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師徒
一名青衣少年不住地向前院張望,偶爾再看看陳永笑,焦急之色盡現。
陳永笑眉梢一挑,略歪了歪頭,随即轉過去,道:“天佑,去前院看看師父有什麽需要的。”
天佑心裏高興,面上卻故作愁眉苦臉,悶聲道:“一大堆人伺候着呢,還用得着您獻殷勤?”
陳永笑喝住他,道:“羅嗦什麽?快去!”
天佑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飛快地往前院跑,心裏美滋滋地想着:“少幫主前腳來罰跪,幫主後腳就來了!這可是頭一次!少幫主這次算是學乖了,知道讨好幫主,說不定幫主一高興,就饒了少幫主呢!”
天佑眨眼間就跑得沒影了,陳永笑卻站起來,向着紫藤處淡淡道:“出來吧!”
莫文吃了一驚,以他的功力,能這麽快察覺到他藏匿之所的,非內力雄厚的頂尖高手不可。而陳永笑看樣子不過十六七歲,怎麽會有如此本事?
莫文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他毫不猶豫地飄落下去,沖陳永笑一抱拳:“陳少俠,咱們又見面了。”
陳永笑撇了撇嘴,玩味地看着莫文:“莫大哥怎麽喜歡趴牆頭?小弟不才,就算是見仇家,也只走大門!”
莫文臉紅了紅,啞口無言,手卻悄悄搭在劍柄上。沒辦法,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規矩,自己這番是給雲鶴山莊丢臉了。他想到父親特意囑咐不可靠近水陣,想必出了水寨便算是水陣了,自己沒弄清楚,又貪功冒進,被人家逮個正着,若陳永笑一定要将他拿下,只能拼死一戰了。
陳永笑無所謂地道:“莫大哥還是手下留情吧,小弟不是莫大哥的對手!”
莫文臉又紅了一層,略帶了諷刺道:“陳少俠何必謙虛!”
陳永笑笑道:“莫大哥,羅園乃是我太湖的門戶,是我一手布置。你一上牆頭,便有機關觸動,散出迎客香,所以我才發現了莫大哥的蹤跡。”
他又正了臉色,道:“莫大哥,我知道你是來查探水蒺藜一事的,我向你保證,餘大俠之死,與我太湖水幫毫無關系!”
莫文依舊紅着臉,口氣卻強硬:“水蒺藜是貴幫至寶,陳少俠空口白牙說沒關系,難道在下就會信嗎?”
陳永笑道:“太湖水幫做事,但求無愧于心!”
水蒺藜是太湖水幫所有,其他門派絕對無人能使出來,可陳永笑口口聲聲不是太湖水幫所為,莫文見他坦然,不似作假,倒覺得奇怪。
陳永笑驀然想起白雪諾,知道不該開口,卻始終放不下心,試探地問道:“莫大哥,白姑娘似乎受了重傷,不知傷勢如何了?”
莫文心裏“咯噔”一聲,道:“陳少俠怎麽會問起在下師妹?”
陳永笑猶豫道:“我……,以前……,我們以前見過。”
看到莫文詢問的眼神,陳永笑道:“四年前,我們在太湖中見過,沒想到今日,白姑娘非但沒有認出我來,竟還将我當成仇人了!”
莫文正色道:“原來是萍水相逢!諾兒的傷自有本門醫治,不勞陳少俠挂心!”
陳永笑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他擡頭看看天,又道:“莫大哥,天色不早了,您還是請回吧。餘大俠遇害一事,既然牽扯到了本幫,那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們一個交待。”
莫文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如此甚好!今日也多謝陳少俠不追究,在下告辭。”
二人同時聽到了不遠處的腳步聲,陳永笑面色大變,抓住莫文的手躍上牆頭,在青瓦處拍了幾下,掩蓋掉适才散出的迎客香味道,低聲囑咐道:“千萬不要出聲!”
