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亡

?寒風冷厲,姜容華躲在車廂裏,頭歪着斜靠在枕頭上,面色倉惶慘白,一副極其疲憊的模樣。

“太子妃,吃點東西吧,咱們不曉得還得趕多久的路程,若是來了追兵,有力氣跑也是好的。”身邊王嬷嬷一臉心疼地瞧着姜容華,這幾天幾夜忙着趕路都沒怎麽能好好睡上一覺,且太子妃還沒胃口吃得少,整天都白着一張臉,她是真怕太子妃身子會受不住。

姜容華斂唇笑了笑,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她垂着頭,伸出手撩了撩窗簾一角,眸光裏藏着無名的恐懼。

王嬷嬷看她這樣子,心裏很不好受,不免怨怪起太子殿下來,太子妃孤零無助,太子還和他的側妃在一個馬車裏恩愛,也不顧太子妃的感受,王嬷嬷忍不住面上憤然,氣聲道:“娘娘,您可得撐住啊,不能叫那小賤人得了逞,等援兵來了,咱們挨過這一遭,回頭再收拾那狐媚東西去!”

姜容華凄楚一笑,不作言語。

他還曉得關心自個麽?從三年前這位側妃入了宮,她這太子妃,越發成了隐形人似沒了存在,他許早就不往她宮裏頭走了,莺莺燕燕她看過許多,早不在乎。

想至此處,姜容華心裏一陣惶然,聽說叛賊是個土匪蠻子,極是粗蠻兇暴,攏聚了一幫人,一路掃蕩各州各縣,突然間京城就不穩了,她一直身居宅院,不曉得外頭這些繞七繞八的事,都是等同親人般的王嬷嬷同她說的。

王嬷嬷侃侃而談當今皇上如何搜刮民財,并大肆建築剝削百姓的勞力,還定制各種方圓規矩,使得天下民不聊生,說是早有人想要反了。

那時候太子殿下已是疏離冷落了姜容華,王嬷嬷心頭憤憤,總與她說這些事嘲笑如今這破爛不堪的朝廷,回想她與男女一事上較為羞澀腼腆,當初還争取了幾回往寧桓宮跑,想給殷遠送她親生做的吃食,想同殷遠相處,可一入殿內就瞧着他身邊嫣紅環繞,幾次下來,姜容華算是看得透徹了,不再做那些無用功。

便這樣他過他的,她過她的,反還安順舒心。

唯獨跟着她入宮的王嬷嬷和憐芝都為她打抱不平,斥責殷遠的無情,後頭聽得多了,容華也會攙上幾句,說起那剛冒出頭的叛賊頭領沈鑒還是出自她的家鄉建安縣。而那時容華沒覺得這人能造出多大的勢頭,不想短短半年,這天下大半的璧山已被沈鑒給收入囊中。

想着想着,她越發覺着身心倦怠,剛想合上眼小睡半會,就聽到轟隆隆的聲音震天動地,驚得馬兒不安地踢動蹄子,連着車廂都不穩地搖晃了幾下。

姜容華臉色大變,她驀然起身,面上已是顯然寫着三個字:出事了!

追兵追上來了!心中悚然掠過一個聲音,姜容華倏爾掀開了窗簾,就看到路口黑壓壓一群人馬已堵住他們的去路,這批人也不曉得從哪裏四面八方的都冒了出來,穿過廣袤的峻嶺山峰,将生路死死限住。

姜容華想要下車,王嬷嬷卻是攔住她,高聲喊道:“娘娘!別!”

她一個激靈顫就縮回了手,人卻是癱坐在墊子上,瞬間動不得了。過了半晌,外頭的聲音平靜下來,就聽到一個嘹亮的嗓子從不遠處傳來:“太子殿下,不用逃了——!這地方已被我們都給圍住了!”

果然!姜容華在心底喊了一聲,渾身瑟瑟發抖,他們真的被追上了,還被包圍在這個狹窄的山谷中央,她的腿腳不受控制的發顫,眸光看到一邊的王嬷嬷,同樣是目露驚恐。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姜容華緊緊攥住手心,耳朵敏感地動了動,就聽到兵隊圍上來的細碎聲,她不由地身子顫得越發厲害了。

王嬷嬷見狀,把手伸過去握住姜容華的手,眉目凄然,嘆道:“看來是躲不掉了,咱們下車吧娘娘……”

