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考校
今日是九月初一,每個月初一這一天是雲鶴山莊考察武功的日子,也是鞭子響的最多的一天。
雲鶴山莊在武林聲名赫赫,莫千寒、白燦群、藍清風師兄弟的嫡傳弟子只有十個,大弟子莫文、二弟子莫武、三弟子傅玦、四弟子韓智、五弟子白雪諾、六弟子莫小龍、七弟子莫小鳳、八弟子藍秋野、九弟子藍詩兒、十弟子藍秋雲。莫千寒名下除了莫文、莫武、莫小龍、莫小鳳四個孩子,收了傅玦與韓智兩個弟子,白燦群只有白雪諾一個弟子,藍清風收了藍秋野一個大弟子,還有藍詩兒、藍秋雲兩個孩子,這十人中,即使是年僅八歲的藍秋雲,在每月初一,也沒少挨了鞭子。
莫小龍等人都戰戰兢兢地等在練武場,莫文扔掉馬鞭,飛一般奔入練武場,見父親與兩位師叔還沒有來,不禁松了口氣,走到前面。
莫小龍急急拉住哥哥,悄悄問道:“大哥,你昨晚去哪了?”莫文眉頭一跳,道:“什麽?”莫小龍擔心地道:“大半夜的,爹爹把我們都叫起來,沒找到你,就派二哥、三哥、四哥下山去了,也不知道是辦什麽事情。爹爹很生氣,把你手下的人全都抓了起來拷問。”
莫文額頭冒出冷汗來,旁邊的莫小鳳紅着眼睛,道:“大哥,你怎麽辦?"莫文定了定心神,淡淡道:“小鳳別怕,大哥沒事!”他話音未落,就聽莫千寒一聲咳嗽,見莫千寒、藍清風走了進來。莫文帶衆人跪下見禮,莫千寒的臉上清清楚楚挂着怒容,藍清風見師兄不吭聲,便開口讓大家起來。
莫文見白燦群未到,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心知狂風驟雨不遠,索性又跪下,一聲不吭。果然,莫千寒立刻沖他走過來,掄起手臂給了他一個耳光,莫文只聽一聲轟鳴,半邊臉仿佛炸開一般,口角鼻孔鮮血直流。莫小鳳驚呼一聲,忙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出聲。莫文身子晃了晃,險些跌倒,他剛重新跪好,身上又挨了好幾腳,莫文只覺五髒六腑如火燒一般,悶哼一聲,痛得跌倒在地,莫千寒罵道:“給我滾起來!”
莫文很久沒有挨過這種暴打了,久到他産生一種錯覺,以為挨打的日子終于遠去了。可惜,疼痛卻不會讓人産生錯覺,他掙紮着支起身子。莫千寒吼道:“跪好!”莫文可以忍受這種疼痛,這只是個開始,後面還有的挨,他很快跪得筆直。
莫小鳳慘白了臉,往莫小龍身邊靠了靠,她很想大喊大叫,發洩一下自己的恐懼,可是她不敢,她曾受過教訓,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出聲。她覺得悲哀,她想哭,卻只能死死咬住嘴唇。莫小龍握住她的手,這個孿生妹妹太柔弱,又不喜歡習武,為此吃了不少苦頭,他能做的,就是在妹妹害怕時,讓她知道有哥哥可以依靠。
莫千寒平時是不會管他們的,可他今天心情很不好,見到小女兒吓得臉色慘白,緊緊抓住小龍的手,登時沉着臉道:“你們兄妹手拉手,以為自己是三歲小孩?”
莫小鳳吓得忙松開手,不敢擡頭看父親,莫小龍咬咬牙,不服氣地盯住自己的鞋子。莫千寒哼了一聲,擡手給了他一個耳光。莫小龍心中不忿,卻也不敢造次,捂着臉跪下,莫小鳳慌忙跟着跪了下去。
莫千寒見莫小龍周身的不服氣,擡腳就要踢,莫文忙道:“爹爹,您昨晚找我,有事?”他這話成功地把踢向莫小龍的那腳引到了自己身上,莫千寒邊踢邊罵:“誰準你外出的?誰準你一夜不歸的?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有事的時候怎麽不見你?你怎麽做大師兄的?”
