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重視這次期末考試,因為實驗高中的特殊性,按照一貫的傳統,高一上學期結束,就将進行文理分科,四個重點班将合并成兩個,這兩個自然是理科班,而選文科的學生不會很多,也就表明,會有部分選理科的學生,要到普通的理科班。
實驗的學生本來就學霸居多,聽了龔老師的這番話,認真的比以往更認真了,除了幾個本來就打算學文科的學生,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淡定到不行,其中就包括徐素的同桌羅松。
羅松是文藝少女,化學物理數學每次考試都考不到平均分,英語語文倒很出彩,她說,非文科活不下去。
和羅松一樣情況的還有丁寧、孫曉榛、蕭雨濛,不過聽說,蕭雨濛還是想選理科的。
徐素課間的時候聽到孫曉榛在問蕭雨濛明明文科比理科好太多,為什麽要死撐下去?
當時蕭雨濛就翻了個白眼,塗着透明色的指甲油,語氣輕飄飄地說:“你別傻了,以後文科的就業路子太窄了,理科選擇就多了去了,金融啊,機械啊,醫學啊,文科能幹什麽?”
徐素聽到這話倒是有點驚訝,她還不知道,蕭雨濛是個這麽現實的人。徐素一直覺得蕭雨濛看起來鄙視世間一切東西,清高到像個仙人,這些東西不像是她會考慮的。
考完試那天,羅松對徐素說,其實還是挺舍不得她的,“我一直不太擅長和別人相處。徐素,和你做同桌很開心的。”
然後又和後面的梁瑞、樂天揚道了聲別,說:“你們兩個以後要多多照顧徐素。別總給她抄作業了。”
樂天揚笑了笑,輕輕戳了戳徐素的背:“這個家夥期末就沒好好看書,還不知道能不能留班……”
徐素的臉一紅,但是知道樂天揚說的是事實。自己一開始知道進了重點班時,覺得這裏不會适合她,可一學期下來,感覺還不錯,而且認識了樂天揚、梁瑞、羅松、苑聲聲等等可愛的人,如果真的要走,她倒真的舍不得。
梁瑞勾了勾樂天揚的脖子,對着徐素壞笑着說:“徐素別擔心,要是你留不了,樂天揚陪你去普通班啊。有你的地方,才是他的歸宿。”
徐素已經習慣了梁瑞這副賤兮兮的樣子,說了聲“無聊”,就轉過去收拾書包了。
考完他們放假三天,考試成績在三天後出來,這三天周宸一、紀凡、徐素一起跟着徐素爺爺到鄉下去玩了一趟,住了兩天。本來還要叫林江的,但是他的課程和他們不太不一樣,又說各種忙,只好缺席了。反正自從上高中以來,他們四人行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城裏的孩子來到鄉村總是覺得充滿新奇的,徐素爺爺帶他們去冬天覆蓋着厚厚的“棉被”的田地裏走了一遭,又去山裏冒着綿綿的細雪挖冬筍,加點冰糖和生抽炒着吃,做油焖冬筍,周宸一和紀凡每頓都能吃小三碗飯,看的徐素着實咋舌。
晚上爺爺早睡,他們三個聚在裏屋看電視節目,只有一個臺,放的是抗戰片,三個人罕見的看得津津有味。徐素怕冷,裹在厚毯子裏,像個粽子一樣,懷裏還揣着一個熱水袋,手裏捧着一杯熱茶,臉紅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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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窗外,隐約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裏,紛飛的雪花,一片一片的旋轉着下落,優雅如花仙子。
而一邊的周宸一和紀凡,聚精會神地盯着小小的電視屏幕,她想,他們應該沒有看過分辨率那麽低的畫質吧。可是,他們的樣子,比以往平靜很多、閑适很多。
爺爺在廚房裏給他們捂着炖好了的蘿蔔羊排骨湯,讓徐素晚點給他們端去喝。徐素自己都很久沒有吃過這湯,明明才九點,就溜到廚房去,盛了三大碗,把他們的兩碗先端了過去。
