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名
莫文、韓智回來時,見門口多了幾匹馬,知道莫小龍等人到了,便急急往院中走去。
莫武正在院中熬藥,莫文皺眉問道:“二弟,給誰熬藥?”
莫武向靈堂望一眼,沒好氣地道:“咱們好二叔的徒弟呗!”
莫文不滿地瞪他一眼,他可不敢瞪回去,輕輕哼了一聲,道:“昨天我們出去才一個時辰,諾兒的傷口就又裂開了,到了晚上就開始發燒。”
韓智無奈地道:“二叔又打諾兒了?為什麽?”
莫文突然想起陳永笑嘴角那抹苦笑,不由嘆了口氣,道:“諾兒情況怎麽樣?”
莫武搖搖頭,道:“這次倒是沒添新傷,可是燒得太厲害了,一整晚都昏迷着,我給她擦個汗,她都吓得發抖,一直哭着喊‘師娘’。本來我想叫二叔來看看的,可諾兒在靈堂暈倒時,二叔大怒,差點要潑鹽水,我也沒敢去叫。”
韓智唉了一聲,道:“諾兒身體一向很好,去年那麽重的棍傷,也沒見她倒下。這是怎麽了?”
莫武沉默片刻,道:“不知道受了什麽打擊,諾兒幾乎垮掉了,沒有一點生氣!”
韓智道:“大哥,我去看看諾兒。”
莫武蹲下看藥爐,道:“諾兒在靈堂呢!剛醒過來就被二叔拖走了。”
莫文忙往靈堂走去,韓智嘟囔道:“再怎麽說,諾兒也是個女孩子,二叔怎麽這麽狠?”跺了跺腳也跟着去了。
二人給白燦群、藍清風見過禮,莫文将在水寨所見詳細講了,略一猶豫,又把自己擅闖太湖水幫見到陳永笑之事說了,白燦群聽到陳永笑被路海力重罰,不屑地冷冷一笑,目中寒光一閃,轉向跪在一旁的白雪諾。
白雪諾昨日驟然得知真相,心裏如壓了千斤巨石,此刻雖然清醒了,卻絲毫不能集中精神,她跪在那裏,莫文的話雖然聽到了耳中,卻好像根本無法進到腦裏,因此聽到陳永笑之事也沒什麽感覺,只是被師父目光掃過,身體才不自覺地輕顫了一下。
白燦群移開目光,自去與藍清風商議護靈之事。餘震靈柩旁,昨夜剛到的莫小龍、莫小鳳、藍詩兒、藍秋野都在跪着,莫文同韓智也過去跪下,莫文見白雪諾憔悴不堪,因發燒而緋紅的臉上一絲生機也沒有,再無往日的神氣,不覺心裏一沉。
莫武平素總以“神醫”自居,此番給白雪諾療傷,沒想到倒坐實了他神醫之名。第二日護了餘震靈柩出發時,白雪諾卻不僅退了燒,內傷也有所好轉,只是人雖然跟着忙活,面上卻恹恹縮縮、一片木然。
吃罷晚飯,藍清風讓衆小輩輪班休息,單等第二日護靈回洛陽。
車子啓動,白雪諾上馬跟在莫武後面,莫小龍與她并排同行,莫文殿後,見白雪諾低頭将佩劍解下,單手抱在懷中,小小的背影竟顯得無比落寞,想到短短幾日她所受的苦,不禁心裏發酸。
白雪諾的劍名為“雲蒼”,是羅霄留給她的,她十二歲劍法練成,白燦群才将此劍給她,她一直視若珍寶,想必此時,只有抱着雲蒼劍,她才會有一絲暖意吧?
一路無話,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小鎮,藍清風安排衆人投宿休息,莫小龍等人都帶着傷,這一日馬不停蹄地趕路,一個個全都臉色蒼白、痛苦不堪。莫武将外敷傷藥分發完,忙去熬藥煎湯,大家各自忙碌時,白燦群卻喚了白雪諾出去。
師徒二人來到一條小溪旁,白燦群負手而立,白雪諾直直地站在後面,垂首不語。
白燦群看到白雪諾麻木出神的表情,不由怒氣上升,喝道:“跪下!”
白雪諾應聲跪下。
白燦群深吸一口氣,将怒氣往下壓了壓,一字一句道:“從昨日開始你就魂不守舍,怎麽,覺得委屈了?你還有臉委屈?我顧着你身上有傷,沒有罰你,可是你呢?大敵當前,你卻萎靡不振!白雪諾,你是不是不想做我的徒弟了?我是答應過你師娘,不會抛棄你,但是,你若是想離開,我也不攔着。”
白雪諾只覺得一道霹靂将她滿腦的混沌劈開,人已經吓得僵住,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白燦群道:“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白雪諾惶恐不已,跪行上前,死死抓住白燦群的衣襟,慘然看着他。
白燦群惱了,一個耳光狠狠地打過去。
白雪諾被打翻在地,直覺雙耳轟鳴、眼冒金星,沒想到這麽一來,她的喉嚨倒通開了,忙急道:“師父,弟子沒有,弟子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師父,弟子真的沒有!師父,弟子是您的徒弟,您別不要我!”