莫文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陳永笑已經飛身下去,撩衣跪好。
不多時,院門大開,一名獨臂中年人大步走了進來,這人個子很高,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面無表情,雙目中似乎帶有重重的煞氣。中年人後面,跟着垂頭喪氣、苦着臉的天佑。
陳永笑暗自慶幸:“若不是天佑的功力不夠,尚在遠處便被我們聽到聲音,此時,莫大哥恐怕已經被師父發現了。”忙伏身道:“弟子見過師父!”
原來是太湖水幫幫主路海力。
莫文将氣息更加收斂,靜靜看着。
路海力正一肚子怒火,并未留意到莫文。他看陳永笑端正跪着,也不說話,走過去一腳踢下,天佑吓得撲通跪倒,別過臉去不忍看。
陳永笑強忍了疼痛爬起來,路海力冷哼一聲,伸出左手。
陳永笑微微抖了一下,道:“是!”走到一旁取了鞭子過來,跪下,恭恭敬敬奉上。
路海力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甩着鞭子,冷冷地看着,陳永笑知道莫文就在牆頭,頓覺赧然,又不敢開口求情,低了頭将上衣褪下。
鞭子如疾風般抽下,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鞭鞭帶血,後背很快就血淋淋一片,陳永笑咬緊牙關,用盡力氣跪直,死死忍着。
後背幾乎沒有落鞭的地方了,路海力停了手,帶血的鞭子扔到陳永笑跟前,陳永笑一個激靈,臉上的冷汗顫巍巍地撲撲落下。
天佑雙手抓住衣服,緊張地看着陳永笑。
陳永笑呆呆看着面前的鞭子,喃喃道:“師父……”
路海力充滿威脅地看着他:“嗯?”
陳永笑不敢再說話,将地上的鞭子撿起來,凝神運功,鞭子霎那間斷成了六截。
莫文內心正震驚于陳永笑所受的鞭打,現在看到陳永笑露出如此功夫,不覺暗暗贊嘆。
陳永笑卻霎時慘白了臉,師父扔掉的鞭子,若是他能震成八截,後面也就不用挨打了。可他折騰了一日,滴水未盡,到山上彙報完,又被趕來這裏罰跪,剛才挨打時忍痛也耗費了一些功力,費勁力氣,鞭子也不過斷成六截,他認命地想,師父恐怕還要打。
果然,路海力眉毛一皺,一個耳光打過去,陳永笑只聽得耳邊轟鳴,人已經歪倒在地,路海力再一腳踢中他腹部,痛得他悶哼一聲,彎腰跳了起來,路海力繼續踢,陳永笑被踢得在地上翻滾,背上的傷口沾了塵土,變得黑紅一片。
一腳落在腰間,實在是痛得忍不住了,陳永笑“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路海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腳比一腳更狠,陳永笑幾乎要失去意識了,也顧不得師父的規矩,不斷慘叫出聲。
莫文閉上眼睛不忍再看。雲鶴山莊的家法已經夠嚴厲了,就是一年前白燦群暴怒發威,狠狠将白雪諾打了一頓,卻也沒有如此暴虐。這路海力對弟子也真是太狠了些。他恨不得沖出去攔住路海力,卻不敢妄動。
天佑也捂不住自己的哭聲了,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不敢開口求情,陳永笑聽到天佑的哭聲,又慢慢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的喊叫惹怒了師父,便重又狠狠咬住嘴唇,不再出聲。
路海力又踢了十來腳,見陳永笑已經吐血,這才停下來,罵道:“沒出息的東西!”
陳永笑掙紮着跪好,路海力重重哼出一口氣,道:“在山上光顧着跟你生氣了,還沒有問清楚,你給我仔仔細細地說!——我問你,餘震死于水蒺藜,是白燦群說的?”
陳永笑咽下滿口血沫,道:“是。”
路海力慢慢道:“水蒺藜是你保管的,既然沒有短失,餘震又為什麽死于水蒺藜?”
陳永笑低聲道:“弟子不知。或許……餘大俠……并非死于……水蒺藜?”
