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路為珀從三區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五點。天空開始泛白,但現在看來卻不是真實的白。嶄新的一天沒有令人精神振奮的感覺,而是仍像黑夜一樣死寂,透着冷意。

他進了家門,桌上只放着一個透明好看的杯子,杯裏的水已經見了底,只殘留下一點,變成水霧依附在杯壁。杯子的材料很特殊,可以記錄杯子裏液體的溫度,再根據人的手摸杯身的體溫,進行恰到好處的調節。外觀也十分具有設計感,舍去了沉重的科技感,杯身摸上去像是玻璃,但摔到地上不會被打碎。

這杯水是他昨天晚上給宋蔭倒的,水裏的藥物可以保證讓對方睡得很沉,無論做什麽也不會醒來。

昨晚其實沒什麽大事,沒有必要給宋蔭用這個,但倒水的時候他走了個神,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習慣性的加進去了,他也沒多想,懶得管了。

路為珀把杯子随手扔進廚房的消毒池裏,然後便往卧室走去。

這時通訊設備卻突然響起,路為珀看了一下,是一條文字短訊。

設備已經調試完畢。随時可以出發。--漢瑟

今天是三天裏的最後一天。雖然任務計劃是在三天之後出發,但從理論上來說,只要任務發布,便随時可以出發。只不過大多數人都是下意識跟着上級的安排來,按照給定的時間準時出發。

路為珀給漢瑟打了個電話去。

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對方驚訝的出聲:“路隊?你已經醒了?”

這幾天正是養精蓄銳的時候,漢瑟明顯是沒想到這個點路為珀會醒着。

路為珀随意嗯了一聲,然後問道:“都準備好了?”

“是。”

漢瑟為了維修調試熬了一整夜,身體不免有些疲倦,但他已經習慣了越熬越精神,所以頭腦反而很清醒。而路為珀的聲音從通訊頻道裏傳過來,聽起來也沒有一絲睡意,不像是被吵醒的樣子。

漢瑟沒多想,問:“頭兒,我們明早出發嗎?”

“不,”路為珀說,“今晚六點。你去通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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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瑟沒想到突然改時間,疑問道:“上面改時間了?”

“沒改,”路為珀說,“早點去也能早點回來。”

漢瑟覺得似乎的确沒什麽問題,便說了聲好。

只是提前了一個晚上出發而已,以星際航行的時間為标準,一個晚上的時間實在是太渺小了。

路為珀剛準備挂電話,就聽見漢瑟急匆匆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頭兒,等一下別挂!”

“不等。”路為珀一笑,說完真的就要挂斷通訊。漢瑟向來多話,真讓他滔滔不絕的說起來,絕對沒完沒了,甚至可以一直說到晚上六點。

“不不不,我就問最後一句!”漢瑟不再磨磨蹭蹭,連忙說出了想問的話,“弟弟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

路為珀挂斷通訊的動作一下頓住,本來還算愉快的心情有點随之被影響。

他眉頭輕輕的皺起,沒說話,過了一會才緩緩道:“他去不了。”

“你是不想他去冒險嗎?”漢瑟說,“這次出任務的星球沒什麽危險的,我們大家也可以多照顧着點他,不會出事的。我們這次一走就是半個多月,誰知道回來的時候弟弟會不會被別的部門的人欺負?他本來就是新人,周圍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

沒等漢瑟啰啰嗦嗦的說完,路為珀打斷道:“他的身體去不了那麽遠的地方。”

漢瑟沉默了一下,然後問:“頭兒你也這麽覺得?”

漢瑟自己身體素質極高,當初曾經以一人之力對付了實驗區的十個失控的重型機器人,從而被路為珀看中帶來二艦。而在那場惡戰之後,漢瑟也只是在醫院裏休息了十天就出院了。

他的戰鬥力和恢複力都是人群中的上等,從沒有過宋蔭說的那種經歷,也難以想象,所以并沒有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雖然當時他的确感覺有些道理,但是事後再想想他并不太相信。

路為珀敏銳的捕捉到他話裏的重點:“還有誰和你這麽說?”

