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電閃雷鳴的夜晚,瓢潑大雨仿佛要把世間淹沒,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落,很快就積起一個又一個的小水窪。

林忘渾身濕透,身上都是污泥,頭發早就散落開,一縷縷的黏在臉上,他的眼神驚恐的望着面前的謝肖珩,分明是俊美無雙的長相,落在他的眼裏卻變得猙獰扭曲。

他努力分辨,頭腦亂哄哄的響,原來謝肖珩一直都沒有換過表情,他艱難的張了張唇,卻難以發出一個字。

謝肖珩掐着他的臉将他往小馮子的方向扳,林忘察覺到些什麽,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沾濕的衣物仿佛結了冰要将他凍結。

小馮子顯然是被用過刑,臉上的血被雨水沖刷,額頭上眼角旁都是傷痕,瘦小的身體跪在地面搖搖欲墜,眼睑垂着,仿佛方才那一聲公子已經用盡他全部的力氣。

“這奴才倒是忠心,”謝肖珩彎下腰,附在他耳邊輕飄飄的說,“打了十來杖都不肯交代你的去處,你若再來晚些,他就會因你而死。”

林忘呼吸漸急,半晌才發出微弱的一聲,“不關他的事……”一聲後,被封鎖的喉嚨終于得以釋放般,他費力的掙紮起來,凄厲大喊,“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要遷怒他人,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不關他的事。”

他努力的去看謝肖珩,謝肖珩松開捏着他下颌的手,又示意壓着林忘的兩人放開林忘,林忘頓時跪在他腳邊用滿是污泥的手緊緊攥住了謝肖珩的衣擺,他擡起頭,眼睛因泡足了雨水通紅一片。

事到如今,他哪裏還有什麽尊嚴可言,他只求謝肖珩能放過小馮子,他胡亂講着話,“陛下,你是明君,明察秋毫,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逼迫小馮子,你要殺要剮,我悉聽尊便,別動他,陛下開恩。”

林忘臉上都是水痕,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未幹涸的雨水,哪些是控制不住流淌的熱淚,他奔潰的趴在謝肖珩腳邊。

眼前的男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掌握全天下人的生殺大權,林家是如此,小馮子是如此,他也是如此,林忘看明白了,在強權面前,有誰能一如既往的強硬。

他不過蝼蟻一只,拿什麽去鬥?

謝肖珩聞言,居高臨下的望着他,眉梢微微挑起,似乎被他的話取悅了,卻陰恻恻的問,“你覺得朕是明君?”

不是,你不是,你禍害忠良之子,你是非不分,你強取良民,可是這些控訴的話林忘只能和了血往肚子裏吞,他眼神渙散,半晌,重重給謝肖珩磕頭,聲音在暴雨中響徹開來,“皇恩浩蕩,皇恩浩蕩……”

月餘來的經歷一幕幕在林忘腦海之中閃現,他邊磕頭邊大聲喊着,溫熱的眼淚争先恐後從眼裏爬出來。

天底下為何有這麽荒謬之事?

Advertisement

他驟然被一道力度扯了起來,眼前映入謝肖珩冰冷的臉,林忘雙唇打抖,心中充滿對謝肖珩的恐懼卻不敢動彈。

“林忘,”謝肖珩逼近他,溫熱的氣息都灑在他的臉上,抓着他領子的五指漸漸收緊,眼神晦暗不明,久久,林忘就要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他終于一把松開林忘,冷笑道,“朕是不是明君,還由不得你來判定。”

林忘如墜深淵,倒在雨地之中仰頭看着謝肖珩,謝肖珩的五官在火光裏明滅可見,繼而擲地有聲道,“小馮子看護不力,挑去左腳腳筋,即刻行刑。”

轟的一聲,林忘猛然轉頭去看小馮子,只見原先已經安定下來的小馮子瞪大了眼,空洞洞的眼睛寫滿驚恐,林忘哀一聲,作勢要撲向小馮子,卻又被人輕而易舉的丢到謝肖珩腳邊。

謝肖珩冷眼看着他大喊大叫不為所動,冷硬道,“朕不要他的性命,朕要你親眼看着,他落得這個下場都是因為你。”

林忘心神俱碎,憤恨的瞪向謝肖珩,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咬碎一口銀牙,凄然吶喊,“逃的是我,跑的也是我,該挑斷腳筋的是我……”

林忘眼裏的恨意太過直接,謝肖珩恍惚了一瞬,又很快恢複神态,微微挑起了唇角,殘忍道,“朕對瘸子不感興趣。”

林忘備受侮辱,渾身抖得不像樣子,“殺了我,殺了我!”