白燦群瞪她一眼,白雪諾不敢再哀求,眼巴巴地看着師父。
白燦群狠狠道:“既然你還要做我的徒弟,那就給我受着!”說罷,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條鞭子,挾着風聲打到白雪諾身上。
這一鞭極重,竟直接抽裂了衣服、抽破了皮膚,揚出一串血珠。白雪諾痛得悶哼一聲,眼淚已經湧了出來,身子更是不住晃動。
白燦群沉聲道:“說,為什麽打你?”
白雪諾正用盡力氣準備對抗接下來的疼痛,沒想到師父會問話,不覺怔住。一愣神的工夫,身上又挨了一鞭,她忙斂神道:“弟子、弟子不該執拗頹廢,無心、無心正事!”
白燦群淡淡道:“那天在靈堂外,我說過什麽?”
白雪諾細細回想,一張臉吓得煞白,顫聲道:“師父說,說,若……若敢再……再犯,就……就打斷……腿!”
白燦群一鞭子抽到白雪諾大腿上,冷冷道:“記得就好!”
白雪諾只覺得這一鞭似乎穿過了皮膚、割裂了肌肉,帶來敲碎骨頭般的劇痛,她慘呼撲地,翻身去看白燦群,凄厲喊道:“師父!”
白燦群聽了徒弟的慘叫,飛鞭封了她啞穴。白雪諾腿上又落了一鞭,浴火般灼痛。她喘息着,慢慢跪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很久,劇痛卻沒有再次襲來,白雪諾疑惑地睜開眼睛。白燦群仍在,握鞭的手卻停在了半空,神情複雜地看着前方,白雪諾順着師父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名黃袍僧人正向二人走來。
白燦群手臂垂下,白雪諾這才發現師父手中的鞭子已自鞭柄處斷開,她驚訝地無以複加,白燦群卻并未發怒,只是待僧人走近,才冷笑道:“無名大師怎麽如此有空,竟來阻止白某管教弟子?”
僧人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失禮!”
白燦群扔掉鞭子,背轉過身去,無名微微一笑,道:“一別經年,白施主的脾氣似乎長了不少。”
白燦群望着溪水,哼了一聲。
無名淡淡道:“諾兒是阿霄的心頭肉,看在阿霄的面上,你……”
白燦群不客氣地打斷他,道:“怎麽教徒弟,白某還不需要外人置喙!”
無名垂眸片刻,道:“是貧僧多事了!如此,就請白施主繼續教訓,貧僧在一旁等着,也好給諾兒接骨治傷。”
白燦群憤然轉身,見無名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臉色變得鐵青,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白雪諾見師父離開,忙起身去追,甫一站起便踉跄欲倒,腿上竟已痛得吃不住勁了。無名忙将她扶住,柔聲道:“痛得厲害?”
白雪諾張了張口,憋得滿臉通紅,豆大的汗珠滾下,無名“哦”了一聲,伸手為她解了穴。
白雪諾呼出一口氣,道:“多謝大師相救!”
無名疼惜地看着她,道:“諾兒,你該叫我舅舅的。”
白雪諾驚住了,她仔細看看無名,确認自己沒有見過,而且,從小到大,她也從未聽說師娘還有親人兄弟,怎麽會冒出來一個舅舅呢?
無名微笑道:“你師父師娘沒有提過我吧?無妨,你記着,我是你師娘的哥哥,是你舅舅。”
白雪諾聽無名提起師娘,頓時淚如雨下,卻不開口稱呼。無名不以為忤,扶白雪諾坐下,在她腿上按壓幾下,見沒有傷到骨頭,才放下心來,為她疏通經脈。
白雪諾嗫嚅道:“舅……,大師,我,我得回去了。”
無名見她臉上淚痕未幹,又是害怕又是擔憂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面上卻微笑道:“諾兒,舅舅陪你回去。”
白雪諾猶豫道:“可是,師父似乎……”
無名輕笑道:“不礙的。”說罷,将白雪諾輕輕抱起,邊走邊道:“我這幾日正在寒山寺會友,聽說了餘大俠的事情,料想你們要趕赴洛陽,便想着見你一面,沒想到見是見到了,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白雪諾低頭,道:“是諾兒不好,惹師父生氣了。”
無名內心微嘆,暗暗道:“沒想到阿群的脾氣竟變得如此暴躁!看來這幾年,諾兒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出了水蒺藜的事情,與太湖水幫扯上了聯系,諾兒恐怕要跟着師兄們辦事了,萬一出點差錯,依着阿群現在的樣子,必會重罰諾兒!”
他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便道:“諾兒,待餘大俠葬禮過後,你到舅舅那裏住一段時間吧?”
白雪諾道:“大師,諾兒要聽師父吩咐的。”
無名再淡定,此刻也禁不住在心裏罵道:“白燦群,你倒是好福氣,徒弟被你打成這樣,還是只聽你的吩咐!這麽好的孩子,你怎麽下的去手?”
二人來到客棧,藍清風帶着莫武、莫小龍迎上來,藍清風沖無名躬身施禮,道:“羅兄!”
白雪諾看看無名,眼中有了淚光,她忙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