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點砂

再害怕也不敢遲疑,白雪諾應聲是,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進了裏間。

一襲黑衣又跪在白燦群面前,發辮也解開,重新拿條黑巾束了起來,慘白的小臉上滿是恐懼,垂眸,顫聲叫道:“師父!”

白燦群看了看她,心裏有些自欺欺人的滿意:“不是阿霄的寶貝!是害死阿霄的冤孽!是忤逆我的逆徒!居然敢對太湖水幫的人手下留情!竟然敢對太湖水幫的人手下留情!該打!實在該打!”

白雪諾沒有看到師父面目已經變得猙獰,卻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壓抑,明明是秋高氣爽、碧空萬裏的晴日,怎麽身上全是寒意?

不,不是寒,是痛!

鞭子入骨般地抽下來,冷汗瞬間遍布全身,痛得白雪諾“啊”的一聲撲倒在地。呼痛聲出口的瞬間,她駭得立刻清醒過來,雙手撐地跪了起來。

白燦群冷冷道:“錯了,就給我受着!再敢出聲,今日我就打死你!”

白雪諾吓得瑟瑟發抖,一聲也不敢出,緊緊咬着下唇默默承受着。

雖然責罰不斷,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麽重!即使去年洞庭湖之事,幾乎将她打個半死,抑或是私縱唐立,重加捶楚,都沒有這次的教訓來得重!

白雪諾死死支撐着,她沒有辦法思考,背部傳來的劇痛令她抓狂,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壓制住喉間的痛呼,嘴唇咬破了,鮮血一滴滴地落下來,在有些潮濕的青磚地上氤氲開來,如一朵豔麗的鮮花。

鞭子打得她鮮血淋淋,衣服卻完好無損,若不是已被血珠濕透滴下血來,根本看不出鞭笞的痕跡。

白燦群用了內力,将鞭子當成了棍子來用,鞭鞭打來,痛如斷骨。

白雪諾的淚也流了下來,滴在地上,濺起一絲血線。冷汗打濕了頭發,淚水模糊了雙眼,她默默在心裏數着,十下、二十下,她再也支持不住,撲倒在地昏了過去。

白燦群怔了怔,提起鞭子,“啪”地一聲抽了下去,衣服撕裂開,一條鮮血随鞭而起,疼痛讓白雪諾清醒過來,她咬緊牙關爬跪起來,卻怎麽也無法跪直,她一次次跪起來,又一次次跌坐下去,終是吓得抖成一團,眼淚忍不住嘩嘩往下流。

白燦群一腳将她踢倒,鞭子重重落在腿上,淡淡道:“跪都跪不起來,腿也不必留了!”

護送餘震靈柩回洛陽的路上,差點被師父打斷腿的經歷瞬間浮現在眼前,白雪諾吓得魂飛魄散,卻不能動也不敢動,只是用力地搖頭,再也顧不得師父的警告,啞聲叫道:“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師父,師父!饒了我吧!饒了諾兒吧!饒了諾兒吧!”

巨大的驚吓之下,白雪諾脫口而出的自稱是“諾兒”,不是“弟子”,她才十四歲,她怕疼,怕斷腿,更怕死。除了下意識的求饒,她什麽也做不了。

白燦群紅了雙眼,突然笑了,笑得淚都出來了,他看着哭喊的徒弟,又重重地打了一鞭,白雪諾一下子沒了聲音,又昏了過去。

白燦群将鞭子扔掉,踉跄着坐下,胸口劇痛,猛地噴出一口血。他喃喃道:“阿霄,為什麽不讓我抛棄她?為什麽不讓我打死她?”

白雪諾是在百合家中醒來的。她一睜開眼,莫武就将一碗參湯端了過來。白雪諾痛得皺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就着莫武的手喝了幾口,問道:“二哥,師父呢?”

莫武的心猛地一痛。

莫武不明白,諾兒的孺慕之情如此之重,為什麽二叔從無半分憐惜?

難道是因了羅霄之死,性情大變之故?

昨天,白燦群看都不看一臉震驚與不忿的莫武,吐出的話冷若寒冰:“收拾好了就給我帶回來!”

來到百合家裏,百合為白雪諾擦拭傷口,小心地上了藥,換了衣服,紅腫着雙眼質問莫武:“諾兒到底是你們的親人,還是仇人?”

莫武無話可說。

整整一夜,白雪諾昏迷中還在緊咬下唇,強忍着劇痛,他看在眼裏,更痛在心裏。二叔說“收拾好了就帶回來”,他算是抗命不遵了,他甚至想着,只要諾兒願意,他就帶着諾兒遠走天涯,就算做個背叛師門、家門的不孝子,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白雪諾醒來,一臉希冀地問:“師父呢?”

莫武的心一直沉了下去,又痛又空的感覺令他不安,白雪諾又問了一句:“二哥,師父,走了嗎?”

白雪諾的眼底聚起了傷痛,莫武嘆口氣,道:“二叔還在客棧!”