蘿蔔清甜爽脆,羊肉味道極香,湯濃而不膩,爺爺炖了很久,沒有一點膻味,他們喝得很滿足,說徐素實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幸福了。
徐素露出淺淺的梨渦。
她想,這就是幸福吧,很簡單,卻又很不容易。
這場幸福的夢睡了三天,然後夢醒了的時候,就是回校。
徐素拿到成績單的時候,自己也大大的吃了一驚,她考完覺得這次考得不錯,應該有戲,可沒想到,竟然超水平發揮到了這種地步。
班級第九,年級進了前八十,周宸一誇她“關鍵時刻絕對不掉鏈子”。
這樣的好成績,繼續留在重點班當然是穩的了,不過出狀況的人也不在少數。比如說薛藝庭,考了個吊車尾的分數,聽說已經打算放棄理科了。徐素還在路上遇到了瞿逸陽,他考了年級前十,是重點班的第一,說起同班的李霜時,他的表情很無奈。
“可能是她給自己太多壓力了,畢竟考進來是狀元。這次考砸了,有點危險。”
徐素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在舞臺上作為學生代表致辭的李霜,那個帶着腼腆卻光榮的微笑的女孩子。徐素想,李霜,應該會非常非常難過吧。
一個一直優秀的人,他的優秀會被周圍的人誤認為是習慣,他們便只能看到他的成績,忽略了那背後需要付出的汗水和如同山巒般綿綿的壓力。
壓力一方面會催人上進,另一方面,又會把人逼到一個死胡同。
在中考時,李霜走出了那條死胡同,而這次,卻走不出了。而瞿逸陽,則是從那條胡同中看出了希望。徐素覺得,他比之前的心态好太多了。
瞿逸陽笑着對徐素說:“穆雅倩昨天給我寫郵件了,她說她在國外過得很好,臉上的傷也基本看不出了,還有最後的一次手術應該就完全沒事了。她讓我和你問好。”
徐素點頭:“那你幫我祝她早日康複吧。”
她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片刻。其實幾年前的徐素,很難想象自己和穆雅倩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穆雅倩應該已經不怪自己了,但是兩個人終究是有了些隔閡,回不到從前了,連問聲好,也要隔着瞿逸陽。
不過徐素想自己應該慶幸,穆雅倩心裏還是牽挂着自己的,而另一個人,大概早就想把所有的過去和回憶都統統擺脫了吧。
此外,苑聲聲也選了文科。這一點有點出乎人的意料,她的各科成績平衡發展,但是徐素知道她極度厭惡文科,和自己一樣,也不喜歡背書。不過當徐素聽周宸一說起,曹熠是預招班唯一一個選文科出班的人,她就沒覺得有什麽奇怪了。只是徐素為她感到可惜,畢竟半年前,苑聲聲堅持自己的想法,執拗地走出預招班,也花了很大的勇氣。
可能,經過這半年,苑聲聲回過頭來,還是發現,能和曹熠一起學習,一起奮鬥,才是最重要的吧。雖然,徐素真的覺得難以置信,若是換成自己和周宸一,她應該做不出那麽勇敢的選擇。
苑聲聲比她無私,她比苑聲聲自私,又或者,周宸一對自己來說,不如曹熠對苑聲聲那麽重要。
無論是哪種答案,都讓徐素對自己感到失望。
這天晚上,徐天不在家,徐素在周宸一家吃晚飯。飯吃到一半,周明忽然開口說:“宸宸,我們今年回阿姨老家過年。”
周宸一的筷子停在半空,然後收了回去,徐素看了他一眼,他沒發現。
周明繼續說:“阿姨的爸媽很久沒見過雙雙了,整天念叨着呢。”
“嗯,你們去吧,我媽前幾天跟我說,讓我去她那,看看外公外婆。”
周宸一說得很淡定,說完就給自己舀了一勺湯,然後再給徐素也添了一勺,徐素的表情有點尴尬。
其實陳楓的表情當時就變了,三秒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周宸一說:“宸宸,阿姨已經忍了你很多很多次,這次真的忍不了了。如果你對阿姨或者是雙雙有什麽意見,你可以直接說出來,沒必要總是這樣聯合着你媽來給我們母女倆添堵吧?”
周明拉了拉陳楓的袖子,低聲勸:“你冷靜點,素素還在呢……你是長輩,像什麽話!”