姜容華渾身發軟,勉強起身。

王嬷嬷撩起車簾,姜容華從裏邊冒出頭來,前頭馬車裏的人也陸續下車,她擡頭就瞧見側妃梁氏柔弱地依偎在殷遠懷裏,瑟瑟發抖,她的心頭沒由來一痛,旋即又別過眼去眺望遠方。

那山路口被烏壓壓的鐵騎軍馬牢牢堵住,宛若銅牆鐵壁,怕連只蚊子都飛不出來。而領頭的人騎在黑鬃駿馬上,眉眼模糊不清,卻又似有一片冷幽幽的寒意從很遠的地方傳到姜容華心底。

她從未身處過這樣的境地,一時恍惚,身子發虛,挨着王嬷嬷走到殷遠旁側,殷遠看了她一眼,多年的夫妻,如今陷入到這生死之際,眼神也比尋常要柔和了,然姜容華卻是冷然看了眼殷遠,便撇過臉。

這時候剛才呼喊的人夾着馬往前了幾步,是個粗莽的野夫形象,挑着眉在姜容華和梁氏等幾名女眷身上繞了一圈,遂即狂浪地笑了幾聲:“太子殿下這後院的幾位夫人真是一個賽一個美,這麽着吧,太子殿下把這幾位夫人送給咱們寨主當妾來,服侍的好了,您這條命咱也就不要了,如何?”

殷遠怕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一瞬間臉色大變,生出一種鐵青色的冷意,然而迫于這種被圍堵的境地,饒是他有三頭六臂,他的這些伶仃人馬都絕不是面前這群蠻人的對手。

他只覺絕望,哆嗦着唇,心裏咆哮:他不想死!千裏萬裏的逃了這麽久,他不想死——!

瞳孔緊緊一縮,他擡起臉來,顫聲裏帶着一絲祈求:“是不是這樣……就能放了我?”

“你說什麽——”姜容華聽到殷遠的話,細細地驚呼一聲,憤怒湧上腦子裏,忍不住尖銳道。

王嬷嬷亦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來:“殿下您瘋了,您怎麽會想要這樣做……!”

“閉嘴!”殷遠嚎了一聲,回身雙眸赤紅地瞪着王嬷嬷。

姜容華看他這副表情,顯然是要為了自己的生存把她們當貨物給賣了!胸口劇痛,倒吸一口氣軟軟地癱倒在王嬷嬷懷裏,眼神冷漠而帶着恨意,低聲道:“殷遠,你真叫人瞧不起!”

話音一落,殷遠就擡起手來,想是要一巴掌呼在她面上,姜容華在這種情勢下,已是抱着将死之心,再不給殷遠面子,梗着脖子叫道:“你打!你也就剩這個本事!”

殷遠看她一張冷如霜的臉孔,眼神尖利,好似要看穿了他,手下一滞,姜容華已是冷哼一聲,殷遠一副不想和她糾纏的樣子,扭過頭帶着讨好的笑臉。

“您別管她……只要你們答應不殺我,這些,都給你們!”他把懷裏的梁氏都推了出去,帶着紅絲的眼睛宛若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梁氏也是愣住了,慘白着臉,恐懼地望着殷遠。

那邊粗蠻漢子瞧了這一幕,不由地大笑起來,側頭大喊了一句:“沈二爺,這縮頭皇帝的龜兒子真是個十足廢物!”頓了一下,又笑起來,“不過他幾位夫人确實個個美嬌娘,你瞧着怎樣!”

從後頭搖晃着黑鬃駿馬慢騰騰來到粗蠻漢子的身邊,走近些距離,姜容華抖着身子,瞧見沈鑒挑着唇,年輕俊美的臉龐一點都不像是帶頭領兵的叛賊首領,反倒似一位幕僚。

沈鑒挨着漢子身側,笑道:“我看是你老劉子想要吧……”說着眼神像是不經意地落在姜容華臉上,她察覺到他的眼神,從萬衆中凝定,忍不住心底一個激顫,此刻又聽沈鑒慢悠悠地笑語:“皇帝都跑了,一個小的不足為懼。這些女人……若老劉子你想要,都歸你了。”

沈鑒口中的老劉子叫劉蠻,人如其名,聽了沈鑒的話,劉蠻粗犷的臉上湧起一陣張狂的笑,他從馬上翻身跳了下來,走到殷遠跟前,而殷遠的人根本一個都不敢動。

劉蠻如入無人之境,眉頭挑得高高的,譏嘲地望着殷遠:“你倒是識相,那這幾個娘們……老子就收下了!”說罷,劉蠻卻忽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彎刀。

