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忘并非不想見自己的侄子,但當務之急是與林延說明他此行的目的,他深深望着林延,“我給你的信,你可有收到?”

林延避開他們目光,又很快的看着他回答,“什麽信?”

林忘心裏松了一口氣,林延果真不知道信的存在,不知道是其中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總歸不是林延在刻意回避他,他艱澀道,“林延,我在宮裏……遇到了些麻煩,陛下不肯放我離開,如今林家已經脫離險境,我是來求你替我想想辦法,我實在不願意再待在宮中。”

林延原先拉着林忘的手悄然松開了,林忘沒有注意,只定定的望着林延,他眼裏承裝的盡是信任,“你與陛下年少相識,又在朝中有所作為,定能設法讓我出宮。”

林忘神色期盼,企圖得到林延肯定的回應,但等了半晌,卻只有林延的沉默,他一顆心慢慢的往下墜。

林延忽的上前兩步,背對着他,又慢慢轉過來,像是思量極深,深吸一口氣道,“哥哥,我與父親都曾央求過陛下讓你出宮,但陛下早就不是從前的太子,哪裏肯聽我與父親半句建議。”

林忘眼神劇烈的閃了閃,垂在身側的手變得無力,他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眼前還是他從小疼愛長大的面容,但他便是覺得林延有什麽地方不同了。

林延閉了閉眼,眼圈濕潤,“我何嘗不想救哥哥出來,但陛下性情暴戾,林家雖說已逃過一劫,實則依舊岌岌可危,”他上前握住林忘瘦弱的肩膀,顫抖道,“哥哥,小天出世之時,我看着他粉粉/嫩嫩的臉,越發不敢拿林家冒險,他才小小的一團,我想看着他長大,我……”

林忘眼瞳收縮,林延每一個字如風般灌進他耳裏,讓他頭暈目眩,他掙紮道,“可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之人,陛下不會為了我大動幹戈。”

林延避開了林忘炯炯的視線,哽咽的擠出一句話來,“哥哥,對不起,是我無能。”

林忘想起許多過往,他被父親冷落之時是林延主動提出給他找教書先生,他被張氏克扣夥食之時,是林延悄悄給他送食。

他永遠都記得在冬日的夜裏,少年穿着單薄的衣物鑽進他的屋子将熱騰騰的包子塞進他手裏的神情,那樣天真而真摯,讓他在寒冬歲月裏汲取了別樣的溫暖。

少年的林延和如今眼中帶淚的林延重合在一起,林忘只覺得心髒驟疼,半晌,他如鲠在喉,“不是你的錯。”

林延像是被燙到一般把手從他身上挪開,退後兩步,眼裏的淚争先恐後的跑出來,林忘從未見過林延哭得這般心碎,像是絕望至極,又不得不妥協。

他只當林延心疼他,不願意讓林延為難,顫抖的道,“我明白的,為人父,總是要顧慮許多。”

他諒解林延的後顧之憂,也理解林延的無能為力,只是好像一瞬間所有的希望都被打碎了,連林延都無法拯救他,這世間還有誰能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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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哭得滿臉淚水,一聲聲說着對不起,到了這時,林忘分明也是心神俱碎的,卻怎麽都哭不出來,他摸摸林延濕潤的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我在宮裏,也未必處處都難過,你不必擔心我。”

林延抓着他哭得渾身顫抖,林忘猝然有些呼吸不過來,他用盡力氣道,“我出宮太久會被發現,該回去了。”

林延猛然的抓住他,重重的喊了聲哥哥,但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再說出來,林忘已經無法分辨他這聲哥哥裏的含意,他無法苛責林延,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延。

連最後一絲火苗都被掐滅了,林忘只想要逃離這個他月餘來心心念念的地方。

他拂開林延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怕再遲一刻都會後悔,身後是林延壓抑的哭聲,林忘被猛烈的日頭一曬,幾乎也要落下淚來。