陳楓沒有理會周明,反而抓着周宸一的手臂,逼問他:“宸宸你倒是說句爽快話啊!你今年已經十六了吧?不是小孩子了吧?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總是和你那個神經質的媽牽扯不清,我心裏是怎麽想的?!我辛辛苦苦為這個家做了這麽多,對你無微不至,你就從來沒對我敞開過心,你沒良心的親媽這麽多年突然回來了一趟,你的魂都沒了?就說你那天生日吧!我和你爸特意吃完午飯就從公司回來,幫你買蛋糕,買禮物,買菜做飯,可你呢?!”
聽到這裏,徐素忍不住了:“阿姨,其實那天……”
“阿姨,那是我媽,我親媽。”周宸一淡定地接話,似有似無地瞟了徐素一眼,徐素趕緊乖乖閉嘴。
“宸宸,阿姨的爸媽也想你,你就跟我們回去一趟吧。”周明站出來打圓場,可這圓場着實打得有點失敗。“陳楓你也少說兩句,你多大?宸宸多大?你還真和他計較這麽多啊?”
陳楓聞言徹底火了,“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指着周明的鼻子罵:“我知道,你也是忘不掉那女人!那天你看到她的時候,愣了多少秒我都數不清了!上周日晚上你接了個電話突然說要出門,問你是誰你吞吞吐吐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和她出去了!好!你們都喜歡她,都扒着她,讨好她,那你們就去啊!我和雙雙走!現在就在!”
陳楓說完,也不顧周明的阻攔,直接沖到房間裏,抱着剛還在沉睡的周毓雙,拿着包包,抓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走。
周毓雙揉着眼睛醒過來,被陳楓的表情吓得哇哇大哭起來,伸着小圓手臂對着周明的方向哭喊:“爸爸……抱……”
“你瘋了吧陳楓?!現在外面下着大雪,氣溫零下幾度,大晚上的你帶着孩子到哪裏去啊?”
現在的這副場面是徐素完全無法預料到的,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她在這裏,感覺非常尴尬。她看了看周宸一,看到他站起來,走到陳楓面前,淡淡地說:“阿姨,你別走。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會和我媽說明的,也會和你們一起過去過年。”
陳楓看周宸一的态度很軟,也不好意思再橫下來了,抹了抹眼淚,別過頭,別扭地說:“不是我逼你的。”
這件事,到此總算算是收場了。只是後面吃飯時,氣氛明顯沒有一開始和諧,幾個人都沉默不語,吃完後,徐素本來馬上想說回家,可周宸一突然對她說:“徐素,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徐素看着他黯然的眉眼,點了點頭。
☆、愛與被愛
雪更大了。
徐素和周宸一穿着黑色的同款大衣,圍着深灰黑格子的圍巾,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望着暗夜中行色匆匆的行人。
因為天寒地凍,徐素的腦子一度放空,此時卻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句詩。從前蘇轼寫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她轉過頭,看到昏黃的燈光下,有幾片雪花飄落在周宸一的臉上,立刻消失遁形。
整個世界,好安靜。
周宸一雙手捂着耳鼻,一邊呵着熱氣,一邊說着話,耳朵凍得通紅。
徐素的心一癢,轉過身,幫他戴上大衣的帽子,剛戴好,周宸一就把它摘了下來,別扭地說:“醜。”
“會生凍瘡的。”徐素說着,又重新幫他戴上,這回,周宸一總算是老實了。
過了許久,他才重又開口:“徐素,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答應我媽和她一起過年嗎?”
“不知道。”其實,她也很疑惑,周宸一之前,明明那麽排斥和安寧一起,哪怕是過一個生日。那天的氣氛有多僵,她可是真真實實地感受到的。
“因為她說,她要帶我去見她的丈夫。”周宸一轉過頭,對上徐素圓滾滾的眼睛,笑容有些悲涼,“我想看一看,當年,她是為了怎樣一個人,可以狠心地離開我和我爸。徐素,我想着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徐素之前萬萬沒想到事情的背後還有這樣一個內情,如果是這樣,她倒也能理解周宸一對安寧的态度。為什麽明明那麽思念她,在見到她的時候,卻要用那樣的态度對待她。
周宸一說,安寧以為自己不知道,其實他都看到了。在安寧康複的那一年,她每次出去,他都在陽臺上張望着,期待她的歸來,然而每一次,都能看到一個男人送她回家。安寧出門時心情再差,只要出去了一趟回家,心情就很好。
他當時還小,但隐約知道這件事不能和爸爸提起。有一次周宸一生病,安寧以為他吃了感冒藥睡着了,在家裏堂而皇之地和那個男人打起電話來。
“我直到今天,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說的話。她說‘這個家對于我來說早就沒有意義了,我離開,是遲早的事’。”周宸一說完,自嘲地笑了笑,望了望頭頂的路燈,“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我爸,他已經太可憐了。”
徐素沉默了一會,說:“那見到那人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周宸一看着她認真而帶着些緊張的眼神,忍不住笑出聲來,拍了拍她的額頭:“你擔心什麽?我還能把那人打一頓不成?”說到這裏,他收斂住了笑意,笑容變得淡淡的,“我就只是想看一下,畢竟這麽多年的心結了。”
“看一下,然後你就打算放下嗎?”