白雪諾便要下床,莫武攔住她,張了張口,最終道:“我背你回去。”

百合擋在門前不許他們離開,雖然白雪諾笑得燦爛,但百合就是不讓。

芮明站在百合旁邊,看向白雪諾的眼神多了一絲了然,他輕輕握住百合的手,搖了搖頭,道:“百合。”

百合淚珠又落下來,心疼地看了看白雪諾,相處日子雖短,她卻覺得白雪諾比親妹妹都要親,她也知道攔不住,可一想到白雪諾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她就想把白雪諾護在家裏,不讓她再受傷害。

白雪諾也流淚了,她感激地看着百合,道:“姐姐,你好好照顧幹娘,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莫武走得很穩,白雪諾蹙眉忍痛,忽然道:“二哥,我下不了手。”

莫武微怔,白雪諾又道:“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陳永笑,我就覺得,不是我一個人……”她哽咽了,停了一會繼續道:“他跟我,是一樣的!我,我不想與他動手,更不想殺他。”

莫武聽她沒頭沒腦說出這樣一番話,不禁有些糊塗,道:“諾兒,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白雪諾方覺失言,她眨眨眼睛,将眼淚逼了回去,吸了吸鼻子,道:“我,因為,……,大哥說過,陳永笑的師父對他很兇,我……”

莫武見白雪諾猶疑着說不下去,以為她是不肯承認白燦群對她也很兇,心裏不免恻然,柔聲道:“諾兒,你與陳永笑不一樣!你,還有那麽多的親人!”

白雪諾眼眸又濕潤了,“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二人回到客棧時,陳子衡氣呼呼地在門口站着,見到面色蒼白的白雪諾,吓了一跳,他知道白燦群下了狠手打白雪諾,卻沒想到那麽重。

陳子衡嘆口氣,他這會就正跟白燦群生氣呢!

難道作為大舅兄,他不能委婉地勸白燦群不要對徒弟太苛刻嗎?可白燦群輕描淡寫來了一句:“小弟只收了這一個徒弟,不敢不費心!”陳子衡也不傻,知道自己沒本事管,就氣呼呼地出來了。

三個人站在門口,誰也沒有開口,可房門打開了,白燦群向陳子衡欠欠身,道:“諾兒進來!”

莫武緊張地看看陳子衡,陳子衡搖頭,道:“武兒随我到鎮上走走吧。”莫武倒也明白舅舅苦心,知道甥舅兩個在白燦群面前都說不上話,別求情不成反而令諾兒多受苦,不如躲開的好。

白雪諾将門輕輕關上,還未走到白燦群跟前,心中已經酸楚難耐,跪下去時牽扯到了傷口,不由皺了皺眉。

白燦群冷眼看着她跪地、叩頭,順手拿起說上一個小盒子,冷冷吩咐道:“胳膊伸出來。”

白雪諾依言,将兩條手臂平舉,白燦群将她右臂衣袖挽起,打開小盒子,将赤紅的丹砂點在白雪諾小臂上,火燒火燎地痛。

守宮砂!

白雪諾的胳膊微微發抖。

這是雲鶴山莊自制的守宮砂,一般是在女孩子七歲左右點于其臂上。若是超過十歲,丹砂便不易點上,就要用“種”的了,用內力将丹砂化勻,趁熱滲入皮膚,極為疼痛。羅霄對此類東西根本嗤之以鼻,因此白雪諾幼時便不曾點,待回到雲鶴山莊時,已經十歲了,便也沒有再點,而莫小鳳、藍詩兒都是點了的。

痛勁過後,白雪諾的臉紅了,紅得像熟透的果子。她也學過醫術,自然懂得這守宮砂是何用途,怎能不羞?害羞之後,又是深深的悲涼:“師父為什麽這麽做?”

白燦群将小盒子放下,看着白雪諾藕臂上那個紅點,淡淡道:“傅玦、韓智和‘黃山派’的人在餘家镖車上發現了太湖水幫的霹靂石,加上事發處找到的水蒺藜,都認定了你餘伯伯之死是太湖水幫所為。可是,也許是做賊心虛,太湖水幫不肯解釋,在湖面上布起了連環水陣,我們的人沒法進入,如今已經傷了十幾個。有消息說,陳永笑已經擺脫了追蹤,快到蘇州了。你就在官道等着,到了水幫之後,想辦法找到水陣的破解之法。”

白雪諾愕然道:“師父,既然水陣難以闖過,弟子怎麽進去呢?”

白燦群冷哼一聲,道:“陳永笑見你受傷,定會帶你回去醫治。”

白雪諾腦中“嗡”地一聲,頓時一片空白,白燦群看到她木木呆呆的神情,擡手便是正反兩個耳光,白雪諾的兩頰立刻紅腫起來,唇角滲出了血絲。

白雪諾回過神來,渾身的痛仿佛都感覺不到了,只剩下一波一波幾乎要将她吞沒的悲哀,目光落到小臂上的紅印,屈辱的眼淚便落下來了。她立刻又得到了兩個耳光,被打翻在地。

白燦群語氣冰冷地道:“若有任何差池,你就等着吧!”

白雪諾爬起來跪好,聞言身子一震,“等着”?她低頭苦笑一下,認命地擦了擦淚,道:“弟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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