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傑森在不知道第幾個某某夫人面前擠出微笑，忍受她們捏着自己的腮幫子肉，或者捧起他的臉輕輕拍打臉頰，發出“喔喔喔！他真可愛！”的感嘆。

“呃呵呵呵，謝謝。”傑森在心裏默默的背誦化學元素周期表、最近剛讀過的詩、圓周率……任何可以讓他分心的事。只有這樣半神游的狀态他才可以一邊敷衍這群賓客，一邊确保自己不要當場抓狂。

作為這次宴會的主角，布魯斯特別在開宴之前對他教育了一番公衆形象的重要性，并且勒令除非有特別緊急的事件——比如阿卡漢炸了——傑森不準在宴會結束之前偷溜。這一次就連阿福都不會幫他打掩護的。

套一句布魯斯的話：“你也到了該把應付公衆場合這項技能提上臺面的年紀了。”

所以他現在不得不在這裏忍受阿姨和奶奶們的全方位無死角包圍，把他當成一個大型娃娃在人群裏傳過來傳過去，不時回憶一下：我孫子/兒子/侄子/ 表兄弟像他這個年紀的時候……

布魯斯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傑森扭頭去人群裏搜尋布魯斯，希望對方可以收到他的求救信號，卻看到布魯斯左右手各攬着一位年輕美人的腰，從他可以讀到的唇語看來，布魯斯正在把對方從香水的選擇稱贊到高跟鞋的搭配。

好吧，是他的錯，忘了公衆場合必須是花花公子布魯西人設。

還有迪克！迪克也回來了！傑森快速的轉換目标，發誓如果迪克可以救他于水火之中，他願意多忍受那群白癡泰坦三十分鐘——說真的，那群真的是青年英雄團隊而不是什麽智障偶像天團？好吧，哈珀的話他勉強可以接受。

“好久不見，我當然記得！上一次那個開幕酒會？對對對，西區歷史博物館！天阿，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啦？”

迪克正在熱情洋溢的和某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聊天，好像很熟的樣子。但是傑森一眼就看出來迪克壓根就不記得這家夥是誰，所有的細節都是迪克挖坑讓對方去填，就這樣兩個人還可以你來我往的像是久別重逢老朋友。

厲害了，不愧是黃金男孩。

但這也表示他失去了救兵，阿福已經很明白的表示自己這次不會掩護他，哪怕他要崩了自己“韋恩家的文藝書呆二少爺”這個人設，阿福也只會在事後過來把碎裂滿地的設定打掃幹淨。至于過程中如何解套？

——少爺，這就是您必須掌握的功課了，日間形象和夜間打擊犯罪是同等重要的，請加油。

阿福！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阿福！

喔，聖母瑪麗亞啊，她們又帶了更多夥伴過來了。傑森木然的看着一個阿姨領來了更多大姐姐：“親愛的妳得看看他有多可愛！”一群格格笑着的女人在傑森眼中仿佛大軍壓境用慢動作在他眼前上演，她們的裙擺随着腳步微微飄起，左腳、右腳、左腳、右腳，高跟鞋“喀喀”的點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整燙成優雅弧線的個色頭發随着她們的動作，或在肩膀上或在腰臀處彈跳。

如果這是一場電影，現在應該要有某個角色絕望地大喊：“她們來啦！”

傑森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有頭頂。他應該不會是第一個被捏成餅臉或者被摸禿的羅賓吧？

“哈！你怎麽躲在這？我終于找到你了！”一個他不認識的聲音，一個傑森不認識的小男孩出現在他身邊（他什麽時候接近的？），牽着他的手把他往放食物的桌子邊帶，“快來，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你一個呢。”

“什麽？聽着，小子，我不……”傑森想要告訴那個孩子他認錯人了，卻被對方一個“噓”還有“配合我”給打斷。評估了一下這個小孩子能帶給他的威脅并不大，傑森決定暫且配合著他，看看他要玩什麽把戲。或許是背後有大人指使他？傑森會找出答案的。

