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相聚,說起話來已經沒有了當初那份自然。

他們已經不再是初中生了,現在的鄒廣,雖還是和從前一樣腼腆、寡言,但是脾氣收斂了很多,不會讓人感覺到難以理解或是不合群了。

“我現在坐在周宸一前面。”

鄒廣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徐素“啊”了一聲,然後點點頭。

鄒廣覺得自己有點悲哀。好不容易找到能夠和她說話的機會,這麽安心地單獨聊兩句,卻還是要扯上周宸一才好将對話繼續下去。

徐素沉默了一會,用食指繞着自己的發梢,目光沉靜地望着不遠處踢足球的高二學生,說:“你知道我和周宸一鬧翻了嗎?”

徐素的話太突然,鄒廣感到一陣手足無措,呆呆地說了句:“他沒告訴我……”

“嗯。”徐素點點頭,“是沒什麽好說的。”

和男生做朋友的一大好處是他們不會刨根問底,也遠沒有女生那麽敏感的神經。可是徐素不知道,這也僅限于他們完全不關心的人或事。而她自己,對于鄒廣的意義,絕非一般可以形容。

好久都沒有人說話,鄒廣等着徐素,徐素等着鄒廣,最後還是鄒廣先開口,語氣有點遲疑:“你和周宸一……”

“呼……”徐素聞言總算呼出一口氣,仰起臉來露出一個微笑,“我還怕你不問我呢,總算等到了啊。”

鄒廣卻沒有笑,反而是很認真地看着她。

徐素收斂起笑容,繼續繞長發,然後慢慢地把事情告訴了鄒廣,她的心情很複雜,情緒也很零碎,很多情感無法用語言準确的描述清楚,然而鄒廣聽得非常專心。

“我總覺得,我和周宸一是不一樣的,我們的目标不一樣,以後要走的路也不一樣。我不想走進屬于他的光環,至少在學校裏,更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是那麽好的朋友。”

許久後,鄒廣才問她:“那你知道你的目标是什麽嗎?”

徐素愣住,回答不出來。

Advertisement

“徐素,你太傻了,你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一廂情願地覺得,無法跨越和周宸一的距離呢?太奪目的光,會讓人的眼睛睜不開,因而想要躲進陰影中。可是,人都需要陽光,你不可能永遠躲藏起來。”

徐素猜測,現在的鄒廣,語文一定好了很多,不然為什麽他說的話,她一點都聽不懂。

“周宸一他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生氣。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我一開始,只是希望他在學校,能夠假裝不認識我。”那些不敢和別人說的話,隐藏起來的心情,此刻全部迸發出來,徐素覺得眼睛酸酸的,“周宸一認為,我這樣做,是覺得他讓我丢臉了。”

而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會讓他丢臉。

鄒廣悄然嘆了口氣,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她。然而他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自己長久以來內心的猜測都沒有錯,也明白了開學以來周宸一一些反常舉動的原因,變得不那麽和善,凡事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大有“紀凡化”的趨勢。

鄒廣不理解他們的糾葛,只覺得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因而這種事情,在他看來只是小打小鬧,他剛想說什麽的時候,發現一旁的徐素眼裏居然泛起可疑的淚光,濕潤的長睫毛幾根幾根的凝在一起,他一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拿出紙巾遞給她:“徐素……徐素你別哭啊。”

徐素接過他紙巾,擦了擦眼淚,紅着眼和他輕輕說了句:“我沒事,謝謝你啊,鄒廣。”

對于徐素來說,周宸一是可以随便地說“你不要再來煩我”的人,是會為了和他的不愉快而落淚的人,而鄒廣,只是個遞張紙巾都要客套地說“謝謝”的人。

鄒廣有點難過,但還是笑着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今天還有最後一節自習課,徐素最後一個進教室,這時候剛好打鈴。孫曉榛和班裏的另一個女生見徐素進了教室,擠了擠眼睛,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開始傳紙條。

這節自習課應該是英語老師值班,但是不知怎麽的,他沒有及時出現,班裏不時有讨論問題的竊竊私語聲,孫曉榛傳紙條已經從班級的這一頭到那一頭了,波及太大,很多人都有點好奇他們到底在說什麽,蕭雨濛則是皺着眉,一臉不滿的樣子——紙條每次都要經過她桌前,她嫌麻煩。

