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忘不肯讓小馮子近身,自個強撐着清洗了污穢,幾次望着身上被掐出來的痕跡失神,情緒萬千,等到小馮子來喚的時候,木桶的水都已經涼透了。
他忍着羞惱給受傷的地方上藥,謝肖珩并沒有顧及他的身體,林忘疼得直冒冷汗,到底是胡亂把藥抹在傷口上,等他慢吞吞的把衣物穿戴整齊,才肯讓小馮子進屋裏來。
小馮子攙扶着他上床躺着,轉身又出去端了熱粥,林忘身心俱疲,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便搖了搖頭。
“公子,您好歹吃一點,待會奴才熬了藥過來,肚子裏沒點東西墊着,難受得緊。”小馮子好聲好氣勸着,舀了粥遞到林忘嘴邊。
林忘看着他圓圓的臉,臉上盡是擔憂,不禁有些動容,想着也就張了嘴,小馮子一喜,把溫熱的粥送進他口中,他嘴裏味道很淡,粥是精心熬過的,還帶着清新的香氣,吃進肚子裏,頓時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奴才怕公子吃不了膩的,不敢往粥裏下肉,可還适口?”小馮子期盼的看着林忘。
林忘颔首,又喝了幾口,便不再進食,由小馮子扶着躺下睡着,小馮子替他掖好被子,又說,“奴才就在外頭守着,公子先睡會,藥熬好了奴才給公子端過來。”
林忘眼皮掀了掀,身子很沉,沒多久便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做了好些光怪陸離的夢,不得放松,隐約聽見小馮子在喊他,但他實在太累了,腦袋昏昏沉沉,眼皮子睜都睜不開,他像被丢入了一個大蒸爐裏,整個人滾燙得不行,就快要燒開了般。
再次醒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床前站着個人,林忘定睛一看,竟是常恩,他頓時戒備起來,如同炸了毛的貓,也不顧身子的不适,瞬間坐起身,眼神利利的看着常恩。
“公子醒了?”常恩見狀,走至床邊,有些混沌的眼睛盯着林忘,“太醫說公子受驚過度,又不甚染了風寒,這才會病得這般重,現下醒了就好。”
林忘只是警惕的看着他。
常恩自個搬只椅子坐下,他雖為奴才,但面對林忘,可半點沒有奴才的模樣,他捏着嗓子,“公子不必這樣看着老奴,陛下事務繁忙,無法抽空過來探望公子,只好是老奴過來提點一番。”
林忘正遭遇了非常人能忍的糟心事,自然不肯聽常恩說,他艱難道,“我只想知道我何時可以離開?”
常恩臉色不變,“公子以這種态度對老奴,老奴絕不會往心裏去,但往後公子要面對的是當今聖上,若依舊是這副姿态,恐怕少不了苦頭。聽老奴一勸,既是進了宮,便不要妄想不該想的事情,這古往今來有幾人進了這高牆還能完好無損的走出去?到倒不如早日看開些,以求在這宮中的一席之地。”
常恩在深宮裏過了大半輩子,這些話都是他作為過來人的經驗,但聽在林忘耳裏卻句句刺耳,他雙目通紅的質問常恩,“為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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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恩布滿皺紋的眼看着他,“聖意豈是你我可以揣測。”
一句話堵死了林忘心中的疑雲,他頹然的靠在床頭,半晌才問道,“那我的父親……”
“林家一切如舊。”
林忘面上凄然,不願意再開口了,他覺得自己好似被一張大網給網住了,任憑他用盡力氣都掙脫不開來。
常恩以為他想明白了,随即起身,“公子快些将傷養好,下回陛下來,可不能是這副蔫蔫的模樣。”
林忘背脊登時挺直了,垂在兩側的手攥得極緊,一副受辱的樣子。
常恩在心裏暗笑他想不開,不懂得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多少女子擠破了腦袋想求得聖恩卻連陛下一面都未曾見到,這天大的福氣,怎的落在這男子身上便要死要活。
常恩在這深宮裏活了四十七載,早就活成了老妖怪,最是明白這宮裏的生存之道,若是這林忘再不識好歹,受苦的最終也只會是自己。
這些話他可不會跟林忘說,有些事情,總是得自己受了才知曉的,平民鬥不過強權,自古以來的道理,更何況林忘面對的是掌握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帝。
常恩嗤笑,拎不清。
——
小馮子進屋時便是見着林忘呆滞坐在床上的模樣,他原是常恩底下不受用的小宦官,平時做足了粗活,被常恩調過來伺候林忘。
他年紀不過十六,年幼家貧被賣進宮裏,在宮中吃進了苦頭,宮裏除了遠遠見過幾次陛下,其餘都是與他一般的宦官,極少見到男子。
而他見到林忘,便覺得林忘模樣生得好極,凄然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模樣使他心疼,只打一眼,他便下定決心想對這個新主子好。
小馮子走過去,小心翼翼的說,“公子睡了一日,奴才見公子醒不過來,自作主張找了常公公,公子不要生奴才的氣。”
林忘看向小馮子,因着常恩和在浴池裏的經歷,他是打從心裏厭惡這些人物的,但小馮子不同,小馮子是他醒來後唯一悉心照料他的人,他再厭惡,也不至于遷怒了這小孩兒。
他搖搖頭,沒說話,小馮子出去端了藥,他努力的将苦澀的藥咽下去,仿佛休息不夠似的,剛沾床便又睡了過去。
——
林忘的身體足足養了三四天才見好轉,
謝肖珩派了兩個侍衛守在院門,這幾日他被禁足在其中,常恩也沒有再來過,他完全與外界失去了聯系,不知道林家的情勢究竟如何,更不知道林延是否知曉他現下的情況。
倘若知曉了又如何,不過平添煩惱罷了,他寧願林延以為他已經死了,也不願意被自幼疼愛長大的弟弟知道他如今已經成為了謝肖珩的禁脔。
那父親呢,父親可知曉謝肖珩将他召進宮中是為了何事?
