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有話要說: 新增一小段
這天的晚飯除了常規的外賣,還多了幾罐冰鎮啤酒。怕酒後誤事,甘砂很少開懷暢飲,這幾罐的量頂多只能涮涮肚子。默默解決完飯菜,筷子一丢,甘砂單腳踩椅子上,靠着膝蓋拉開一罐。
游征坐另一條直角邊,長手一伸就跟她碰了下。
啤酒罐裏液體顫動,甘砂哂笑,眼神像看一杯絕交酒,一時沒喝。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沒別的打算。”啤酒滋潤過的嗓音清朗悅耳,他的語氣也被滌蕩得純粹簡單。
甘砂呷了一口,輕輕的一聲不知在品酒還是嘆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別人要挾餘瑛的有利籌碼,如果有人通過你順藤摸瓜,他會有生命危險……”
眼前這個女人沒有被嫉妒蠶食,語氣雖硬,心卻很溫柔,冷靜裏透着對生命無差別的悲憫,讓人肅然起敬。
“我會謹慎行事,”游征拉過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握緊,她的啤酒罐剛換到另一手,指尖異常冰冷,他把它們都聚攏在手心,“可能也不用太久,餘瑛就會注意到我,小孩要轉學了。”
甘砂說:“你那樣子想不注意到也難。”
游征自嘲一笑,端起啤酒罐,沒有立即喝,忽地發覺手拉手喝酒的姿勢有點微妙,看了眼甘砂乖巧任他握着的手,又踏實下來。
甘砂輕輕扥了下罐底,話裏每個音節也像由碰撞聲組成,低柔而緩慢的一串,“其實……如果你想和他一起生活,可以等餘瑛——”
“甘砂!”游征的聲音如手勁一般有力,打斷她的掙紮與刺探,“我們不讨論假設性的問題,好麽?”
自欺欺人成功麻痹了她,甘砂鬼使神差沒有堅持說完。
游征說:“就算餘瑛垮了,我也不一定能好好的——”
“哎——”甘砂制止他,“說好不讨論假設性問題。”
游征咧嘴,笑容無聲無力,“你我都明白這不是假設,這很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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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砂抽出手,放下啤酒罐,游征被掙紮開的失落只開了個頭,柔軟的擁抱便填滿了他。
她說:“你起碼比我多活一天,你還沒贏過我,最後還讓我看你倒下,你能咽得下這口氣?”
游征笑了笑,震顫通過緊貼的胸膛傳遞到甘砂身上,勾出她的莞爾。
她低喃:“長命百歲。”
他接茬:“兒孫滿堂。”
甘砂身體一僵,松開他,笑罵:“鴨子滿堂還現實點。”
游征也笑着重新端起啤酒,“幹了。”
挂滿冰淚的啤酒罐再度相碰,幾滴啤酒從口子裏跳了起來。
除了上學放學,游征基本沒機會接觸到餘力可,小孩忘性大,過段時間估計冷淡他也有可能。
這日輪到游征負責鎖門,園裏檢查一遍後,他關攏大鐵門。西曬裏影子投到腳尖前,一只小影子悄無聲息飄到腳邊,游征上鎖的動作故意慢一拍——
“喂!”小影子的主人忽然大吼,游征假裝吃驚,鑰匙掉到地上,惹得對方哈哈大笑。
餘力可撿起鑰匙還給他,嘴仍合不攏,兩排小白牙整整齊齊。相較游征的身形和年紀,四歲半的小孩似乎什麽都是小小的,小到可以折疊放行李箱帶走。
游征邊重新上鎖邊問:“你怎麽又回來了?”
餘力可天真道:“我來找你玩呀。”
游征蹲下來平視他,“你阿姨知道你出來嗎?”
餘力可忽然小嘴一撇,眼神黯淡下來,游征就知道要壞事。
兩人的時代差了二十幾年,游征四五歲的時候,游靜芙理發店所在的一條街全是相熟的街坊鄰居,吃百家飯的小孩基本不會跑丢。而現在雖然天眼遍布,小孩子若真玩心大發躲到犄角旮旯,要找也得大費周章。
相處時間有限,他實在不願意充當教育者的角色,吃力不讨好。他的寵溺多少有着代償的意味,如果當初命運沒走岔,他本可以跟他朝夕相對。
幼兒園門口不遠是小區的健身器材角,不少小孩在那瘋玩,游征一指,說:“要不要去挂雙杠,我抱你上去。”
臉上陰霾一掃而光,餘力可率先跑過去,“好啊!”
餘力可第一個選的就是小孩玩不起的雲梯,游征抱他挂上去,謹慎放手,在下面護着。
雙腳懸空的餘力可成了猴子,掙紮低頭瞄了眼,還挺高的,登時腳軟,嘤嘤跟着笑聲出來,“你抱緊我……”
游征說:“沒關系,掉下來我接着你。”
“嗚……要掉下去了……”
“掉吧,我接着。”
“啊!!”
