,跟店員混了個眼熟。有時跟她們閑聊幾句,那些年輕的女孩子都跟圖圖叫他YOYO哥,有時甚至幫她們開個水槍沖泡沫,更多時候他安靜呆在甘砂辦公室,回憶段華池讓他牢記的東西。

而自從去幼兒園“兼職”後,回憶豐富多彩起來,游征沉浸其中,連甘砂隔着桌子偷瞄他幾眼也沒發覺。

“春天來了?”

甘砂冷不丁的聲音打斷他的遐思,游征才發覺自己剛才在笑。他抿起嘴,笑容生硬消失,眼睛裏的卻沒法掩藏。

甘砂沒刨根問底,回到賬本中。

游征讪讪岔開話題,“你做這個好像也挺合适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背後依舊藏着只有兩人可解的謎底。

甘砂說:“我要是沒混開肯定做不來。”

游征思忖片刻,贊同地點點頭,指尖踩着節奏敲桌子。

甘砂垂眸凝神,盯着那幾根骨節分明的手指,驀然一笑,扔開賬本說:“不想看了,回家吃飯吧。”

次日早上,餘力可甩開保姆的手,跑進大門,路過時更明目張膽做鬼臉。

這小孩記住他了,游征第一個念頭。他沖他一笑,猜不出他有怎樣的小名,只好說:“餘力可早上好。”

餘力可也許沒料到游征能記住他名字,訝然嚯了聲,溜了。

中午,游征閑來無事去了一趟“秘密基地”,沒碰上人。啞然一笑,不知該欣慰還是失落。

午覺後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家長,參加園裏的親子游戲。游征逐個辨認,事實證明他的直覺,餘瑛沒有露面,連接送的保姆也沒有來。

“你媽媽沒來呀?”老師問餘力可。

“嗯……”他悶聲應道,已經不記得第幾次在這個問題上肯定又委屈地點頭。

“那你阿姨和叔叔呢?”

我讨厭他們,不想他們來。沒出口的心事憋成了眼眶裏的濕潤,餘力可掙開老師,跑進同學中間去。

昨晚,他打電話給他媽媽,請求她參加學校的活動。

“媽媽忙,讓阿姨或者叔叔陪你去。”

“他們不一樣,我想要你去……”

餘力可基本見過同學的媽媽,但他們都沒見過他的,這讓他很沒底氣。

他媽媽堅持,他更固執,拉鋸戰到最後,連一向溫和的媽媽也不禁發飙——雖然溫和很多時候只能在電話裏體會——讓誰也不要陪他去。

餘力可很快嘗到這一刀的苦楚。

親子活動第一個活動是孩子和家長分坐操場兩端,歌聲結束,孩子奔向家長。

餘力可一直在神游,沒聽清游戲規則,跟着做完最後頭頂比心的動作,身旁同學如豆子在操場上散開,奔向他們的爸爸媽媽,他也不知所以屁颠颠跟過去。等同學都進了父母的懷抱,餘力可孤零零站在隊伍外,像掉隊的大雁。

孤獨剎那間擊倒了稚嫩的脊梁,他癟嘴,無措四顧,眼淚在打轉。

“餘力可——!”

耳熟的聲音越過別人的笑聲而來,堅定又溫柔,他循聲望去,在“秘密基地”認識的那個大朋友在操場邊緣蹲下,朝他張開雙臂。

餘力可想也沒想,大步奔向了他。

他起飛,旋轉,周圍嘈雜不再,他聽見自己的笑聲。

餘力可勾着他的脖子,不願下來,也說不出什麽,就一個勁傻笑。

那位大朋友也差不多一個樣。

老師趕過來,為自己的疏忽不好意思,看兩人親昵的樣子,順勢留游征陪餘力可參加活動,保安部那邊她來打招呼。

餘力可點頭,游征也理直氣壯抱着他歸隊。

餘力可這外援太引人矚目,參加的項目不是第一也是前三,樂得餘力可合不攏嘴。

旁邊的年輕媽媽偷偷打量游征許多回,雖然制服表明游征身份,但還是忍不住笑着問:“餘力可,今天誰陪你來的啊?”

游征心中騰起期待,好奇他怎樣形容自己,但也做好心理準備,可能只是最平常不過的“叔叔”。

餘力可老氣橫秋說:“我的好朋友。”

“……”

驚喜如黑夜裏爆開的小小煙花,雖然無法點亮夜空,但也很美、很真實。

活動結束後,餘力可跟游征商量,“那你下次還來陪我玩好不好?”

小孩期待的眼神輕而易舉勾出了他的承諾,“可以啊。”

餘力可伸出小手指,游征勾住他。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童音稚嫩,口吻鄭重。

游征看進那雙輪廓熟悉的眼,“一百年不變。”

他跟他擊掌告別。

直到出了幼兒園,細膩的觸感似乎仍攀附在他的小手指上。游征莫名低頭看了眼,笑着往小區外走。

閉着眼也不會走歪的路,游征越走越慢,最後腳步一滞,停在小區門口,斂起笑容。

路邊停着一輛拉風的摩托車,更惹眼的是車主。一個女人跨坐其上,長腿撐地,輕輕抛弄着頭盔。人美是美,美中又帶着不容侵犯的冷漠,讓人不敢輕易看第二眼。對方卻沖他莞爾,顯得更加不真實。

“下班了?”甘砂戴上頭盔,聲音被捂上,有點悶,“回家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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