“弟弟,”漢瑟沒有掩飾,“他和你說的意思一模一樣。”

見路為珀沒說話,漢瑟輕嘆口氣,喃喃說:“他說是……”

“阿風說的”幾個字還沒說完,電話那頭的路為珀聲音傳來:“是我告訴他的。”

“……你告訴他的?”漢瑟瞠目結舌。

路為珀說:“是我把他帶過來的,現在自己又要離開這麽長時間,總得給他一個理由。”

“話是這麽沒錯……”

漢瑟不知道為什麽路為珀的話和宋蔭的話不一樣,最終他只能歸結為是宋蔭失憶了,所以才記憶混亂記錯了。畢竟相對他來說,路為珀把他從泥濘的過去裏拔起來,是他最信任的人,不會說錯。

“頭兒,那我去通知他們了。咱們晚上星艦上見。”漢瑟難得主動要求挂斷通訊。

路為珀嗯了一聲,果斷的挂了電話。

他走到卧室打開了門,床上的青年背對着他睡得正熟,從被子裏露出的一截腰肢光滑白皙。青年睡着的姿勢和他昨晚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

路為珀心情稍霁,撇去腦中剛剛和漢瑟說的話,邊脫外套邊走了進去。

男人躺到宋蔭身邊,側過身正對着他的面端詳。

宋蔭的呼吸很淺,只有胸膛微微起伏。他明亮透徹的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讓他多了一份靜谧的乖巧,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無害的少年。

——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人手上會沾滿鮮血。

路為珀已經确信,那些所謂被宋蔭放走了的犯人,其實一個都沒活着。

他把宋蔭摟進懷裏,□□青年的耳廓,一點點描着輪廓□□□□。

他們是同一種人。

--

宋蔭睜開眼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其實往常也是這樣,但他注意到身邊的被子和枕頭甚至沒有睡過的痕跡,可以看出人已經走了很久了。

他不知道怎麽了有點心慌。

除此之外,宋蔭的頭也十分疼,像針紮一般,整個人還有種說不上的乏力,像是回到了他剛開始在五區的那種狀态。

他坐在床上努力的回神,視線一移,這才發現外面天色是暗的。

他猛地想起來了,今天是第三天。

他居然睡了一整天?

路為珀為什麽沒有叫起他?

宋蔭從床上下來,打開卧室的門,外面客廳也是暗的,只有窗外的一點燈光照進來。

他打開了客廳的燈,發現外面收拾的很整潔,桌子上空無一物,連一個杯子都沒有,地板一塵不染,垃圾桶裏也沒有垃圾。看着像是從來沒有人在這裏生活過一樣。

宋蔭心當即往下一沉。

他換掉衣服,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準備出門。

待走到玄關,宋蔭又發現旁邊的架子上有一把鑰匙,是路為珀飛行器的鑰匙。

宋蔭頓了一秒,然後一把抓起鑰匙,迅速的往行政中心趕,腳步是他從未有過的慌亂。

他第一次開路為珀的飛行器,之前一直是男人帶他。但他此刻卻完全沒有不适應的感覺,飛行器開的又快又穩,順着腦中早就爛熟于心的路線,沒一會就到了。

這也是他第一次一個人來行政中心,沒有一個人的目光朝他朝他那裏看。

宋蔭坐着電梯,直接去了頂樓。

頂樓黑漆漆的,和他那天晚上和路為珀一起來時的景象一樣。只有走廊盡頭有一個房間亮着微弱的燈,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

到了這一步,他心裏的想法算是逐漸的得到了驗證。

路為珀已經離開了。

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從他一開始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醒來,被追殺、被通緝,到現在被男人帶到傳聞中的七區,過上狀似安逸的日子,他就一直處于一個被動的狀态。這樣的狀态,和他上輩子相去甚遠,他其實很不習慣。

路為珀嘴上一直說着不逼他,實際上他根本被對方逼的無路可走。

他經常會想,為什麽他會沒有死,靈魂還會出現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如果他的靈魂可以進入別的身體,那是不是會有一種可能,這個身體的主人,現在也在他自己的身體裏?

宋蔭每次想到這個想法,都會被驚到,如果有可能,他都想盡可能的确認一下。

宋蔭的腳步在走廊裏發出聲響,他盡量放輕腳下的力道,朝走廊盡頭亮着燈的房間走去。

走到門前,宋蔭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擡頭看了看門牌。

門上有一行用星際通文寫着的小字。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之前他居然從來沒有注意過。

那上面寫着——

反亞特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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