餘力可雙手一滑,突然墜落又在半空剎車,游征緊緊箍着他的腰,把他放到地上,“看吧,是不是接穩了。”
餘力可喘着氣,笑嘻嘻回轉身,朝他伸手,“我還要上去。”
游征重新将他舉起。
周圍看小孩的多是爺爺奶奶,要不就是媽媽,像游征這樣一個大男人帶孩子的幾乎沒有。一大一小很快成為人群焦點。
旁邊一小男孩看得眼熱,吵着要他奶奶舉他上去。奶奶脊背有點駝了,一頭銀發,瞥了眼游征二人,雙手藏在身後笑着說:“我可抱不起你,你找你爸爸去,人家都是爸爸抱的,看到沒?”
周圍大人哄笑,小男孩嘴巴癟得更厲害。
餘力可頭一次享受獨一無二的待遇,高興全化成了歡聲笑語和滿頭大汗。
玩得正酣時,一道身影急沖沖殺到餘力可身邊,強硬拽過他的胳膊,“你咋跑這來也不告訴阿姨呢?吓死我了!上個廁所出來就不見影了!到處找、到處找都找不到!”保姆阿姨也是一頭汗,氣喘籲籲喊着,“要出門跟阿姨說一聲!知不知道!”
保姆阿姨緩了口氣,才注意到游征。
游征忙解釋:“我看他一個人到處瞎晃蕩就把他帶這來了。”
游征的職業多少給人踏實的潛意識,保姆阿姨謝過他,“幸好是你哎,要是碰上人販子……我想想都怕,這小孩就是不聽話。”保姆掏出手機要打電話,“我得先給他叔叔打電話,告訴他人找到了。”
玩興煙消雲散,餘力可蔫頭耷腦碾着一顆小石子。分別擺在眼前,游征蹲下跟他悄聲說:“先跟你阿姨回家好不好?”
餘力可嗡叽嗡叽,“你來我家玩好嗎?”
保姆簡略結束電話,低頭說:“叔叔要下班回家了,你下周一去幼兒園再找他玩好不好?”
游征只好說:“我們周一見?”他伸出手掌,餘力可沒動,游征把他手拉過來擊掌,“我等你。”
餘力可不情不願,“好吧。”
游征與他額頭相觸,肅然道:“以後一定不能再一個人跑出來了,知道嗎?”
小小的嘴巴快癟成倒V型。
“餘力可?”
“知道了……”
游征松開他,餘力可由保姆拉着離開,回過一次頭,沒再有笑臉。
周末游征回了一趟十裏村,處理完事情後,坐新挂的秋千上發呆。三年多過去,榕樹樹冠蓬大許多,引了好幾根氣生根,已經有碗口粗,估計再過上十年,樹冠也能給阿爾法遮涼。
靈光倏然閃過,游征想法剛有雛形,當即跳下吊床實地考察起來。
甘砂将近傍晚過來,游征的藍圖已經開始落地。吊床對面的枝幹下豎了四根碗口粗的PVC水管,旁邊各插一支竹竿固定,竿頭用鐵絲牢牢綁在枝幹上,整體呈四方形。
甘砂繞着走了一圈,問:“擺什麽陣?”
“你猜。”游征收拾工具,笑容有點邀功。
第一想法剛冒頭,到底難以啓齒,敲了敲尚且中空的水管沒說話。
游征也不奢望她開口,脫下手套,順着水管仰望,茂密的樹冠把夕陽過濾得只剩星星點點。他眯了下眼,笑容如夕陽細碎又柔和,“一根氣生根長下來要兩三年,我想等幾年之後,在這裏搭個小木屋,給我們的孩子玩。”
甘砂短促一笑,難為情又幹巴巴地說:“我以為你要建鴨舍。”她像躲起來似的,從樹幹後頭繞過,坐到了秋千上,足尖離地自個兒蕩起來。
“你怎麽滿腦子鴨子鴨子?”游征走到她身後推了兩把,甘砂本不想回答,他連啊兩聲催促,生生逼停秋千。
甘砂扭頭,正想罵煩不煩,陰影忽然罩下來,視野有點混亂,深邃的眉眼,細碎的陽光,他吻上她的那瞬,全部融化進黑色裏。
她閉上了眼,感官似乎只剩下觸覺與味覺,全聚在兩人相觸的地方,敏銳地接納他,感受他,回應他。
游征兩手從吊繩上滑下,緊緊包住她的。
甘砂不知幾時足尖點地,像痙攣了一般。
夕光溶進他們的唇間,牢牢黏住這對人。
小孩不僅忘性大,有時邏輯也清奇。餘力可就忘記周末全幼兒園都不上班,只記得每次讨厭的午睡前,都能看到游征坐在教學樓前廳入口。于是這天中午,他趁保姆阿姨熟睡,偷溜出家門,覺得一定能夠在同一個地方找到他。
可惜鐵門緊閉,餘力可進不去,倒也并非空無一人。門口就站着個跟他一樣的可憐人,是個女人,看着比他阿姨年輕點,留着跟他同班女同學一個樣的平劉海櫻桃小丸子頭。女人拉着一個比他大的行李箱。
小眼睛緊盯着人家,不意被女人發現,餘力可窘迫轉開眼,又憋不住偷看。
女人忽然一笑,有點毛骨悚然,餘力可想起睡前故事裏的惡魔。
“小朋友,你是不是想找那個保安叔叔?”
果然是惡魔,還有讀心魔力。
“我知道他去了哪裏哦,你要不要跟我來?”
巨大的誘惑下,稚嫩的防備土崩瓦解,餘力可蠢蠢欲動走近兩步,“他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