作為長子、長徒,莫文五歲後就失去了挨打時翻滾慘叫的權力,他必須要承受。現在,即使已經被踢倒在地,他還是要一遍遍地爬起來,硬挺挺受着。
莫小龍握緊拳頭,死死盯着莫千寒的腳。莫文口中漸漸流出血來,試了幾次才勉強支起身子,莫千寒停下,狠狠罵道:“廢物!”
藍清風見莫千寒又要打,忙上前陪笑道:“大哥,文兒這頓打先記下吧,等事情辦完了,大哥再好好出氣。”莫千寒瞪他一眼,微微有些郁悶,三個師兄弟中,藍清風最是溫良,很少下手打弟子,卻并不攔着他教訓自己的弟子,是該給他個面子,何況,把莫文打壞了,又如何去辦事呢?想了一下,莫千寒冷哼一聲:“看你三叔的面子,今天就先饒了你!滾起來!——你們兩個也起來吧!”莫文三人起來,莫千寒又向藍清風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藍清風微微苦笑,颔首,道:“今日考校武功!依長幼次序,莫文!”莫文咬咬牙,拔劍站到場中,向莫千寒和藍清風跪下道:“弟子莫文,練一套飛鶴劍,請父親、三叔考校。”莫千寒“嗯”了一聲,莫文起身,這一動,冷汗已流遍全身,他絲毫不敢馬虎,開始練劍。
一套劍法下來,莫文已經汗津津面色慘白,他收劍,又跪下,抱拳道:“弟子演練完畢,請父親、三叔指點。”藍清風點點頭,道:“起來吧。——莫武與傅玦、韓智昨夜下山去了,下面由莫小龍開始。”
莫小龍提劍過去,還沒行禮,就聽一聲悶哼從外面傳來,一個血淋淋的人就被扔了進來。莫小龍下意識奔過去接住,仔細一看,竟是墜崖的白雪諾,他先是一喜,後又一驚,道:“諾姐姐!你,你……”
莫文慌忙來到場中,他見白雪諾身上多了無數鞭痕,心裏一沉,知道白燦群非但已經找到白雪諾,還傷上加傷,又給了一頓鞭子。他從莫小龍手中接過白雪諾,道:“你繼續練。”
莫千寒還沒來得及發火,白燦群已經移到莫文面前,擡手給了莫文一個耳光,莫文怔住,懷裏的白雪諾掙紮着下來,跌在地上,她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還是擠盡全身的所有力氣,跪了起來。莫文跪下,低聲求情,道:“二叔,是我要諾兒在客棧養傷的,她,傷得很重!”
兜頭又是一個耳光,莫文苦笑,若不解釋清楚,此次事件幾乎要定為叛逆了,他料定白雪諾一回來,白燦群不會等她傷好再懲罰,為她的小命着想,就想等白雪諾傷勢緩和些再将此事禀告,那時白雪諾受罰的話也能撐住,沒想到第一次自作主張就被逮住了,事到如今,只能生生受着,心裏還是略感安心:“幸好先給諾兒服了藥,不然我這次豈不害了她。”
白燦群揚起手又要打,莫小龍急中生智,跪下大聲道:“弟子莫小龍,練一套追雲劍,請父親、二叔、三叔考校。”白燦群怒目,想了想,一腳将白雪諾踢得翻滾到場邊,白雪諾痛得抱成一團,全身顫抖,白燦群喝道:“起來跪好!”見白雪諾終于跪起來,就瞪了莫小龍一眼,向莫千寒、藍清風走過去。莫文躲過一劫,偷眼看看莫小龍,嘆口氣,起來走到場邊,同白雪諾并排跪着。
莫小龍練完劍,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他剛行完禮,就聽莫千寒冷冷斥道:“重杖三十!”