小孩帶着他繞到食物桌後面的角落，那裏放着讓客人歇息的長椅還有矮幾。矮幾上已經放了兩盤小點心，還有兩罐果汁。

傑森看着那個小孩一個小小的彈跳蹦上長椅，一手拿起點心盤，另一手拍拍他旁邊的座位，滿臉期待的看着傑森。

他從善如流地在小孩身邊坐下，看着對方眼中的喜悅簡直就要化做閃光爆出來了。

“來，這個給你。還有喝的。”傑森從小孩手裏接過了飲料和食物，開口想要道謝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提摩西．德雷克。我的名字。”小孩紅着臉，有些害羞的在座位上扭了扭，“但是你可以叫我提姆。”

“喔，謝啦，提寶。”傑森哼了聲，沒有馬上開始吃提姆給他的食物，“我們認識嗎？”

“……或者提寶也行。”提姆傻愣愣看着傑森的模樣完全沒有幾分鐘之前，帶着他殺出阿姨團的那份精明，“呃，你大概不知道我，但是我知道你。你是傑森陶德。喔，抱歉，應該是陶德－韋恩，既然韋恩先生領養了你。總而言之我們……不認識。”

“随便啦，叫傑森就好。我其實沒打算要冠老頭子的姓氏你造嗎，名字又不能決定你是咱樣的人。但是老頭堅持，說把這當成一份禮物，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是他的兒子。啧，怎麽有種被蓋章的感覺。”傑森眯起眼睛看着旁邊憋笑的提姆，“有什麽好笑的？”

“抱歉，你剛剛有一種很可愛的口音。”提姆試着模仿但是失敗了，于是他繃起臉來嚴肅的說：“我覺得你說的對，名字不能決定我們是什麽樣的人，我們做的事情才是重要的。”

提姆的話才說完，就發現傑森歪着頭微微嘟着嘴在上下打量自己。

“你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小孩，提寶。”而這是傑森的觀察結論，“什麽樣的小孩會在別人家的宴會上突然把主人家的兒子截走，然後還可以對不認識的人稱贊他的犯罪巷口音。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麽嗎？”

“我覺得你看起來就很不想待在那裏啊，而且你打算對我做什麽嗎？”提姆眨眨眼睛，相當真誠的問道。

“沒有！當然沒有，我的意思是說，像你這樣好人家的小孩應該離跟犯罪巷有關的任何人事物遠一點。你會被吃的骨頭都不剩的。”傑森的後半句話是跟着點心一起含糊在嘴裏的，但提姆很顯然連前半句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象征性的哼哼了幾聲表示他聽見了。

“我不怕，在哥譚我們有羅賓保護呢。”提姆抓起水果塔塞進嘴裏，這分明應該是兩個年輕人在讨論哥譚最著名的少年英雄的場面，卻讓傑森莫名感到一陣古怪，或許是因為提姆在說話的時候那種認真的神情。

“我以為是蝙蝠俠在保護哥譚。”傑森看着大廳裏還在和不同人打招呼寒暄的布魯斯，突然發現這個位置可以完整個看到整個宴會大廳，但是如果賓客想要看過來，卻會先被點心餐臺幹擾視線。

——這個孩子挑選這個位置到底是巧合還是？

“這個嘛，我覺得還是有點不同的。”提姆放下點心盤子，拿起果汁小口小口的啜着，“蝙蝠俠保護的是正義，但是羅賓保護的是人。所以……沒錯，我們有羅賓保護呢！”

傑森完全無法移開視線，特別是提姆說到羅賓的時候，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但是這孩子肯定說的是迪克的羅賓吧，诙諧幽默人見人愛的羅賓。

“尤其是二代羅賓。”提姆突然補了這麽一句，随後傑森發現這個孩子不止雙眼閃閃發光，連臉頰都開始紅了起來，“他絕對是最棒的羅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羅賓。”

“他沒那麽好。”傑森不得不正視自己似乎有了一個粉絲的事實，“大部分的人都喜歡第一個。”

