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百合
次日出發時,白雪諾已經換了一襲白色女裝,頭發仍舊用一根絲帶束起,雖然是師父親自吩咐,但她依舊忐忑不安,不僅悄悄落在後面,還不時偷偷去看白燦群。
無名自然與白雪諾同行,自見到白雪諾那一刻起,臉上就挂了笑,白燦群見他得意非常,氣得七竅生煙,打馬跑到前面,索性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白雪諾輕輕道:“舅舅,別笑了!”
無名看看靈車,他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可外甥女既然說了,收斂一下也無妨,便稍稍将嘴角往下彎了一點。
白雪諾無奈地搖搖頭,正待說話,忽聽耳後風聲傳來,忙側頭揮袖,将身後發來的袖箭卷住,同時停馬回望,只見一輛馬車橫沖直撞過來。
莫文早已高聲道:“靠邊!”
靈車靠在路邊,白燦群不滿地回頭看看莫文。
馬車還未來到跟前,只聽奔馬嘶鳴不已,竟掙脫了缰繩飛奔而去,馬車瞬時倒在路旁,一名綠衫女子飛躍而起,撲向馬車,喊道:“娘!”
白燦群給莫文一個去救人的眼色,莫文點點頭,對白雪諾道:“諾兒,随我過去!”
白雪諾答應一聲,将袖箭藏好,下馬跟在莫文後面。無名見靈車重又啓程,也不在意,騎在馬上自顧自等在路邊。
白雪諾還未走近馬車,便見後面兩名黑衣男子勒馬停下,目光淡淡掃過她與莫文。莫文随意站在路上,并未擋在黑衣男子與馬車之間,卻已占據了最有利的位置。無名在馬上不住點頭,暗暗稱贊。
馬車旁的女子正将一名婦人抱出來,擡頭看了看黑衣男子,一張美麗非凡的面孔立刻冰冷起來,可是只淡淡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白雪諾走過去,見女子懷中婦人雙目緊閉,額頭劃破一個大口子,正往外流血,那女子正拿帕子去蓋住傷口。白雪諾半跪在婦人跟前,輕聲道:“姑娘,我來幫你。”
那女子看看她,眸中含着一絲懷疑,白雪諾道:“我們是雲鶴山莊的弟子,我叫白雪諾,那位是我大師兄莫文。姑娘莫怕,我們只想救人,并無惡意。”
那女子淡淡道:“心領了。”手中不停,将婦人額上傷口包紮好,輕點了面部幾處穴位,見出血少了,方輕吐一口氣,又将婦人身上細細查看一遍,發現并無大礙,才放下心來,左手抵住婦人後心将內力緩緩注入,片刻後婦人便醒轉過來。
白雪諾見她不僅醫術高明,還身懷武功,料想也是江湖中人,後面追來的兩名黑衣男子一望便知武功不弱,她雖然有心幫着那女子,但畢竟初出江湖,也知道謹慎小心,便起身看向莫文。
莫文見馬車中人無礙,想到二叔、三叔再三叮囑:“此番護靈回洛陽,切不可多事。”便也壓下想管閑事的心,對白雪諾道:“走吧。”
白雪諾微驚,道:“大哥,他們……”見莫文搖頭,不由微嘆一聲,看了眼那名女子,轉身欲走。
“白姑娘!”那名女子突然開口道,“我娘受了傷,可我還要跟人打架,你可否幫我照顧一下?”
白雪諾想也不想,點頭道:“好!”走到馬車旁邊,将婦人從那女子懷中接過來。莫文皺皺眉,沒有說話,人卻退了半步。
那女子莞爾一笑,道:“多謝了!我叫百合!”
一名黑衣男子躍下馬來,擡鞭指着百合道:“你真是大逆不道!竟敢棄了父姓!”另一名黑衣男子也冷冷注視着百合,慢慢下馬。
百合不屑地道:“大逆不道?我從未有過姓名,又如何棄了父姓?”
那黑衣男子大怒,擡手便射出一支袖箭,白雪諾心中一動,伸手将收好的袖箭扣在掌中。百合側身躲過,神情之中更是鄙夷,道:“蘇永成,你也是武林世家之子,除了這些見不得人的暗器,你還有什麽本事?”