林忘不敢往深了想,他怕真相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正是想着,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林忘回頭去看,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宦官吊兒郎當的走來,林忘也是前兩日才見到這個宦官,叫做小路子。
和小馮子相反,這個小路子仗着有個當了主管的幹爹,脾性很大,起先兩日還肯裝裝模樣,但見陛下遲遲不來林忘這兒,林忘脾氣又溫良,頓時便擺起了架子,沒把林忘當主子看。
林忘也懶得和他計較,兩人是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誰也不搭理誰。
此時小路子見了林忘,哼了一聲便把東西放在桌面上,“小馮子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這藥你自個看着喝吧。”
林忘擡眼看他,他瞪着眼睛,“難不成你還要我伺候你,我跟你說,我可不幹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再過些時日,我幹爹就把我調出去了,你別想差遣我。”
林忘依舊沒說話,小路子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啐了一聲噔噔噔往外跑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林忘苦笑。
他現在只盼着謝肖珩能早日将他遺忘,往好了想,也許謝肖珩只是一時興起打算羞辱林家,這才将他抓了過來,無論緣由是為何,林忘都決定安安靜靜在這別院裏待着,什麽事都不去摻和,等找個時機,總有一日可以出宮去。
只可惜,林忘這個心思只維持到了晚上,他剛準備歇下之時,小馮子顯得有點慌亂的聲音便在屋外響起,“奴才叩見陛下。”
陛下二字猶如雷聲在林忘耳邊炸開,他猛然轉向門口,只見原先關着的門慢慢打開了,他的呼吸也随之漸頓,戒備至極的站在原地不動。
借着燭光,他看清了進來的青年。
謝肖珩身量颀長,身着绛紫紋銀長袍,發縷一絲不茍用銀冠束起,腰間佩戴一塊圓狀镂空白玉,腳踩墨色短靴,搖曳的燭光落在他的面容上,使得他無暇的臉一半隐在光明一半隐在黑暗之中,即使是深夜,他也未讓自己顯得有半分松懈,往屋裏一站,便是無盡的壓迫感。
林忘見着他狹長的丹鳳眼望了過來,下意識小小的往後退了一步,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至極,連行禮都忘卻了。
門咯吱一聲又關上。
林忘身處這密閉的空間,面對的是給他帶來無盡恥辱的謝肖珩,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謝肖珩沒有怪罪林忘的呆滞,他只是不緊不慢的邁開步子朝林忘走去,眉頭微微鎖着,“朕聽聞你病了?”
他越過林忘坐到床上去,林忘連指尖都僵硬了,更別說回答謝肖珩的話。
謝肖珩應他的沉默不耐的輕輕啧了一聲,繼而朝林忘招了招手,“過來。”
林忘呼吸一窒,條件反射往謝肖珩的方向後退了一步,霎時見到謝肖珩深深鎖起的眉,連那雙嗜人心魄的丹鳳眼都微微眯了起來。
極度不悅的神情。
林忘腿發軟,差點就跪了下去,他想求謝肖珩放過他,張了張嘴,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謝肖珩已經快速站起身拉住他的手腕,力度很大,直直拉着他撞進了謝肖珩的懷抱裏,繼而被謝肖珩推倒,死死壓在了床褥上。
擡眼一望,便是謝肖珩愠怒的臉,心裏一寒,知道今夜恐怕是逃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