路海力立刻賞了他一個耳光,道:“白燦群若說是死于水蒺藜,那便不會有錯!”
陳永笑道:“是。”
路海力狠狠地道:“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查,查不出來的話,我就送你……去問、餘震!”
陳永笑痛得眼睛都被冷汗糊住了,顧不得害怕,忙道:“是。”
路海力沉默片刻,慢慢開口道:“白燦群那個徒弟也來了?”
陳永笑內心劇烈抖動起來,道:“是。”
路海力重重哼了一聲,雙目射出怒火,死死地盯着陳永笑,陳永笑只覺得渾身冰冷,汗毛一根根豎起來,不用擡頭,他也知道,師父此刻,正用萬分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四年來,陳永笑都是在羅園受罰,他知道羅園之名取自羅霄。當年,羅霄死後,他不敢隐瞞,将自己帶着小女孩游玩的事情盡數禀告了師父,沒想到,斷了右臂的師父幾乎将他活活打死,他才知道,自己和羅霄的小徒弟,成了羅霄之死的罪魁禍首,他也總是在想,如果他們兩個沒有到蘆葦叢躲避,現在又會是什麽樣子?
往事不可追,他也追不回來一個如果,只是,那記憶卻日漸深刻,每次被師父打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他都會想到那個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小女孩。
他漸漸長大,開始幫着路海力管理水幫事物,也知道了那個女孩叫做白雪諾。當手下報告餘震死于太湖岸邊、雲鶴山莊前來護靈時,他忙禀明了師父,為公更為私,前往靈堂吊唁。即使白雪諾男裝打扮,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看到她臉色蒼白,身上還有血跡,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揪起來了。原來,她過得也不好。
路海力看着陳永笑走神的樣子,又一個耳光打上去,冷笑一聲,道:“似你們這等孽徒,早該打死了事!”
嘴角流出血來,陳永笑不敢去擦,伏身不語。
路海力喝道:“給我老老實實跪足六個時辰,明天滾去查餘震的死因!”說罷不等陳永笑開口,便大步離開了。
天佑眼巴巴地看着路海力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兔子般蹦起來,跑過來查看陳永笑的傷,邊哭便道:“幫主也太狠了!”
陳永笑咳了一聲,震得紅腫的面龐生生直痛,他吐出一口血痰,微笑道:“幫主狠,你也夠狠的!”
天佑不幹了,簡直急火攻心,結結巴巴道:“我……我……”
陳永笑揶揄道:“我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你還眼睜睜看着,也不去拿藥,你說,你狠不狠?”
天佑拍拍腦袋,道:“真是的,怎麽把這個忘了!”說罷,轉身便跑出去了。
莫文躍下,來到陳永笑面前,看着他滿身的傷痕,猶疑道:“你……骨頭有沒有事?”
陳永笑搖搖頭,笑道:“家師下手有分寸的!”
莫文聽他如此說,嘆息一聲,道:“如此,陳少俠好好保重,在下告辭了。”
陳永笑卻叫住他,支支吾吾地道:“莫大哥,白姑娘,是不是……也……也常受罰?”
莫文探究地看着他,陳永笑讪笑道:“我……我看……白姑娘的傷……”
莫文似乎察覺出什麽,淡淡道:“二叔對諾兒很好,即使稍有責罰,也是盼她成才。陳少俠恐怕是想多了。”
陳永笑也不氣惱,不知是不是傷口作怪,眼神微有些迷離,點點頭道:“是,是我想多了。”
莫文看他這副慘樣,問道:“恕在下多嘴問一句,不知陳少俠犯了什麽錯,令師要如此責罰?”
陳永笑淡淡一笑,搖搖頭。為什麽受罰?他受罰需要原因嗎?陳永笑唇邊的笑變成苦笑,有氣無力地道:“莫大哥,請回吧。”
莫文點點頭,抱拳道:“今日之事,多謝了。”
陳永笑擺擺手,雙手撐地,勉強跪着,莫文心裏不住嘆息,卻也不便多留,自去與韓智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