在傳遞的過程中,終于有一次,掉到了徐素的腳邊,徐素撿起那張對折的紙條時,孫曉榛明顯地激動起來,差點就要站起來。

徐素并不想知道裏面寫了什麽,可那紙條無意中攤開來,露出幾個字,徐素在這時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現在白色的紙上。

“徐素以前就是個騷……”

後面的字被遮擋住了,換成是誰都會想打開來看下去,徐素不是聖人,她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孫曉榛,當着她有點複雜的目光,把紙條打開。

“徐素以前就是個騷貨,是個□□還愛立牌坊,她初中的破事實驗的人都知道。還有她那個好朋友,和她一樣的貨色。”

那個字跡很工整,可是寫出來的話卻如此的不堪,徐素強忍住摒神凝氣,站起來,走到孫曉榛座位前,把紙條遞給她,孫曉榛看着徐素嚴肅的神情,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整個班級的人都看着徐素的動作,她離開孫曉榛的座位,又走到和她傳紙條那個女生的座位前,鄭重地開口:“你可以污蔑我、诽謗我,但請你不要再污蔑我的朋友。如果你再管不好你的嘴巴,我來幫你管。”

那個女生以前初中是一班的,平時在班裏不聲不響,和丁寧、蕭雨濛兩派關系都很好,她大概也沒料到一直默默無聞的徐素會有此舉動,直接說出這些話來,當下就呆住了,然後立馬低下頭,心虛地做習題。

徐素轉過身,英語老師剛好進門,見此情景不明所以地問:“這是怎麽了?一個個的?”

班裏沒有人回答。

“徐素?”

徐素反應很快,立刻回答說:“剛才教室裏進了一只很大的蜜蜂,嗡嗡嗡很吵,我把它趕出去了。”

樂天揚第一個笑起來,英語老師聳聳肩,說:“看不出來你還挺勇敢的。下次就直接開窗好了,別回頭被蟄了就不好了……”

徐素回到座位上,樂天揚用筆戳了戳她的背脊,小聲問她:“剛才什麽情況啊?那紙條說你什麽了?”

徐素還沒來得及回答,英語老師就走到樂天揚旁邊,用筆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怎麽?你還要學趕蜜蜂的經驗?”

全班大笑,樂天揚紅了紅臉,尴尬一笑。

因為紙條的事情,徐素一整個自習課心情都不是很好,作業也沒做進去,最後幹脆在草稿紙上亂塗亂畫。她不懂,為什麽自己總是因為一些沒有做過的事受到輿論的指責和污蔑,初中是這樣,剛進高中,還是這樣。為什麽人就不能像小學一樣,彼此之間相親相愛,心無城府,我不和你玩,就說得清清楚楚,撇的幹幹淨淨。所以她有的時候覺得,還是男生之間比較好,看誰不爽了,撩起袖子來一拳頭揍上去,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放學樂天揚還是和她一起走,一直在她旁邊喋喋不休,徐素一句話都沒有理會他,最後實在受不了了,無奈地說:“拜托你能不能安靜點啊。”

樂天揚很無辜,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打量她:“你怎麽了啊?不會還是因為自習課上的事生悶氣吧?”

徐素撇過頭,沒有回答。

“哎你傻不傻,你覺得你沒有做錯事,是她們自己八婆,那你有什麽好煩惱的。”

徐素繞開他,繼續往前走,樂天揚跟了上來。

“徐素徐素,你不要難過了嘛。這樣吧,我請你吃東西。今天我媽帶我去世紀公園那邊新開的冰激淩店,一起去啊。”

徐素轉頭,看着樂天揚兩眼水汪汪,一派純良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你當哄小孩呢?”

“切,你就是個小孩啊。才那麽一丁點兒高,而且還總愛鬧脾氣。”樂天揚說着,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徐素只到他的胸口那裏。

樂天揚的話讓徐素忽然想到以前周宸一總是說她小短腿,想着想着,她忽然笑起來,樂天揚看着她嘴角隐隐約約的小梨渦,有點呆住了:“你笑什麽?”

