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賬
白雪諾想到百合自傷還血的事情,黯然無語。
芮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叫就不叫,百合多好聽啊!”
他有點心虛,他能找到這裏來,正是百合的大哥蘇永捷透露給他的。
芮明與百合已經認識半年多了。
百合趁着父親帶着大哥、二哥去燕北辦事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帶着母親逃離了禁锢了她們母女十多年的小院,與父兄反向一路南下,到蘇州時,銀兩早已花光,無奈之下,百合只好尋了一處便宜的房子安頓下來,又憑着一身醫術四處謀生。
芮明是她的第一個病人。
這無論如何都透着點古怪!
堂堂“冷燕門”的六少爺,竟會在街頭找一個游醫看病?這個游醫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轉了三天都沒有人光顧!
怎麽想怎麽古怪!
百合知道了芮明的身份之後也覺得古怪,偏偏芮明毫不松口,只說巧合,百合也就不再追問。後來,芮明就常常找她,有時是手掌的繭子破皮流血,有時是頭暈無力,有時是腹痛,有時是腿疼,還有幾次是嘴唇磕破了,都要來找百合。
對于芮明如此明顯的糾纏,百合本來十分惱怒,可芮明就像狗皮膏藥,每天“小大夫”、“小大夫”地叫,死活粘上了她,時間長了,百合也習慣了,反正每次診金都給的很高,她也樂得讓母親生活地好一點。
過了三個多月,百合将自己的身世告訴了芮明。她說自己的名字是“菡兒”,可是她離開了蘇家,她不會再用。這個名字是大哥起的,大哥誤會她是死去的奶娘的女兒,憐惜她肯用功,便認真教導自己習武,教了整整六年。若是她沒有帶着母親逃走,恐怕大哥還不會知道,他當作親妹妹疼愛的那個女孩子,其實就是他的親妹妹,不過卻是他最痛恨的女人生的。
芮明不再滿大街找百合看病了,他能經常吃到百裏秋做的點心了。他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頂着這朵花,他開開心心地辭別百合,去太湖對岸的湖州辦事。誰知回來後,百合就不見了,他連差事都沒有交待便四處尋找,他三天三夜沒有停歇地找,最後被大師兄拖了回去,挨了生平最重的一次責打。剛剛能爬起來,他又去尋,這次他碰到了獨酌澆愁的蘇永捷,然後找到了這裏。
芮明打扮地整整齊齊,配上精神的俊臉,看着很賞心悅目,可百合還是看到了他頸後露出來的鞭痕,心裏陡然一凜,瞬間冷了面龐。
“芮明的婚事自有師尊兄長安排,他做不了主!姑娘身世堪憐,好自為之吧!”那個高高瘦瘦的青年倨傲地看着她,說出了一番狠話。
想到此,百合強忍了不回頭看他,冷冷道:“我的事情本來就跟你沒有關系,你走吧!”
芮明有片刻失神,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怔怔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百合登時淚流滿面,卻仍舊沒有回頭,芮明面上一陣抽搐,慢慢地上前抱住了她。
百合哭得更加厲害,已經抽泣出聲……
白雪諾嘆口氣,轉身離開。
出了小巷子,白雪諾略一思忖,擡腳向河邊走去。石板路有些潮濕,她專心聽着自己的腳步聲,很快就到了河邊。今日的河邊不像往日那般安靜,有兩名少婦在河邊洗衣,高高地掄起棒槌,一邊洗衣一邊大聲聊天,她們旁邊有兩個總角小孩,正拿着柳枝打鬧玩耍。
有涼涼的東西流下來,白雪諾伸手一擦,竟是眼淚,她笑了笑,立刻轉身往莫武居住的客棧走去。
她不能再呆下去。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師娘在河邊洗衣,師父在一旁幫忙,兩個人笑嘻嘻地看着她在一旁玩耍,有時甚至會允許她象村裏的男孩子一樣下河摸魚,她也不會淘氣太久,玩一會就跑回師娘身邊,抓起皂角粉往衣服上撒,那時,師娘就會站起身來,笑喝一聲:“白雪諾!”然後捏住她的鼻子扭一扭,再繼續洗衣,師父也會佯裝發怒,板着臉低喝:“白雪諾!”她一點也不怕,讨好地“嘿嘿”笑兩聲,跑到一邊繼續玩。
想到這裏,白雪諾忽然哆嗦了一下。
現在,若是師父喝一聲“白雪諾”,她的魂估計都要吓沒了吧?
莫武住在離百合家不遠的一家小客棧裏,因為陳子衡也在這裏住下了,白雪諾便規規矩矩地敲門:“是諾兒。”
開門的是莫武,白雪諾邊向裏邁步,邊問道:“二哥,大舅怎麽樣了?”
莫武臉色微微發白,看起來有些緊張,道:“二叔看過了,大舅沒事。”
白雪諾心裏咯噔一聲:師父來了!
