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喪事
無名見白雪諾有些恍惚,不知何故,便甩蹬下馬走了過來。
莫文卻已猜到白雪諾的心思,知道她觸景生情,定是想到自己的身世,故而傷懷,內心輕嘆,撇開頭去看百裏秋,剛才一直沒有留意這婦人,如今一眼望去,已知她病體沉重,恐不久于人世,再想到百合不惜與家門決裂也要帶母親一起生活,不由生出恻隐之心,暗暗嘆息。
而白雪諾雖然也傷感身世,卻并沒有家門去留的煩惱,因此雖然一時憋悶,卻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神态,幫百合包紮好傷口後,正欲開口,重新為百裏秋處理額頭的傷,卻注意到百裏秋蒼白面孔上竟泛出絲絲黑氣,頓時大驚失色。她雖與百合萍水相逢,卻甚是喜歡這位大姐姐,如今眼看着她們母女獲得自由,還未來得及高興,便發現百裏秋已是病勢危急,心裏又是焦急,又是難過。
百合被百裏秋抱得緊緊的,肩頭幾乎要被淚水淹沒,忙笑道:“娘,不要哭了,我沒事!”
百裏秋松開百合,擦掉眼淚,兩目失神地看着百合,忽然擡手掴了百合一掌。清脆的聲音響起,白雪諾呆住了。
百合依然笑着,軟聲叫道:“娘,你不要生氣了。”白雪諾不禁想起蘇永捷動手時,百合一副要拼命的架勢,此刻卻溫言笑語,仿佛變了一個人。
百裏秋心疼地撫上百合的面頰,悲聲道:“你明知道娘的日子不多了,不能再陪你,為什麽還要與蘇家決裂?”
百合眨眨眼睛,将淚水逼了回去,輕輕嗔道:“娘,你會長命百歲的,我一定會把娘的病治好!至于蘇家,爹爹從沒當我是他的女兒,我原本就不是蘇家的人,談不上決裂。”
百裏秋心裏更疼了,将百合摟在懷中,嘆道:“大少爺倒是真心把你當妹妹疼的,你竟連他給你取的名字都不用,也太任性了。”
百合沒有說話,右臂緊緊環住母親,美麗的臉上這才露出所有的悲傷和疼痛,白雪諾看着她,想出言勸慰卻又不知說些什麽,忽然靈機一動,道:“百合姑娘,我二哥頗通醫理,不如你随我們一起,讓二哥給夫人診治一下?”說着詢問般看向莫文。
莫文眉頭皺得更緊,雖然是白燦群命他們救人,但莫文心裏清楚,白燦群的主要目的是要他确定馬車中人是否有威脅。在蘇永捷兄弟追來時,他已知道這對母女絕非雲鶴山莊的敵人,那時本就要離開的,可白雪諾竟毫不猶豫去幫百合,他雖然無奈,卻也同情百合,因此并沒有阻攔。如今白雪諾俠義之心似乎泛濫,百裏秋已經病入膏肓,竟還要帶二人去找莫武看病,藍清風倒也罷了,白燦群卻最是讨厭門下弟子多生事端,就算允許莫武看病,事後白雪諾也必受責罰。只是,白雪諾話已出口,莫文乃雲鶴山莊首徒,自持少俠身份,也不好拒絕,正斟酌措辭,就見無名已經為百裏秋號脈了。
白雪諾緊張地看着,片刻後,無名微嘆一聲,道:“夫人沉疴宿疾已久,如今已是藥石罔效。”
百合淚如泉湧,緊咬下唇,百裏秋為她擦擦眼淚,淡淡笑道:“傻孩子,能在死前離開那牢籠,娘已經心滿意足了。”
無名聽到此言,呆了片刻,随即悵然起身,正色道:“不錯!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現在想來,哪怕只是過上一天自由快活的日子,這一生也就算沒有白活!”
自昨日見到無名,白雪諾從未看到過他面上流露出如此複雜的情緒,似是悲傷,又似絕望,眼中的憂郁深深沉澱着,白雪諾輕輕握住無名的手,叫道:“舅舅!”
無名會心一笑,見白雪諾一臉擔心,便用力握了握白雪諾的手,雲淡風輕般道:“諾兒,舅舅還有事情要辦,不陪你去洛陽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白雪諾壓住心底的疑惑,輕輕點點頭,無名又道:“離你師父遠點,免得他再找茬打你!”随即轉向莫文,呵斥道:“還有你!不許欺負諾兒!”
莫文躬身稱是,态度十分恭敬,白雪諾心裏有些不舍,但還是微笑道:“舅舅,您別擔心我,自己好好保重!”
無名點頭,看看百合,突然命莫文将他拴在路旁的馬牽過來,重新為百合将馬車套好。白雪諾幫着莫文做完,感激地看看無名,無名白她一眼,心道:“這個諾兒,那丫頭跟你非親非故,我送她一匹馬,你倒感激涕零了!”
百合也不矯情,謝過無名,扶母親上了馬車,又向莫文、白雪諾道了謝,這才駕車離去。白雪諾張張口,想問百合要去哪裏,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莫文請無名騎自己的馬,無名擺擺手,被白雪諾催的急了,索性甩甩袖子,施展輕功飛奔而去。白雪諾呆呆看着,眼眶便紅了,無名的輕功路數與羅霄相同,白雪諾想到當年師娘教自己輕功時的慈愛模樣,心頭酸楚難耐,便垂下頭去,默默上馬同莫文疾馳趕路。
車隊倒也沒有走得太遠,不多時便追上了。
白雪諾緊張地看着前方,莫文正向白燦群、藍清風複命,她想到自己自作主張去幫百合,擔心師父怪責,見過了許久,莫文仍躬身站在白燦群馬前,不由更加擔心。
莫文倒沒有說白雪諾如何,白燦群只是問蘇家兄弟與百合的情況,最後與藍清風對望一眼,嘆了口氣,道:“想不到百裏姑娘竟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可惜不知她落腳何處,否則倒還可以照拂她們母女幾日。”
莫文聞聽,不覺納悶:“百裏姑娘?莫非那病重的婦人竟是二叔、三叔認識的?”暗悔沒有問清楚百合去向,當下緊張不已,幸好白燦群沒有說什麽,只是揮手讓他下去。
白雪諾見莫文一頭冷汗跑回來,壓低了聲音道:“大哥,師父和三叔說什麽了?”