徐素搖頭,微微收斂起笑意,正色:“咳咳,那個……冰激淩你還是自己去吃吧。我趕着回家。”

“回什麽回,哥今天還就一定要讓你去了!”樂天揚撒起潑來比女生還厲害,厚臉皮也是無人能敵,老師和教官都奈何不了,可是堂而皇之地跟着他和他媽媽去吃冰激淩這種事,徐素也是怎麽都做不出的。

兩人正僵持着,樂天揚的媽媽突然出現了。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打扮時尚,妝容精致,完全看不出有一個這麽大的兒子,徐素覺得,她長得有點像喬月。但是和喬月不同的是,樂天揚的媽媽臉上的表情是鮮活的、動态的,整個人一看就是充滿旺盛的精力和勃勃生機的,而不是喬月那般,憔悴而沒有一點活力。

“樂天揚!你小子磨磨蹭蹭的毛病什麽時候改的掉啊?”樂媽媽翻了個白眼,然後看了看徐素,說,“你同學嗎?”

“阿姨,您好……”

“媽,她就是徐素,我和你說過的,我讓她和我們一起去吃冰激淩,她……”

“啊,徐素,樂天揚在家總提起你呢!行,事不宜遲,我們快走,晚了還得排好長的隊!”樂媽媽看樣子是個急性子,當即就催促着他們,自己帶路踩着十厘米的細高跟謝踢踏踢踏地往前走了,根本沒給徐素說“不”的機會。

于是,徐素只好認命。樂天揚笑得異常得意。

不過徐素倒是很好奇樂天揚在家裏怎麽說她的,什麽叫“總提起你”,她想來想去,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之前徐素的生活中沒有出現過像樂天揚這樣的人,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樂天派、張揚,好像沒有任何事能夠讓他煩心,他有一種純粹的快樂。徐素一直不知道那種純粹來源于哪裏,直到見識到他和他媽媽相處的模式。

樂天揚和樂媽媽的性格簡直是一模一樣,在車裏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全然不像是母子,感覺比死黨還要親密。徐素覺得自己和徐天的關系已經不錯了,但是絕對沒有到這種沒大沒小的地步。

徐天對待徐素像對待成年人,而樂天揚看待樂媽媽像看待同齡人,這就是區別。

樂媽媽人很爽快,路上也會和徐素搭話,到了冰激淩店拉着徐素坐下,讓樂天揚去排超長的隊點單。

她是做護膚品的,問徐素上次樂天揚給得小樣用的怎麽樣,她那裏還有很多。

徐素忙搖頭:“夠了夠了,樂天揚給了我好多好多,我還有一大半呢。謝謝阿姨。”

“哈哈哈,你是樂天揚的好朋友嘛,客氣什麽。我悄悄告訴你,這小子雖然長得帥,桃花也很旺,可是從沒見他對哪個小姑娘這麽上心,我看他是對你一見鐘情啦。”

樂媽媽說着,自己捂着嘴得意的笑,完全沒有注意到徐素瞪大了眼睛,蒼白的臉因為這句話慢慢漲紅,憋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

當初徐素和周宸一走得很近的時候,陳楓可是像打了雞血一樣,對他們再正常不過的日常交往也是橫眉冷對的,就是怕徐素影響了周宸一的大好前程。徐素可以理解,他們這個年紀,學校、家裏,對早戀都是嚴令禁止,聞虎色變。因而,樂媽媽的話顯得更加奇葩。

“徐素,其實樂天揚還是不錯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樂媽媽哈哈哈大笑起來,又說,“要是你覺得現在還太早,我先幫他領個號,以後你想找男朋友了,記得第一個考慮他啊!”

“阿姨……”

徐素已經窘到不行,話要說下去的時候,坐在樂媽媽背後沙發上的那個人突然猛地站起來,轉了個身,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撞到了她們的桌子。

樂媽媽吓了一跳,徐素擡眼,看到周宸一的時候,整個人有點懵。

“對不起。”他沒有看徐素,純粹是對着樂媽媽說的,語氣鄭重,态度沒有敷衍。

“啊,沒事沒事。”

徐素還沒有從驚訝中恢複過來,對面的樂媽媽拍了拍胸口,然後笑着說:“現在的男孩子都一個樣子,莽莽撞撞的。不過剛才那個長得真好看,皮膚又白,比我們樂天揚好看多了。”

