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白燦群雖然說不讓找,莫文卻還是悄悄安排人沿河打聽,雲鶴山莊辦事效率極高,當夜便傳來消息,說在三十裏外找到了白雪諾,還活着,莫文吩咐底下人不得聲張,也顧不得莊內不得外宿的規矩,自己忙趕了過去,找了家客棧安頓下。
白雪諾昏迷着,莫文大致看了看,吐出的血染紅了白衣,胸口一個掌印,估計心肺受損得厲害,雙手血淋淋的,想必是墜崖時攀扯藤木所致,左側小腿骨折斷,外傷還好,內傷兇猛之極。
莫文嘆了口氣,以白燦群的功力,白雪諾還能活着着實是個奇跡,他早就預備下了治內傷的藥,見到白雪諾的樣子,便喂她多吃了幾顆藥,又大致處理了腿上、手上的傷,白雪諾痛得直抖,卻仍未蘇醒。
莫文想了想,他要在天亮前回到山莊,晨練他是無論如何不敢不到的,何況明日還是初一。但若要問出此事的前因後果,只能硬把白雪諾叫醒了。思及此處,他便将手掌放在白雪諾頭頂,緩緩輸入真氣,不多時,白雪諾便醒轉過來,眉頭緊皺,發出“嗯”的一聲,只覺全身都痛,痛得她想要繼續昏迷過去,可她不能也不敢,她看到了立在床前的莫文。
莫文淡淡道:“本來現在就該帶你走,可依你的傷勢,回去後恐怕無法養好,你就在這裏養傷吧。——若一切順利,傷好後自己回去!”
白雪諾頓時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莫文又痛又氣,沒好氣地道:“你還有臉哭!我問你,唐立究竟怎麽回事?”
白雪諾委屈不已,啜泣良久才小聲道:“大哥,唐立、是我的、親哥哥!”
莫文忽覺晴天霹靂在耳邊響起,許久才回過神來,揚手欲打又生生忍住了,啞聲道:“二叔知道嗎?”
白雪諾搖搖頭,莫文問道:“誰告訴你的?”
白雪諾忍了會痛才道:“我自己,聽到的。……去年,我随師父去洞庭。酒宴不斷,師父也不管我,吃過午飯,我覺得無聊,就到梅林裏玩耍,……當時大家都在大廳吃酒,梅林裏空無一人。我見梅花開得燦爛,不知不覺走到林子深處,就在這時,聽到有人過來,很慌張的樣子。”
她說得累了,便停下深深喘了口氣,莫文見狀,又向她輸了一些真氣,白雪諾紅着眼圈,接着道:“我不想惹事,就躲到樹上去。往下看時,一個少年拉着一個女子的手,慌慌張張地往前跑,那女子叫了聲‘立兒’,拉住了那少年,我細細看了一下,那少年兩邊臉都腫了,狼狽得不得了,衣服好象是被鞭子抽破了。那女子說:‘立兒,我有要緊的話說!’那女子戴着面紗,使勁拉住唐立不肯挪步。少年向後看了看,着急地道:‘娘,快走吧,再晚,爹和大哥他們就追過來了。’”
莫文眉頭一皺,道:“唐立和他的母親?”
白雪諾“嗯”了一聲,莫文沉吟道:“唐一漠有六個兒子,唐立排行第三,可唐夫人從未在人前露過面,怎麽會到許家去?”
白雪諾一行淚已經流了下來,莫文嘆口氣,示意她繼續講下去,她咬咬嘴唇,忍住眼淚,道:“我在酒席上見過唐立,很快就認出來了,當時,我竟然還很高興,以為自己不經意中探到了唐家的機密。”
她禁不住抽泣起來,莫文等她止住了哭聲,為她擦擦眼淚,道:“你也知道,咱們跟唐門雖有世仇,除卻五年一次的比武,只要不闖到門前挑事,就不能随便開打。也正因為如此,在外面遇到唐門中人,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後你要記好了!不然這次二叔就算饒了你,……"他停口不語,若白雪諾因這個原因放走唐立,別說白燦群不會輕饒,連莫千寒都可能會清理門戶,兩個人都很清楚,莫文也不忍再說什麽。
白雪諾點點頭,眼中一片絕望神色,對莫文道:“大哥,我好後悔!我應該離開,不該聽下去的!”
莫文道:“先說正事!”
白雪諾回憶着,傷心地道:“聽他們話裏的意思,唐立的母親是唐一漠的第二任妻子,她以前也是個行走江湖的女俠,嫁入唐門後倍受拘束,很受不了那裏的生活,但為了兒子就忍了下來,後來又生下一個女兒,眼見女兒出生才三天又被刺了‘半花’,她就下決心帶孩子走,那時唐立四歲,她帶着兩個孩子很快就被人發現了,唐立被唐家人帶回去,她受了傷,帶着女兒逃走,走了一個多月,還是沒能逃過去,她就把女兒藏在雪地裏,引開唐門的人。她,她,她說,自己當時受了重傷,幾乎死掉,幸好唐門的人找的是孩子,孩子沒找到,也就沒下殺手!她說,她情急之下,逃入了雲鶴山莊的地盤,唐門的人就丢下她撤了。師父師娘當時路過那裏,她躲在一邊,看着師父師娘把我抱走……”
莫文早猜到那女嬰就是白雪諾,他覺得頭脹得難受,努力氣沉丹田,道:“這些都是那女子講給唐立聽的?”