莫文道:“随便問了問蘇家的事情!”然後就凝神去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白雪諾自感沒趣,也不再問,心裏卻慶幸師父沒有對自己不滿,總算逃過一劫。
洛陽城東 “遠威镖局”門口,餘家子侄、弟子、镖師跪了一大片,伴着壓抑不住的哭聲迎接,白燦群下馬,與藍清風向莫千寒見禮後,三兄弟與餘風親自擡了餘震的棺木,肅然而入。靈堂早已布置妥當,餘家女眷早在靈堂哭昏了幾遭,此時見到棺木,更是放聲痛哭,便是院中站立的江湖好漢,也有不少暗自垂淚。
餘風見過母親後,便到靈堂長跪,餘震別無兄弟姊妹,是以一應事宜俱都由莫千寒安排,與餘夫人商議後,只待停靈七日,便要入土為安了。
餘震位居中原武林盟主多年,武功人品自不必說,此番遇難,整個中原武林震驚,不必報喪,這幾日來,不僅“遠威镖局”的客房,連洛陽城的大小客棧也幾乎全都住滿了各門各派前來吊唁之人。
餘震身為盟主,前來吊唁的也都是掌門之流,雖則遠威镖局遭逢變故,但若怠慢了,就難保不生是非。也幸虧莫千寒提前趕來,将客人安排周到,這才沒有出什麽差錯。
出殡當日,莫文等人俱都身披重孝,跟在孝子餘風身後,送葬者綿延數裏,場面極為宏大,白雪諾披麻戴孝,想起餘伯伯平素對她的好,再想到師父不喜,舅舅離開,一時悲不自勝,哭得痛徹心扉。
三天後祭奠完畢,喪事也算辦完。十日勞累,就連只是聽吩咐走路磕頭、不必管事的白雪諾等弟子也都疲憊不堪,莫千寒卻仍是不辭辛苦将中原武林各門派掌門召集起來,商議後續事宜。
雲鶴山莊不滿十五歲的弟子不能參與本門以外的江湖事,因此,只有莫文、莫武、傅玦、韓智在莫千寒等人旁邊侍立,當晚,白雪諾則帶師弟、師妹們前去休息。
雖然這些日子總是忙忙碌碌,但因有莫武在,趕到洛陽時,衆弟子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就連白雪諾受了如此重的內傷,也好了六七成,可莫武要随師長辦事,無暇顧及白雪諾,一番守靈、出喪下來,待回到住處,她早就疲累不堪,也不與同屋的莫小鳳、藍詩兒說話,倒頭便睡。
“遠威镖局”內中原武林各門派的會議足足開了六天,白雪諾只知道黃山派掌門七蓮道長暫代盟主之位,中原武林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為餘震報仇。
而且,莫小龍打探來到消息分明是對太湖水幫不利的,幾乎所有的掌門人都認定餘震之死即使不是太湖水幫所為,也必與太湖水幫脫不了幹系,只是如何行事,還未商議好。
白雪諾苦笑一聲。
雲鶴山莊與遠威镖局關系匪淺,就算中原武林其他門派不聞不問,雲鶴山莊也要揪出兇手為餘震報仇雪恨的。而太湖水幫若沒有實質證據将自己的嫌疑摘除,便勢必要面對雲鶴山莊以及憤怒的中原武林,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白雪諾想到在渚北村時,師父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不由一陣陣心悸,也就是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與四年前那個小男孩,也就是現在的陳永笑,竟然是害死師娘的罪魁禍首,不知為什麽,她就忽然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再嘆息一聲,想着如果真的與陳永笑刀劍相向,她是不是能下的去手呢?或者,也許真像陳永笑曾經說過的,太湖水幫根本就與餘震之死無關呢?
莫小龍忍不住道:“諾姐姐,你嘆息什麽?”
他和小鳳只比白雪諾小月餘而已,本來雲鶴山莊弟子是要等到過了十五歲,才能到江湖上歷練,但看如今情形,不必等到過年,他們三個必會被派出去做事。他想到此,早已摩拳擦掌,興奮不已了,卻見白雪諾憂愁嘆息,很是奇怪。
白雪諾擡眼看看他,慢慢道:“我在想,也許,太湖水幫真的,與此事無關。”
莫小龍蹙眉,道:“水蒺藜是太湖水幫的獨門暗器,爹爹和二叔、三叔都查過,餘伯伯的确是死于水蒺藜……”
白雪諾輕輕搖頭,想起莫文向師父禀告的太湖水寨中所見,喃喃道:“照大哥所說,路海力急于查清餘伯伯之事,不像是故作姿态。總之,我就是覺得事情有點怪異!”
莫小龍猶豫一下,正要點頭,突然站起來,恭敬叫道:“二叔、三叔!”
白雪諾也早躬身施禮。
白燦群沒有說話,徑直來到白雪諾旁邊,抓起她的手腕,片刻後才放開,冷冷道:“這麽久了,怎麽傷還不好?”
白雪諾立刻雙膝跪地,戰戰兢兢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