“哪有這樣說自己兒子的!”這時,樂天揚端着裝有三大盒冰激淩的餐盤過來了,在徐素旁邊坐下,吃了一口冰激淩,“剛才那個人有點像周宸一……”

“嗯……”徐素胡亂地應答着,心思已經神游天外去了。

她此刻特別想知道為什麽周宸一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更想知道,為什麽,唐唐會跟在他身後。

特別想知道的是——她裝作不在意地樣子望了望玻璃窗外——周宸一騎着唐唐的粉色公主車載着她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一直過了很多天,周宸一一直不能忘記那天在冰激淩店的情景,也忘不了樂天揚的媽媽對徐素說的話,帶着玩笑的口吻,卻讓他久久地介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并不是一個沖動的人,然而那天,他和唐唐去總務處拿競賽考卷的時候,正好看到徐素、樂天揚和一個衣着光鮮的女子在說話,他走過他們,他們沒有看到他,他卻聽到他們說的話。

唐唐捧着一疊卷子走出總務處,他對她說:“我們去吃冰激淩。”

唐唐沒有多問,欣然應允。周宸一自己的自行車沒有後座,就騎着唐唐地載她。那個時間段是下班和放學高峰,堵車很厲害,他們騎自行車反而比汽車早到。

周宸一想想自己,覺得好笑,更好笑的是,他聽到那些話後感覺到胸口悶悶的不樂,起身撞到了徐素的桌子。

刻意還是無意,他自己都不确定。

當時徐素的表情完全呆住了,他看着竟然有點愉悅,可是那種愉悅沒有持續多久,接下來就開始鄙視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跟蹤行為,和變态有什麽兩樣?而且……他苦笑,想:周宸一,才不到一個月,你就受不了了。徐素和別的男生稍微走得近點,你就狗急跳牆了。她明明什麽都沒承認,可是,你就是不喜歡別人把她和其他異性扯在一起。

你那麽在乎,可是,她覺得讓別人知道你們相識相熟,很羞恥。

周宸一覺得這樣的自己有點悲哀。

這麽久以來,紀凡看得很清楚,明着暗着點破,說他是喜歡徐素的。周宸一知道自己只是希望每天能看見徐素的笑容,和她聊聊天,時不時一起吃飯,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喜歡。

如果算,那就是喜歡她;可反過來說,她就一點都不喜歡他。

但是沒有關系。周宸一默默對自己說,如果現在的她是快樂的。那麽,他的心情,一點都不重要。

“你是聖母。”紀凡這樣評價他,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天那樣的事情,他怕是永遠不會再做了。

唐唐因為吃冰激淩的事情很開心,和蔣頤月一連說了好多天,蔣頤月好脾氣地聽着,也不好說什麽,周宸一對着徐素的樣子,她是見識過的,可是唐唐人很單純,真的就覺得周宸一待自己才是不一樣的。

蔣頤月往後看了看紀凡和周宸一,他們兩人奮筆疾書,唰唰唰在草稿紙上寫着什麽。她有點懂唐唐的心情。

中午蔣頤月和唐唐一起吃午飯,她們班老師拖堂了,買好飯在食堂找不到位置,正要轉戰樓上的時候,唐唐撞了撞蔣頤月的胳膊:“那個……不是徐素嗎?”

蔣頤月望過去,只見穿着娃娃領白襯衫的徐素一個人坐在柱子後的角落,安靜地吃着飯,她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紮馬尾辮,而是梳了兩條長長的辮子,低低地垂着,看上去乖的不得了。

她們倆走過去,坐到徐素旁邊。蔣頤月和徐素面對面,徐素擡頭,看了她一下,然後笑笑:“嗨。”

“你怎麽一個人啊?”

“我同桌生病了。”

“聲聲呢?”