謝肖珩把他的臉扳向小馮子的發現,此時護衛已經舉起了劍,火光裏,大雨裏,劍光發出銳利冰涼的光輝,小馮子終于受不住的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他的音色在夜空中猶如鬼嗷,“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林忘臉色煞白,謝肖珩清朗而冷酷的話語伴随着小馮子的喊叫飄進他的耳裏,“你若死了,我就把小馮子千刀萬剮,屍首丢給惡狗飽腹。”

劍起劍落不過眨眼之間,血色映入林忘的眼裏,仿佛也将他的一雙眸染紅了,小馮子凄厲的叫聲在夜裏顯得可怖至極,竟是蓋過了轟隆隆的雷聲。

林忘的喉嚨裏嘗到一絲血腥味,他用盡全力從肺腑裏喊出一聲,一大口濃郁的血湧了出來,濺到了謝肖珩的手上,也融入了坑坑窪窪的水面。

謝肖珩一怔,有那麽一瞬他以為林忘是死在自己手中,但常恩的聲音提醒了他,“陛下,林公子昏過去了。”

他緩緩的收回手,凝視着手上殷紅的血,又看着垂着腦袋不省人事的林忘。

林忘一半身子在雨中淋着,因着衣物都沾在身上越發凸顯他的羸弱,謝肖珩不禁回想起第一眼見到林忘的場景,當時的林忘雖瘦弱,但絕非如今像是只要他用力一捏就能碎了一般。

謝肖珩自認無情,但林忘前後的變化也不禁讓他覺得自己着實做得有些過火,可即使他把林忘殺了都如何,這天底下本就是弱肉強食,他踏遍屍骨坐上這帝位,不就是想見衆生俯首稱臣麽。

區區一個林忘,死了又如何?

他這樣想着,原先起了點憐憫的心思又很快被他壓下去,橫豎不過是個贗品罷了,用不着憐惜。

空氣之中的血腥味漸漸被雨水沖刷而去,謝肖珩恢複了一貫的神态,吩咐宮人将昏迷的林忘擡進屋裏,又傳了太醫。

林忘渾身濕透,衣物自然是不能再穿,有小太監拿着幹淨的衣衫準備為林忘換上,謝肖珩看着林忘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見着小太監的手摸上林忘的衣領,眼前不知道怎麽又浮現起林忘昏迷前的神态——決絕,憤恨,盡是無聲的控訴。

“住手。”謝肖珩開了口。

小太監方在外頭見了血,被謝肖珩這麽一句,吓得撲通跪了下來,謝肖珩眉頭深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說出這兩個字來,一見抖得厲害的小太監,心裏更是煩躁,冷言道,“跪什麽,還不快些把衣衫換好。”

小太監連聲應着,顫顫巍巍的起身,手忙腳亂拔林忘的衣物,林忘白/皙而瘦弱的胸膛露了出來,謝肖珩一陣心煩意亂,抛下一句,“看好他,若是有什麽差錯,朕唯你們是問。”

謝肖珩不再看林忘一眼,太醫匆匆趕到,謝肖珩随意吩咐兩句,常恩将油紙傘打了起來,四個宮人提着燈籠在前面照路,院前的血跡還未盡數沖散,謝肖珩瞥了一眼,大步往外走,雨水打濕了他被林忘抓得污穢的衣擺。

上了步辇,謝肖珩忽然對着常恩問了一句,“你也覺得朕是明君?”

常恩驟然被這麽一問,吓得抖了一下才谄媚道,“陛下自然是明君。”

大雨還未退,謝肖珩無聲笑了——是與不是又如何,天下人誰敢挑他一句錯。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