“那是因為他們被吓到了。”提姆一本正經的邊說邊點頭，“第一個羅賓，他關懷其他人，但還是在一個普通的程度上，或許再高一點點。就像看到有人跌倒，大部分的人選擇把他扶起來，但是第一個羅賓他會把人扶到路邊，再問問他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是第二個羅賓，他關心的太深，到了會讓其他人感到害怕的程度。他不只是把跌倒的人扶起來，他還會把撞到對方的人教訓一頓，然後把傷者直接送回家。”

提姆放下手裏的果汁，像個小大人一樣憂傷的嘆氣。

面對蝙蝠俠都敢大小聲的傑森，這個時候突然在一個小孩子面前無言以對，除了：“小鬼，你是從哪跑出來的奇葩？”

“呃，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其實。”提姆指了一個方向。

說是隔壁，但是在這一區每一戶人家的占地都不小，韋恩家又是哥譚最大的地主，傑森也只有隐隐約約記得提姆所指的方向确實有一戶姓德雷克的公館，只不過那間屋子似乎不常有人在家。

“那是你家啊。我以為那裏沒人住呢，你家晚上都不亮燈啊？”傑森記得他們出去夜巡的時候，大部分的住戶都亮着燈光，就只有那一家黑壓壓的。

“我爸媽滿世界跑，所以我上寄宿學校。”提姆看起來一點都不介意自己小小年紀就被塞去住校這件事，“只要不被學校當成問題人物，其實還滿自由的。”

本人都不在意，傑森只能點點頭，沒有多說些什麽。從提姆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來看，他的選擇是正确的。小鬼八成聽膩了別人對他從小就住校這件事的批評或者同情。

“我得先走一步，我媽媽他們差不多要離開了，他們明天一大早要飛去阿根廷。”提姆跳下長椅，拿起了他的盤子還有果汁，回頭對傑森笑了一下，“很高興跟你聊天，傑森，再見。”

“我也是，提寶。”傑森擡起手來搖了搖，“再見。”

長椅旁邊少了一個人，一下子顯得有點寂寞。傑森往後靠在牆上，看着大廳裏的人漸漸散去，然後迪克繞過餐臺向這邊走來，表情像是找了他許久。

“你躲在這裏啊！布魯斯找你半天了，我還以為你躲回房間去了。”迪克一邊說，彎下腰從傑森放在矮幾上的點心盤子裏捏走了一個水果塔，“今天怎麽轉性了，我以為你不喜歡吃水果塔。”

傑森沒打算跟迪克解釋這是他的粉絲獻上的供品，（又不是說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給提寶簽名什麽的）只是聳聳肩推說是随便抓的。

“布魯斯要幹嘛？我都已經出席了，也沒開溜，還要怎樣？”一仰頭把剩下的幾口果汁一口氣灌下肚子，傑森不情不願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得去送送客人。”迪克解釋着，狐疑的盯着傑森，“我的錯覺嗎，怎麽覺得你看起來心情挺好，小翅膀，你是不是有隐藏的派對之魂？”

“魂你妹呀。走啦，不是要去送客。”傑森嗤了一聲，走過迪克身邊的時候一把拍在對方的手臂上，完全沒有節制力量，讓迪克張大了嘴發出無聲的痛呼。

那是“他的”粉絲，他才不要拿來跟黃金男孩分享呢。

再說那個小鬼挺酷的，比迪克的那群泰坦朋友有趣多了，也許改天他可以邀請他來家裏，寄宿學校也會放假吧。

＊＊＊

直到傑森躺在廢棄的倉庫裏，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腳趾都折了兩只，連疼痛都感覺不到（從裏到外就沒有一個地方不痛）。

他都沒有機會發出那個做客的邀約。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卷進了瘋狂的漩渦，他和蝙蝠俠越吵越兇，直到他被另類禁足負責“監看任務”；迪克在泰坦的隊友只差沒有擺明了說他該去當個反派而不是英雄。而迪克選擇去地球之外的太空任務——這個沒長卵蛋的渾帳大哥。

這就是他的人生的句點，在一個又髒又臭的倉庫裏，帶着一身破碎的骨頭，唯二的夥伴是倒數計時的炸彈，還有據說是他親娘卻親手把他交給小醜的女人。

他應該要聽布魯斯的話的。

他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