練武場西側雨棚下除了各種兵器,就是各色家法。江湖中教育孩子的方法很簡單:“不打不成才”!莫小龍武功練得不錯,卻有一副倔強的臭脾氣,也因此成了這裏的常客,鞭子、棍子、藤條他都挨過,這重杖是拿最重的紫檀木棍子打三十下,一棍下去就能把皮肉打得黑紫,直痛到骨頭裏。
莫小龍猛然驚醒,見到白雪諾渾身是血,他心裏難受得很,剛剛練劍時也就有了些許疏忽,他看看手裏的劍,想到那要命的棍,臉色早白了。他卻不敢求饒,說聲“是”,收了劍默默走到場外,挨着白雪諾跪下。
白燦群冷哼一聲,扭頭去看白雪諾,又面向衆弟子冷冷道:“再有練不好的,今日統統用重棍!”
莫小鳳一個寒顫,抖得更加厲害,待她哆哆嗦嗦走到場中,緊張地練完劍,行禮之後冷汗直流,莫千寒罵道:“雲鶴山莊教給你的,是花拳繡腿?”莫小鳳使勁咬着嘴唇,不敢回話,莫千寒看着更是惱怒,沒好氣地道:“十下。”莫小鳳又吓又怕,眼淚流了下來,從喉嚨裏擠出一聲“是”,走過去跪下。
很明顯師兄弟三人心情很不好,即使是老好人藍清風,也把要求提高了不少,因此,一場場下來,七個人都跪在了場外。
藍清風嘆了口氣,對莫千寒道:“大哥,您看……”莫千寒看看白燦群,見他只是盯着白雪諾,暗自嘆了口氣,對後邊的莫三點點頭。
莫三無奈,拿起檀木刑杖來到寬大的條凳旁,看看場邊跪着的一溜人,莫小龍一哆嗦,但還是站起來,走過去趴下,莫三看看莫千寒,莫千寒點點頭,莫三暗自為莫小龍擔心,手上卻不敢有半點留情,一棍棍結結實實地從臀到腿打下來,最後竟是帶起串串血珠,莫小龍雙手緊緊抓着條凳,死咬着嘴唇,漸漸地,鮮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面上血色盡褪,衣服早被冷汗濕透,那直達髒腑的疼痛讓他抓狂,只想大喊大叫,可是十幾棍下來,他早沒了一點喊叫的力氣,就是有,他也只能死死地擋在喉嚨裏,因為雲鶴山莊門規極嚴,若是受罰時喊叫求饒,便會加倍懲處,莫小龍痛得眼前一陣迷離,不住地吸氣,疼痛讓他幾乎暈厥過去,還好,他終于挺過了三十棍,渾身痛得仿佛已與靈魂分裂開,然後,似一灘爛泥般,被旁邊的下人帶了下去。
下一個就是莫小鳳了,這個柔順的女孩子怕得發抖,可還是憋住氣走過去受罰。她趴在條凳上,羞紅了臉,認命地等着棍子打下來,莫三偷眼看看莫千寒,見莫千寒毫無表情,只好掄起棍子打下去。莫小鳳身體立刻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等十下都打完,她早已經支持不住暈了過去。莫千寒冷冷道:“潑醒!”
一桶涼水潑下去,莫小鳳皺眉□□一聲,她很快就清醒了,單是身後的劇痛就讓她足夠清醒,掙紮着,由下人扶她起來跪回場邊。
緊跟着的藍秋野二十棍、藍詩兒五棍,籃秋雲不到十歲,沒有用重棍,但還是得了十鞭子。
噼裏啪啦罰完,場邊跪着的都痛苦萬分,卻沒人敢出聲。莫千寒想了想,吩咐莫三帶下人都離開,對一邊跪着的七人冷冷道:“若是功夫練不好,直接打斷腿算了!雲鶴山莊不能敗在你們手裏!”
弟子們直直地跪在一邊,一臉稚氣卻皺眉忍痛的藍秋雲也不例外,誰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偌大的練武場一下子變得靜悄悄。莫千寒想了想,令莫小龍等人離開,只留下莫文與白雪諾。白燦群的目光如炬,仍舊冷冷鎖在身上,白雪諾覺得周身冰冷,強忍着咽下喉間噴湧出來的鮮血,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