徐素還是保持着臉上平和的微笑:“她在班裏朋友很多,看心情找大家吃飯的。我們很少一起。”

“對對對,聲聲以前就是這樣的。璐璐她們還因此抱怨過呢,蔣頤月你不記得啦啊?”一旁的唐唐随聲附和,徐素望向她,笑着點頭,唐唐便像個怕生的小女孩一樣,低下了頭。

接下來的對話稀松平常,蔣頤月和徐素說着各自班裏的事情,唐唐一言不發,專注地吃着飯,嚼得很慢,半天也沒吃下多少。說到後面,徐素正好提到那天和樂天揚一起去的那家冰激淩店,說那裏面的藍莓冰激淩味道很不錯,唐唐再次擡起腦袋來,萌萌地看着徐素:“呀,那天我和周宸一也去吃的這個,周宸一偏要說這個味道不好吃。”

那日唐唐跟着周宸一走得很急,并沒有看到徐素,說起話來帶着孩子氣,毫無遮掩。徐素真心覺得,唐唐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雖然嬌滴滴的,但是待人接物都很有禮貌,也沒有丁寧那種莫名其妙的傲氣。

“男生都不喜歡吃偏酸的東西。”蔣頤月說。

“周宸一就喜歡啊。他這個人就是奇奇怪怪的,連那天去吃冰激淩也是莫名起意,我還以為他受了什麽刺激……”唐唐話說到一半,看到徐素的眼裏帶着微妙的笑意,立刻止住了話頭,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地說,“徐素,你可別告訴周宸一我說的噢。”

徐素笑着搖頭,心裏大概有了個譜。

吃完午飯,徐素到龔老師辦公室,跟他說:“老師,我想以後留下來夜自修。”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周宸一正好在他們班主任桌前填一張表格,徐素敏銳地發現周宸一的背在自己說完那句話後猛地一僵。

“诶?今天樂天揚早上也和我說要夜自修。你們兩這是開竅了?”龔老師開了個小玩笑。

“周宸一,這一欄寫錯了,寫到下面去了。”張老師提醒他,周宸一聞言把那行字塗掉,結果用力過猛,紙都劃破了。張老師無奈地從抽屜裏重新抽出一張表格,遞給他:“重寫重寫。”

另一邊,龔老師又問了問徐素為什麽突然決定夜自修,有沒有和爸爸商量過,徐素老實地搖頭:“我爸讓我自己決定。”

“行,那你在這張紙上寫兩句話,再簽個名。”

徐素按照龔老師的要求寫完,再擡起頭的時候,辦公室已然不見周宸一的身影,徐素有些微微的失望,走出辦公室,正要回班,卻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她吃痛地輕輕“啊”了一聲,定睛一看,發現是周宸一。

“跟我上來。”他語氣冷冰冰的,捏着她的手腕,把她往四樓的天臺帶。

徐素一直很乖,雖然手被他抓得有點疼,但是沒鬧沒叫,一句話都沒有說,只默默地跟着他的步子。

到了天臺,周宸一終于放開了徐素。

四樓并不高,但是從這個角度望下去,還是能清晰地看到樓下吃完午飯的一大波學生往各棟樓裏走,徐素看不清他們的面容,此時,在她眼裏,他們就像一只只小螞蟻一樣。天臺的風很大,呼嘯過耳邊,徐素的辮子都有些散亂,周宸一的黑色碎發卻是精神無比的樣子。

他看着她,她低着頭,氣氛從未有過的尴尬。

徐素已經忘了,她和周宸一,有多久沒有說話了。

“周宸一,你……要和我說什麽?”最終還是徐素先開口,她的聲音低低的,被風吃進了一半。

“你不用擔心,這裏沒有人會上來,也沒有人會看見。”

徐素聞言驚訝地擡眼看他,目光撞進了他漆黑的瞳孔裏,她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他從來不會這樣和她說話,徐素想着,心裏忽然覺得委屈,胸口酸酸的疼。

女性是一種極其容易被情緒控制的生物,徐素被他這樣看着,眼眶慢慢就紅了。

自從結束初中生涯,她好像越來越敏感脆弱了,性格也變了很多。

“好了好了,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你……別哭。”周宸一終究還是不忍,嘆了口氣,然後俯下身擡手用手背擦過她的眼角。

周宸一不這樣還好,一這樣做,徐素的眼淚簡直像斷了線一樣,嘩啦啦往下落,後來簡直泣不成聲了,把臉埋在手心裏,瘦弱的肩膀因為抽泣一抖一抖的,周宸一有點急了,把她的手往下放,低頭看着她滿臉淚痕的樣子,後悔不已。

“徐素,我真的不是……”

“你是故意的。”

“嗯?”

