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忘折騰了大半宿,但躺到床上卻如何都無法入眠,腦袋裏來來回回都是謝肖珩的脅迫以及不堪的記憶,待到第二日天亮他才掙紮着起了身。
小馮子把早飯端進來,林忘自打進宮胃口大減,短短不到十日消瘦了許多,他強迫自己喝了幾口粥,喉嚨口因着昨夜被傷着了,做吞咽的動作火辣辣的疼,林忘叮的一聲把瓷勺放回碗裏,臉色難看至極。
小馮子昨夜一直守在院外,屋裏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很是心疼,見林忘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小心翼翼的說,“公子要是沒什麽胃口,奴才待會再端上來?”
林忘搖頭,沉默一會兒,忽然問道,“宮中可有法子送信出去?”
小馮子一怔,為難的說,“公子可能不知道,這宮裏比不得外頭,戒備森嚴……”
林忘的眼睛黯淡下去。
小馮子一咬牙,話鋒又轉了,“但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奴才聽聞北門有個侍衛可代人送信……”
林忘登時看見了曙光,他語氣甚至有些激動,“我有封信,想送回家去,勞你替我跑一趟。”
他說着快速起身,在屋裏翻出了紙筆,又讓小馮子幫着磨墨,在紙上飛快的寫下幾行字,找不到信封,就将紙折疊好塞給小馮子,滿臉都是期待,“這封信務必送到昌回路林家林延手中。”
小馮子接了信,猶猶豫豫的,“公子可有銀錢?”
林忘一怔,他進宮時孑然一身,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讓林延送給了陳家小姐,如今哪裏還有東西交得出去,他在屋裏搜尋起來,好在宮裏到處都是奢華之物,他将用過的狼毫筆交給小馮子,囑咐道,“這東西拿去當鋪當了也是值錢的。”
“公子,這,偷盜宮中物件是死罪。”
“凡事你都往我身上推就是,”林忘神色鄭重,“我不會連累你的。”
小馮子見着林忘凄然的神情到底心軟,重重點頭,“公子放心,奴才一定把信交出去。”
林忘感激不已,親自将小馮子送到院前,目送着小馮子遠離,心裏忐忑不已,渾渾噩噩的又回了屋裏。
他原是不想讓林延擔心他,但他實在不願意再待在這令他膽戰心驚的宮裏,也不想再遭受那等羞辱人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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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在信中講明他所經歷之事,只懇求林延想辦法将他救出宮去,林延自幼聰穎,結交的人脈又廣,與其在這宮中坐以待斃,倒不如向林延求助。
林忘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送出去的信中,心裏反而有了盼頭,橫豎謝肖珩對他并不上心,只要有個契機,他出宮未必沒有可能。
林忘不安的等了兩個多時辰,送信的小馮子終于去而複返,他登時站起來,語氣焦急,“如何?”
小馮子壓低了聲音,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奴才辦事,公子放心。”
林忘長出一口氣,露出久違的真心笑容來,來回踱步,“這就好,這就好……”又回頭笑着對小馮子道,“多謝你,倘若事成了,我一定好好答謝。”
小馮子摸摸腦袋,笑起來很是孩子氣,“奴才沒有伺候過公子這樣好脾氣的主子,奴才喜歡公子,願意為公子做事。”
林忘不禁很是感動,在宮中這将近十日,只有小馮子這小孩兒給了他溫暖,仿佛也沒那麽難熬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謝肖珩沒有再來,林忘不見到他,情緒稍顯好轉。
此時正是春末夏初,養在院裏的花團團簇簇開了許多,小馮子跑出去摘了好幾朵捧給林忘,林忘讓他去找個陶罐,折了底部的枝,養在了屋裏的小圓桌上,看着倒很是清雅。
他相信林延見了他的信定會想方設法與他聯系,便一直滿懷期待的等着,日日讓小馮子去北門問消息,但回回都是毫無音訊,到了第五日,小馮子依舊是沒帶來好消息,林忘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
他懷疑信是不是并沒有送到林延手中,但小馮子說北門的侍衛信誓旦旦保證信絕對已經送到,于是林忘又開始擔憂林延是不是束手無策,便又拟信讓小馮子送了出去,讓林延無論有沒有辦法,都務必給他回信。
信是送出去了,依舊石沉大海。
連小馮子都忍不住問了句,“公子,這都多少天了,信怎麽還不送來?”