白雪諾知道莫武是給自己報信,讓自己有所準備,她苦笑了一下。在師父面前,她能準備什麽,難道準備忍痛?準備如何去忍身與心的痛?
白雪諾腳步只是滞了一下,屏風後面已經傳來白燦群的聲音:“還不滾進來?”
二人忙快步轉過屏風。
坐在上首的陳子衡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端着一杯茶發呆,白燦群正襟危坐,在下首相陪。白雪諾偷眼看看,見師父面上不辨喜怒,心裏更加緊張,雙膝跪倒向二人行禮。
白雪諾說“見過大舅”時,陳子衡才回過神來,見是白雪諾,立刻放下茶杯,問道:“百裏夫人怎麽了?”
白雪諾恭敬答道:“大舅放心,百裏夫人目前安好。”
陳子衡點點頭,嘆了口氣,兀自發呆。
白雪諾又對白燦群叩頭道:“弟子見過師父!”見白燦群沒有反應,暗吸了幾口氣,才壯着膽子道:“弟子魯莽行事,對敵不利,請師父恕罪!”
陳永笑劫董嬌時,因為她一時心軟,才讓董嬌被劫,白燦群當時沒有發作,一來可能失望透頂,氣極而走,二來也是要押童奎回去審訊,不便久留,但依着白燦群素日的脾氣,無錯都要罰,何況是縱敵這種大錯?這些日子以來,怒氣想必積攢地更多了,白雪諾想了想,先乖乖地跪地認錯。
白燦群仍舊沒有說話。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白雪諾額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偷偷攥緊了拳頭,才将身體穩住沒有發抖,可心已經抖成一團了。
房間裏靜寂如夜,白雪諾固然是跪得忐忑,莫武在一旁也是大氣都不敢出,便是發呆的陳子衡也感覺到了房內不安的氣氛,擡頭看了看。見白雪諾仍跪着,不由皺皺眉頭,向白燦群道:“二弟,不過些許小事,你怎麽讓諾兒跪這麽久?”
陳子衡是個率性随意還粗心的人,雖然他會告狀,讓莫文等人吃苦頭,可他自己卻不是個嚴厲的家長。他親自罰莫文時不過是略施薄懲,便以為雲鶴山莊的家法也不過如是!若是他曾親眼見到莫文等人被罰的慘烈,恐怕也就不會任性告狀了。
見白雪諾還在跪着,他便以為白雪諾是因為頂撞他的事情被罰的,所以出言求情,可他這句話一出口,白雪諾與莫武都暗叫不好。
果然,陳子衡讓白雪諾起來的話還沒出口,白燦群已經一腳踹向白雪諾肩頭,也是白雪諾跪的位置好,白燦群連站都不用站,擡腿就踢個正着,口中怒道:“你還做了什麽好事?說!”
白雪諾那幽怨的眼神只敢偷偷給了陳子衡,她迅速爬起來跪好,眼中的幽怨不複存在,垂首怯怯道:“弟子知錯!大舅吩咐大哥做事時,弟子多嘴插言,頂撞了大舅。請師父息怒!”
陳子衡愣了愣,方才意識到自己多事,不免慚愧地笑了笑,略含愧疚地道:“二弟,沒什麽事!”說着便讓白雪諾起來。
白雪諾謝過大舅,卻沒有動彈,低垂了頭不敢說話。
她自然是不敢起身的。
陳子衡起身,看向白燦群,白燦群也站起來,淡淡道:“舅兄,既然你已恕了諾兒,我也就不再為此事罰她。”
陳子衡剛剛緩了神色,白燦群接着道:“不過,諾兒還犯了其他規矩,師兄吩咐過,此番前往太湖,不可出一點差錯,小弟不敢違背,還望舅兄體諒。”
搬出莫千寒來,陳子衡也只能作罷,他看了看白雪諾,低聲對白燦群道:“諾兒還小,二弟慢慢教她,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要太過嚴厲了!”
白燦群微笑颔首,命莫武陪陳子衡去另一間房休息。
這次白雪諾沒有等太久。
白燦群去了裏間,很快出來了,站在案旁定定地看着她,然後将什麽東西扔到她身上,語氣平靜地命令道:“進去換上!”
一團黑衣!
白雪諾抱住那團衣服,驚恐地看着白燦群。
百合覺得白雪諾總是一襲白衣,就算為餘震服孝,小小年紀也不該穿得這樣素。用了七八天功夫,好說歹說才将一身淡藍色衣衫穿到白雪諾身上,又給她紮了兩條發辮盤在頭頂,系上了一條淺藍色絲帶,白雪諾又生得美麗,這樣一打扮,更是襯得這豆蔻少女更加娉婷爛漫。
可白燦群不喜歡,甚至厭惡,如果不是無名,恐怕都不會讓白雪諾穿回女裝。
白雪諾沒有想到師父會來,聽到師父的吩咐,她全身冰涼,身體止不住地戰栗,胸口又酸又冷,連牙齒都咯咯打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