白雪諾道:“是。聽他們說話,好像是她終于有這麽個機會見到唐立,她說,下次比武,我肯定會參加,她要告訴唐立,不要傷了、親妹妹!”說到這裏,她淺淺抽泣起來,莫文心裏正煩惱,低喝一聲:“閉嘴!”
莫文只恨不得将耳朵割掉,當沒聽到那些話,可看看白雪諾的慘狀,又心下不忍。四年前,白燦群帶白雪諾回到雲鶴山莊,将妻子羅霄安葬完,第二天發現白雪諾偎在羅霄墓前不肯離開,硬是拿鞭子将白雪諾打到練武場,以後更不許她再穿女裝,把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當成鐵打的男兒來養。莫文見過白燦群傳授武功,強度之大,以他做為掌門長子、雲鶴山莊首徒的學武經歷,都無法想象白雪諾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莫文輕輕道:“這麽說,去年二叔對你動家法,是與這件事有關?”
白雪諾忙道:“不,師父罰我,是因為,我将師娘的調息口訣教給了唐立。”她想起去年受的那場暴打,仍舊顫抖不已,身體的痛感愈加厲害了,許久說不出話來。
莫文覺得自己都沒有力氣生氣了,他頹然坐在床邊,等着白雪諾往下講。
白雪諾慢慢地又道:“我聽到他們這麽說,心裏亂極了,氣息就有點重了,幸好有腳步聲傳來。唐立慌亂地對他母親說:‘娘,恐怕是爹爹他們來了,我護不了您,您快些走吧!’他又道:'我記住娘的話了,絕不會傷害妹妹的。'他母親走後,唐一漠很快就到了,後面跟着唐威、唐振,我想躲已是來不及,只能盡力收斂氣息,小心看着下面。唐立轉身對着唐一漠跪下,唐一漠冷冷地問道:‘剛才你見的那個人,是誰?’唐立沒有說話,唐一漠一個耳光打過去,冷笑道:‘怎麽這會挨了打,又不跑了?’唐立一句話也不說,唐一漠伸手,唐威立刻遞上了一條鞭子,十幾鞭子下去,唐立已經跪不住了,唐一漠打一下問一句,聽不到回話就一直打!最後,唐振道:‘爹爹,這裏畢竟是許家,您就是要打死三弟,也先消消氣,回家之後再打吧?’唐一漠就停了手,又問了唐立一遍,見唐立痛得臉色慘白還是不開口,氣得踢了好幾腳,直把他踢得吐血,才狠狠地道:‘混帳東西,我回去再收拾你!’說完就走了,待那三人走遠了,唐立才掙紮着爬起來,誰知又吐了口血跌倒了。"
莫文氣道:"所以你就教他運息治內傷?"
白雪諾胡亂點點頭,道:“我跳下來看了看他,他驚了一下又笑了,叫了聲‘妹妹’!我哪裏肯聽,轉身就走,他也沒攔。後來,後來,我見他傷得厲害,就回來給他把脈,原來他挨打前已經受了內傷,若是回唐門再挨上一頓打,……。所以,我就,就……”她面容一抽,痛得咬緊了嘴唇,見莫文不贊同的眼神看過來,忙低下頭去,又道:“我不敢跟師父說,可心裏害怕的緊,離開洞庭後,快到家了,師父突然問起我有沒有注意到唐門父子,我吓得要死,我沒敢說出唐立母子所說的話,但洩露口訣之事沒敢隐瞞,所以,回家後就……”
莫文想到她這次受傷的原因,不由怒道:“唐立來探我們的虛實,你就是為了救親哥哥才被二叔誤傷的?你現在,是不是要改姓唐了?"
白雪諾大驚失色,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翻滾下床,跪在床邊,身上冷汗直流,痛得牙齒都咬酸了,吃力地道:“不是的!”莫文氣得手抖,道:“說!”
白雪諾這一動,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滲了出來,疼痛反而讓她愈加清醒,她深吸一口氣,道:“唐立的确是被派來的探子,可他什麽都沒做,只是找到我,給了我一瓶百花丸。”
莫文驚道:“百花丸?”百花丸名字簡單,內裏卻大有乾坤,唐門之毒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幾百種,而這百花丸幾乎可解任何一種唐門毒,因此極為珍貴,就算是唐門嫡傳弟子,輕易也見不到一顆半顆,而唐立竟送來一瓶,怎不讓他驚疑?
白雪諾點頭道:“正是。我記得師父說過,百花丸極其難得。我問他從何得來,他見我死活不肯要,才說出,是從唐一漠那裏偷的,又借着查探雲鶴山莊的機會,把藥給我,以防萬一。他說,如果我不收下,藥從他身上搜出來,就難逃一死了。我就收了起來。碰巧這時大伯叫我們去雲鶴堂,我讓他躲在我房中,誰知沒多久,就有人來報,說發現了唐門的探子,還認出了是唐立。”
莫文耐着性子聽白雪諾說完,見天色已發青,也不再繼續問下去,就讓白雪諾起來,重新給她包紮了傷口,又給她服下藥,才快步離開,策馬直奔雲鶴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