殷遠連喊都沒能喊一聲,劉蠻就倏爾抽刀,寒芒一掠,血就從殷遠脖子裏濺出來。

梁氏尖叫一聲暈了過去,幾個婦孺均吓得癱軟倒地,而姜容華還強撐着,王嬷嬷攙着她的胳膊,是為數不多還立着不倒的幾個。

沒會兒,殷遠就轟然倒地咽了氣。

劉蠻看殷遠死了,冷嗤一聲,滿面不屑地提着一把帶血的刀走了過來。

姜容華冷着臉,蒼白的唇抖索着道:“你說……不殺他……”

“這麽個窩囊廢,留着何用?說着笑的,居然還信了?這皇家的人……比咱們這些老粗人還蠢!”劉蠻大笑起來,圍着的一群人也是跟着一起笑起來,一浪接着一浪震得她心口絞痛。

殷遠死了,姜容華只覺得心冷,殷遠想要拿她們當貨品賣了來換取他的性命,卻不曾想……她涼涼一笑,已是徹底絕望,這群人……是不會與她講什麽道理,而一想到自個要委身與眼前的人,姜容華恨不得立下死去!

劉蠻往前了一步,瞧着姜容華唇瓣泛白,如冰霜般的眉目猶似雪蓮,身段纖柔細瘦,如扶柳動人,他是個粗人,未曾見過這般美人,還恁得倔強不屈,劉蠻心上一蕩,就要伸手去摸她的臉。

她急喘了一聲,猛地往後一退,這時候沈鑒騎着鬃馬緩緩過來,笑望着劉蠻,忽然翻身跳下來。

“老劉子,其餘的給你……這個給我了。”沈鑒眼睛盯着姜容華道。

姜容華眸光劃過一絲驚色,眼神空空的。

她生于将門,骨子裏不同與普通嬌女,有一股犟氣,如今淪落到這田地,若真個叫父親天上有知成了叛賊的奴隸,她屆時死了還有何顏面去見父親?淚霧一層層漸漸漫上,像是漲起的潮水即将把她淹沒。

可姜容華還是忍住了。

無邊絕望之際,心底裏驟然生出一個念頭。

她擡起頭看向沈鑒,男人的表情帶着一絲思索與玩味,似乎對她這個即将成為俘虜的女人略感興趣。

姜容華撇了下唇,戚戚一笑。

沈鑒定睛凝視着她,瞧了半晌,便扭過頭淡淡地同劉蠻道:“把人都帶回去吧。”說罷,剛轉身要上馬,卻聽到身側的劉蠻喝地一聲大叫。

沈鑒猛地轉頭,就看到姜容華攥着的玉簪子連根沒入心口,竟是誰都沒察覺到她會有此舉措。等察覺時,那纖柔的身子一晃,已是倒了下來。

王嬷嬷一聲嚎哭,撲了上來。

“娘娘!娘娘!”

她扶着王嬷嬷的肩膀,氣息奄奄地仰着下颚,望着驚呆的劉蠻和沈鑒,怆然低笑,這一路來虛得不成樣,最後一點氣力就用在自刎上頭,姜容華慶幸自己刺得深,是絕對救不活了。

劉蠻唉一聲,一副可惜模樣,這樣的美人竟早早死了,怎不能教人嘆惋?而沈鑒卻是忽地跪在她跟前,目色森然,“你……”

她看不懂他這副表情,她只曉得自個快死了。

姜容華伏在王嬷嬷懷裏,聽着王嬷嬷恸絕的哭號,意識點點流逝,沈鑒像是氣極了,伸出手來,抖着捧住了容華虛軟漸冷的身子,王嬷嬷想要推開沈鑒,劉蠻眼疾把王嬷嬷給拽開了。

“沈二爺,你這……”劉蠻不懂沈鑒怎會作這模樣,但說了幾個字就停下了,他雖是粗人,卻極有眼色,把嚎個不停的王嬷嬷一手砍暈了,目裏透着疑惑。

沈鑒将還剩一絲氣息的容華摟在懷裏,她嘴邊流着血,嘴角卻是釋然痛快地笑着,姜容華只覺所有的痛與苦正在慢慢遠離了她,唯有抱着她的男人那一點體溫還在暖着她漸冷的身軀。

她艱難地擡頭,看到沈鑒的一雙眸子。

墨色如夜,亮如點星,好似……在哪曾見過。

不等深究,一雙柔荑忽地從沈鑒掌心滑落,垂落在地,沈鑒再細看,她的眼睛已是閉緊,永永遠遠的……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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