徐素猛地擡起頭,周宸一剛好低着頭,她的頭頂撞到了他的下巴,周宸一吃痛地皺了皺眉,“呲”出了聲。

“我說那天,你是故意的。故意跟着我和樂天揚到冰激淩店,故意撞我的桌子,故意不看我。”

徐素的語氣鎮定自若,和前一秒哭成淚人的那個判若兩人,周宸一不自在的看向別處,咳嗽了一聲,什麽都沒說。

“周宸一,你幼不幼稚啊?”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沒有成年,但最讨厭別人把他們當成孩子來看,總覺得自己已經是真正的男人了,周宸一也不例外,“幼稚”這種形容詞一出現,他就像被踩着了尾巴的貓一樣,立馬就炸毛了。

“我怎麽幼稚了?我還沒說你幼稚呢!”周宸一的臉立馬漲紅了,“你和那個什麽樂天揚才認識多少天啊?算上軍訓也就一個月,你就跟人家媽一起去吃冰激淩?還有,你不是最不喜歡夜自修嗎?還說這輩子都不想幹夜自修這種勞心勞力、自找苦吃的事。現在就因為樂天揚夜自修,你就也要去了?你知道一個女生晚上回家多危險嗎?”

周宸一一股怒氣這時候總算可以發洩出來,對着徐素整個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徐素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

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線條流暢的下巴,看不出一點毛孔和痘痘的白皙皮膚和明亮的桃花眼……她再次感慨,造物主真是不公平。

“你看我幹什麽?”

周宸一被她看得心裏發毛,不自在的後退了一步。

徐素笑笑:“夜自修完,不是有你和我一起回家嗎?”

周宸一沒想到徐素就這麽說出來了,挑了挑眉,單手插在口袋裏,人往身後的欄杆一靠,痞痞地調侃她說:“你不是要和我當陌生人嗎?怎麽不去找你們家樂天揚?”

他有着這樣的動作和神情,平時陽光好少年的樣子突然消失遁形,此時是一臉痞氣的樣子,可是徐素覺得,這樣的周宸一,還是要命的帥。

“周宸一。”

許久,周宸一才聽到徐素重新開口。

“嗯?”

“你不會是……吃醋了吧?”徐素的語氣,有些遲疑。

風勢不知什麽時候變小了,微風刮過耳畔,暖暖的,癢癢的,周宸一的臉,終于因為她的那句話變紅。

☆、不是徐素一個人的周宸一

自從那天在天臺的事情過後。周宸一和徐素的關系變得很奇怪。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說是冰釋前嫌,好像又不是;說是止步不前,似乎又有某些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

徐素特別後悔自己當時腦子短路問出了那句話,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周宸一更後悔自己當時的回答。

“吃什麽醋?我又不喜歡你。”

徐素沉默了兩秒,周宸一心虛,還怕她不相信,好死不死的補了一刀:“我……有喜歡的人的。”

他說完那句話,終于看到了徐素臉上的笑容。

——一種比以往更平靜的笑容。

他真的特別特別特別特別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現在他們偶爾在學校遇到的時候,會很輕松自然地打聲招呼,甚至有點過分禮貌了。紀凡看到過一次之後就嫌棄而不留情面地當場吐槽“敢不敢再做作點”。

晚上也沒有像之前徐素開玩笑時說的,一起騎車回去。夜自修九點結束,縱然有周宸一陪着,徐天還是不放心徐素的,特別是初中穆雅倩那件事後,徐天對徐素的“關懷政策”比之前嚴苛了無數倍。

徐天來接徐素,說要帶周宸一一起,周宸一以“想騎車鍛煉身體”這種假到不行的借口拒絕了徐天的邀請。徐天不是傻子,前段時間見兩人很久沒來往了,就懷疑發生了什麽事,這下終于熬不住了,問徐素:“你和宸宸又吵架了?”