林忘從來都是信任林延的,縱然一直等不到回信,也不願意去懷疑林延,他在焦慮之中又等了兩日,沒有等來期望中的信件,反倒又等來了謝肖珩。
——
正是午後,宮中乏味至極,唯一消遣便是院外種的一小片花圃,林忘在宮裏待了小半月,已然是被軟禁了起來,也只好圍着花圃轉。
林忘讓小馮子去後院打井水,自己卷了袖子蹲在花圃前除草,他在林府之時,閑來無事便也是讀讀書養養花,做起來倒是得心應手,三兩下将雜草拔了丢在一旁,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把水桶給我。”林忘說着,把一朵已經快枯萎的花折下來放在腳邊,準備着曬幹做成幹花。
等了一會,後頭的人卻沒有應答,林忘只好轉過頭去,“小馮子,水……”
他的話戛然而止,身後哪裏是什麽小馮子,而是迎着日光,居高臨下帶着玩味笑容望着他的謝肖珩,林忘心裏猛的一跳,對于謝肖珩打從心裏的恐懼使得他踉跄了一下便往後倒,謝肖珩手疾眼快的抓住了他的手,直接将他拉了起來。
兩人貼得極近,謝肖珩輕笑了聲,“看來朕不在的時候,你很有閑情逸致?”
林忘掙紮着推開了他往後退了兩步,方才還算明朗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他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小馮子的身影,獨自面對謝肖珩,他心裏突突的跳,半晌才喊了聲陛下。
謝肖珩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身上穿着一襲深藍錦服,站在花圃之中,身姿挺拔,臉上挂着笑,不如前兩次見面般帶着迫人的氣勢,盡管如此,林忘還是忌憚他,十分不安的站着。
謝肖珩狹長的眼梢注視着林延,今日在朝堂上他将幾個老古董批判了一番,說得那些老家夥啞口無言,又無意在一衆官員中見到了林延,這才想起宮裏養着的林忘。
其實他是不大滿意林忘的,縱然林忘有一對與林延極其相似的眼睛,但那眼中的神采遠遠不如林延般澄亮,性子也太軟弱,謝肖珩禁不住想,若是林延被他軟禁在這宮裏,定是要與他拼個魚死網破的。
想到林延,謝肖珩笑意更甚,連帶着林忘看着都可人許多,“喜歡什麽花,朕讓人移來值在院子裏。”
林忘抿着唇,謝肖珩态度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疑惑,他搖搖頭,“沒特別喜歡的。”
謝肖珩皺起了眉,林忘怕他動怒,急忙加上一句,“随便鼓搗而已。”
謝肖珩蹙着的眉這才是又平複下去,他不滿林忘離他太遠,遂招手,“過來。”
“我身上都是污泥……”林忘找理由。
謝肖珩幹脆自己走上去,一把捏住了林忘的下颌細細端詳着。
林忘自幼多病,養在院裏極少外出,膚色極白,在陽光下更是通透水潤,謝肖珩把玩得竟是有些愛不釋手,他盯着林忘的眼,林忘的眼神閃躲而不安,模樣倒是可愛。
正是打算做點什麽,遠遠便傳來一聲奴才叩見陛下,林忘聽見聲音,如同受驚的雀迅速往後退,手中的溫度消失讓謝肖珩不悅的沉下嘴角,而林忘卻如釋重負,對着遠處的小太監道,“小馮子,你過來,把水給我……”
謝肖珩的目光在林忘和小馮子之間流轉了一圈,也不顧污穢,抓着林忘的手就往屋裏拉。
林忘又驚又怕,呼道,“陛下,花還沒澆呢。”
謝肖珩仿若未聞,直接将他拉進了屋裏,林忘緊緊攥了拳,卻聽見謝肖珩吩咐,“來人,”小馮子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吩咐下去,朕午膳便在這裏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