蘇永成惱羞成怒,拔刀向百合砍去,另一名黑衣男子喝道:“住手!”蘇永成不敢再砍,悻悻然收了刀。百合冷笑一聲,道:“蘇永捷,不用你來充好人!”
蘇永捷冷冷道:“好人?我若知道你是這個賤人所生,早一掌将你打死了!”
百合抓起馬鞭向蘇永捷抽過去,怒道:“你敢辱罵我娘?”
蘇永捷舉刀相迎,刀鞘纏上馬鞭,二人對峙中,蘇永捷諷刺地看着她,道:“這個賤人暗害主母,死有餘辜!”
百合腕上用力,收回馬鞭,又揮鞭卷起馬車旁的長劍,挺劍刺向蘇永捷,蘇永捷冷哼一聲,拔刀相擋,碰的一聲之後,百合挑眉不語,又一劍刺出,攻向蘇永捷左肋,蘇永成欲上前,被蘇永捷喝住:“你退下!”縱有百般不滿,也只好握刀站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二人。
白雪諾在一旁看得清楚,百合雖然用劍,但路數卻與蘇永捷的刀法如出一轍,看二人走了幾個回合,突然想到師父曾對她提到的江湖中以刀法著稱的幾家門派,暗暗道:“蘇?莫不是以‘翡翠刀’聞名的鎮江蘇家?”
“翡翠刀”名字雖然绮麗,卻是剛硬刀法的集大成者,百合以刀法馭長劍,本來是格格不入的,但她将剛硬的刀法改過,賦以女子之柔勁,又結合了長劍的輕盈靈活,施展起來竟絲毫不落下風,奇怪的是,蘇永捷不僅不惱,還隐隐有贊許之色。
百合久戰不下,心中焦急,眉頭一皺,冒險使出一招“飛花摘月”,身子騰空而起,自上而下旋轉刺來,蘇永捷冷冷一笑,道:“找死!”刀上灌注內力,向上穩穩接住劍尖,左掌猛然擊出,百合尚未落地,無法借力,硬生生受了一掌,勉強握住劍柄,倒退幾步吐出一口血來。
被白雪諾抱着的婦人掙紮起來,白雪諾擔心傷到她,只好任由她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哀求道:“大少爺饒了菡兒吧!”白雪諾半跪在旁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尴尬地看着百合。
百合擦掉唇邊血跡,聽那婦人苦苦哀求,也顧不得蘇永捷執刀在手,飛奔到婦人身邊,要将她拉起來,那婦人搖頭,額上傷口又流出血來,百合不敢再強拉,只好跪在她面前,哽咽道:“娘,娘,你何苦求他們?”
那婦人摸摸百合的臉,道:“傻孩子,你的功夫是大少爺教的,怎麽能和大少爺動手呢?”
百合沉默片刻,恨恨道:“就算我打不過他,也不會讓他把我們帶回蘇家去!”
話音未落,蘇永捷已經提刀來到面前,百合站起來,橫劍當胸護在婦人前面,那婦人重重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大少爺,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夫人啊。”
蘇永成站在蘇永捷身後,怒道:“胡說!明明是你騙母親說爹爹出事,害母親驚懼,進而難産而死!”蘇永捷也冷冷道:“百裏秋,我不會遷怒菡兒,你也不必巧言诿過了!”
百裏秋微微一笑,道:“我便是被诿以過之人,又诿過何人呢?”白雪諾這才仔細打量她,眉眼果然與百合十分相像,雖然面色蒼白、一臉病容,但此時笑容卻明豔照人,全不似方才卑微哀求之人。蘇永捷怔了怔,随即嘲諷般扯扯嘴角。
百裏秋拍拍百合後背,淡淡道:“當初沒有找到那個報信之人,我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丈夫不信任我,我還有什麽好說的!若不是有了菡兒,我早就活不下去了。菡兒命苦,出生後就沒有父親疼愛,連個名字也沒有,長大了,見我一身病痛,便纏着我教她醫術,又偷學武功,只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帶我離開,去給我治病。——大少爺,這次逃跑,全是我的錯,你是疼愛菡兒的,求你在老爺面前求求情,饒了她吧!”