“沒有啊。”大晚上的,徐素坐在車裏吃着炸雞,嘴巴裏塞得鼓鼓的,神情倒是自然到不行。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徐素用紙巾擦了擦嘴,“周宸一平時學習啊競賽啊都來不及,哪有空和我吵架。”

徐天想想也有道理,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但心裏到底是有疑惑的。

今年的十一徐天帶徐素回了趟鄉下,去看徐素的爺爺。徐素奶奶在她三年級的時候去世的。在徐素印象中,爺爺奶奶一直非常恩愛,幾十年從來和和美美,從來沒吵過架。或許是那樣的生活太幸福,兩個老人待人待事都是心寬的,徐素那個時候特別喜歡去爺爺奶奶家,愛爬到爺爺背上用手從背後摸他的白胡子,愛奶奶煮的香濃的奶湯鲫魚,也愛鄉間田地嫩綠的小青菜和咩咩叫的小羊。

可惜上天嫉妒他們的幸福,在徐素一年級的時候,奶奶被查出腫瘤,斷斷續續住了好久的院,到最後走的時候,那個原本胖胖的老太太都瘦的不成人形了。

鄉裏人形容,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奶奶走後,爺爺就變了一個人。不再喜歡做飯的時候哼着山歌,不再喜歡侍弄花花草草,連徐素說好去看他的時候,也經常不見人影。

他說忘了,其實是沒放在心上。

奶奶走後,再沒任何的人、事能引起他的注意,讓他覺得“值得記住”。

爺爺身體也不好,這幾年每年回去,徐天都會提及接爺爺一起住,徐素也跟着徐天勸,可老爺子雖然人瘦的像竹竿,脾氣卻大的驚人,死也不同意,并且一次比一次憤怒,最後竟然說出了“再勸我你們以後就不用來了”這種話。

爺爺和喬月有點像,徐素是這麽覺得的。他們都是守着一點回憶過活的人,都是可憐人。

爺爺看到徐素的時候,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正在田裏除草,手上握着鐮刀,頭上戴着草帽,佝偻着背,對不遠處的徐素招手,喊:“囡囡,田裏髒的,別走過來,爺爺過去!”

徐素彎下腰,卷起褲管,還是邁步進滿是濕泥的田裏,白色的帆布鞋上沾上了土黃色的泥土,顏色醒目。

徐素小時候曾經幫爺爺割過草,那個時候還有奶奶在旁邊,爺爺的笑容是爽朗而沒有負擔的,他們兩大一小在夕陽下的田野裏,踏着黃昏的餘晖晚歸,田間的空氣裏只有笑聲和歸家倦鳥的鳴叫。

那是徐素小腦袋裏對幸福最初的概念。簡單而純粹。好像唾手可得。

孩子容易因為一顆糖、一個小玩具而感到快樂得無以複加,他們很難理解大人莫名的痛苦和哀愁,直到他們慢慢長大,經歷一些事情,直到,他們也成為了大人。

世事複雜而多變,沒有人能守住那顆純粹的心。

徐素知道爺爺的心其實夠純粹了,他只要有奶奶在身邊就會覺得心滿意足了,然而任何一種幸福都不會是唾手可得的。命運的殘酷之處在于,無論你想要的多麽少,它所能給你的,總會比那點更少。

吃飯的時候,徐天再一次提起了接爺爺回家,爺爺剛想發作,徐天趕緊補充:“別激動,我話還沒說完。我是說就在十月到十一月這段時間。學校打算派我去國外參加一個學術交流班,家裏沒人素素一個人不行。”

“老爸,其實我……”

“我也不放心。”徐天及時堵住了徐素的話頭,然後望向爺爺。

爺爺沉默了許久,終于點頭,然後擡手,揉了揉徐素的腦袋,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囡囡奶奶以前最疼囡囡了。”

只一句話,就哽咽了。

他們還是在鄉下度過了黃金周,這裏和人流密集的旅游景點天壤之別,清靜的不可思議。徐素在這七天戒網戒電視,每天早睡早起,跟着爺爺釣魚養花學做菜,臨走前一天晚上照了照鏡子,發現整個人容光煥發的,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好的不可思議。

沒想到黃金周遇上了大堵車,徐素他們回程本來就晚了,堵了老半天後,回到家已近兩點,三個人都疲憊不堪,徐素在半路嚴重暈車,吐的昏天黑地。徐天和爺爺都建議她請假,明天在家休息一天。

徐素接受了這個提議。

然而在家的一天也并不好過,一大早就醒過來,頭還是昏昏沉沉的,量了量體溫,在發低燒。

爺爺給徐素吃了點藥,做了點清粥小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