他不能連累林家,更不能連累林延,但他再怎麽開解自己,心裏還是一片冰涼,他原以為以林延往昔待他的好,便是拼了性命也會将他這個哥哥救出宮來,卻不過只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

林忘是不敢不顧一切的,重新鑽進木簍子時,他心靜如水,就像是早死過一遍的人,再也不畏懼了死亡。

滿載希望而來,心如死灰而歸。

他眼見着木簍子一點點陷入黑暗,頹然的閉上了眼,任憑自己被黑暗吞沒。

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水順着木簍子滲透林忘的衣衫,驟然電閃雷鳴,街道的風呼呼的吹着,林忘從木簍子裏爬出來時渾身已經濕透,那幾個太監罵罵咧咧抱怨鬼天氣。

雨嘩啦啦的往下打,天氣不好,夜幕比尋常來得更快,林忘憑借記憶跌跌撞撞往閣樓趕,一路上摸黑不知道撞了多少回,頭發衣服淩亂的黏在身上,狼狽得像是湖中爬出來的落水鬼。

他在大雨中快步走着,視線漸漸模糊,約摸半個時辰,驟然在瓢潑大雨中見到光亮,他猛的定住腳步,渾身發冷的望着光的方向,像是燃燒着地獄之火,只要他邁出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但他不得不往前走,他顫抖的緩慢的挪動着,一道閃電劃過,他驟然想起早間給他穿戴太監服的圓腦袋,便發了瘋的往前奔,直直撲倒在閣樓的院外。

這一倒他便忽然失去了爬起來的力氣,夜裏響起嘲笑的尖銳音色,夾雜在嘩嘩嘩大雨中尤其可怖,“公子,陛下可是久候您多時吶。”

林忘顫巍巍的擡頭去看,在模糊的雨景中,燭光将常恩布滿皺紋的臉照得一清二楚,他絕望的閉上眼,頓時有宮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來,像拖爛泥一般往院裏帶。

“公子!”

小馮子還有些稚嫩的音色穿透夜空,林忘渾身打顫,被狠狠丢到了地面,他摔得四肢都在疼,掙紮着起身朝着聲源望去。

搖曳的火光中,小馮子被壓着跪在一旁,臉上的血跡被雨水沖刷,整張臉一片血紅,林忘被這紅刺痛的了眼,低低慘叫一聲想要沖小馮子撲去,卻在轉瞬間被擒住雙臂強迫跪倒在地。

他劇烈掙紮着,只見屋裏慢條斯理走出個人影,左右的火把照亮謝肖珩的臉,使得林忘可以将他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餘——他像是一個抓住出逃寵物的主人微微笑着,淺淺的淡淡的,唯有一雙冷漠得沒有溫度的丹鳳眼暴露了他此時的暴虐。

謝肖珩站在屋檐下,目光細細的将他端詳了一番,繼而蹙起了眉,輕輕啧了一聲,甚至是略帶寵愛的責怪道,“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林忘從未有過的恐懼,他努力在磅礴的大雨之中看着謝肖珩,雨水蔓進他的眼裏,刺痛得他幾欲想要閉上眼。

謝肖珩眼角微動,擒着林忘的宮人頓時會意的将林忘往謝肖珩的方向拖,林忘從心裏生出一股寒意,不管不顧的掙紮起來,他甚至大叫着,“我不過去,我不要過去……”

但他的掙紮微乎其微,任憑他如何不願也被丢到了謝肖珩腳邊,他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兢懼的望着頭頂的謝肖珩,謝肖珩垂眸,伸手不顧他臉上的泥土一把捏住他的下颌,挂在臉上的笑容終于一點點消散。

林忘牙齒都在打顫,四肢的血液都被凍僵了一般,謝肖珩的手如玉般溫暖,說出的話卻比千年寒湖還要冰冷,“你不想過來,還想逃去哪,林忘,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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