百合眼眶微紅,擡高了下巴,道:“娘,我死也不會讓你再回去的!你不要求他!”蘇永捷一個耳光打過去,低吼道:“閉嘴!”
白雪諾一顫,随後苦笑,她這幾日被師父打怕了,竟連打耳光的聲音都能吓得她發抖。百合倒沒有發抖,她立刻将劍送出去,直刺蘇永捷心口,蘇永成罵道:“死丫頭,你還敢動手!”
蘇永捷躲開這一劍,反手一刀壓住百合手中劍,壓低了聲音道:“爹爹說了,你回去後便正式更名為蘇永菡,是堂堂正正的蘇家大小姐!你還不乖乖跟我回去?”
百合冷笑一聲,抽出劍來,道:“回去?我娘呢?”
蘇永捷面容有些僵硬,沒有立刻回答,蘇永成在一旁重重“哼”了一聲。
百合面上一片凄然,淡淡道:“我明白了!——多謝蘇老爺、蘇大少爺垂憐,只是百合尚有親母奉養,不敢高攀!”
百裏秋正暗自傷心,聽百合如此回答不由驚呆了,她氣得打了百合幾下,哭道:“傻孩子,胡說什麽呢?快跟大少爺認錯!我們現在就回去!”
百合不吭聲,倔強地盯着蘇永捷,見蘇永捷不說話,屈膝跪下。蘇永捷氣得手一哆嗦,反手又打了百合一巴掌。百合仰頭看着他,紅腫的面龐上滾下兩行淚來,道:“菡兒多謝大哥傳授武功!可是,今日之後,世上再無菡兒,只有百合了。求大哥成全!”
蘇永捷聽百合說完,面色變得鐵青,眼角抽搐幾下,強自壓住怒火,蘇永成見百合死活不肯回蘇家,面上不知不覺便不再是一副嫌棄厭煩的表情,反倒微微有些失落。
白雪諾不由滿眼悲傷,憐憫地看着百裏秋與百合。
蘇永捷深深吸口氣,淡淡道:“你覺得我不會把你們母女抓回去嗎?”此話一出,不僅百合驚住了,連蘇永成也不安地道:“大哥!”
白雪諾看看蘇永捷,氣憤地道:“她只是想給母親治病,你怎麽可以這麽對她?”
莫文嘆口氣,沉聲道:“諾兒!”
白雪諾只是瑟縮了一下,随即将手中袖箭丢在地上,道:“她是你們的妹妹,你們居然拿暗器對付她?現在還要逼她!”
蘇永捷淡淡道:“她身上流着蘇家的血,自然要回蘇家!”
白雪諾微愠道:“那又如何?這麽多年來,是她的母親在養育她,你們卻要她們母女分離,這是什麽道理?”
蘇永捷閉口不言,蘇永成張了張口,見兄長沒有說話,也閉上了嘴巴。
百合驀的站了起來,突然在左臂狠狠劃了一劍,血頓時噴湧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蘇永捷心頭一跳,忙上前去想幫百合止血,百合卻挺劍指向他,眼睛還警惕地看着蘇永成。
百裏秋驚呼一聲,百合身形微轉,移到一旁不讓百裏秋靠近,白雪諾上前,也被百合拿劍逼回去,她急道:“你幹什麽?”
百合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她看着蘇永捷,挑釁般笑道:“既然我身上流着蘇家的血,那麽我就把血還給你們,這樣,我總能帶我娘走了吧?”
百裏秋不禁哭了起來,連一旁的莫文都不覺動容,蘇永捷氣得眼前發黑,伸手指着百合,道:“你,你……”終究還是說不出話來,狠狠地瞪了百合一眼,轉身上馬,絕塵而去,蘇永成喃喃道:“菡兒,你,你,真狠!”也上馬而去。
百合的劍尖終于垂到地上,百裏秋、白雪諾忙上前去查看,為她止了血,包紮好傷口,百合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對百裏秋道:“娘,我們再也不用回去了!”百裏秋抱住她,失聲痛哭。
白雪諾看着百合手臂上仍不斷滲出的血絲,突然直覺胸口如墜大石,憋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