“嗯?”
徐素看着周宸一沖自己疑惑地揚了揚眉,微微低下了頭,數着身上的小雪珠:“可能放下會過得比較開心。你看我爺爺,覺得他是個挺樂呵的老頭吧?其實這只是表面,自從我奶奶去世後,他就一直活在失去她的陰影裏,人也瘦了,憔悴的不像話,做什麽都打不起精神,性情大變。我總覺得,他和喬月阿姨很像,都不開心。周宸一,我不希望,你也變成這樣。”
她的話說的颠三倒四,好像毫無邏輯,周宸一聽得認真,每一個字,好像都到了他的心窩裏。他覺得,雪花,是暖的。
在這個無比孤獨、嚴寒的冬夜裏,他們再一次并肩而坐,相對而言,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仿佛已經消失,一直過了很久很久,周宸一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才終于為這片寂靜畫上了一個句號。
然而,周宸一無論是跟着父母哪一方過年,對徐素來說都是一樣的,她整個過年期間,都見不到他。沒有周宸一的陪伴,她朋友又不多,沒兩天就開始覺得無聊了,雖然爺爺也在家裏,徐天也休着假,但是房子裏只有三個人,怎麽都有點冷清。
徐天看徐素整天呆在房間裏,勸她“找同學出去玩玩”,爺爺也說“不然會憋壞的”,徐素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有誰可以聯系。羅松過年都是在鄉下,苑聲聲全家出國玩了,樂天揚好像也是,鄒廣回老家了,林江像個神秘人一樣根本聯系不到,和紀凡的話,大過年的難不成和他研究寫對聯嗎?
徐素覺得好像忽然之間,曾經的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種感覺不好受。雖然她以前一直覺得,她是個不怕一個人的人。
周宸一幾乎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或者在□□上聊兩句,問問她一天幹了什麽,徐素的回複千篇一律,回問他,他直接開了攝像頭,把桌上的書、練習冊、考卷和草稿紙展示給她看。
周宸一的作業量是徐素的兩倍,但是他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徐素幾乎還沒動筆。——“我就愛拖……戒不掉了。”她煞有介事地解釋,殊不知幾年後,有一個流行詞彙叫做“拖延症”,那時她會驕傲地覺得自己走在時尚的前端。
有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開着攝像頭,說了幾句後沒什麽說了,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徐素打打游戲看看電影,周宸一看球賽下棋做題,兩個人也不關攝像頭,常有一種分明對方就在身邊的感覺。徐素突然很慶幸科技的發展,這如果放到早些年,或許兩人交流的唯一方式就只有寫信吧。
吃完晚飯徐素出去扔垃圾,順便散步去超市買點東西,結完賬出去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過頭,看到穿着鵝黃色棉襖的唐唐朝自己走過來,臉上帶着甜甜的笑容。
唐唐的手裏抱着兩大袋子梨,到她面前有點喘。
“好巧啊徐素。不過你家不是不在這邊的嗎?”唐唐知道周宸一家在哪裏,也知道徐素是他鄰居,有點疑惑地問她。
“吃完飯散散步,這個超市比較遠。”徐素看了看她的梨,說,“你怎麽買這麽多?拿得動嗎?”
徐素有點後悔問了那句話,因為這給了唐唐一個把她拐到自己家裏的正當理由。
在唐唐的軟磨硬泡下,徐素終于答應在她家多呆一會,陪她看看電視。唐唐很高興,從房裏拿了一大堆進口的零食出來招待她,還對她說:“徐素你不要擔心,待會我讓我家司機叔叔送你回去。或者你住一晚也可以啊。”
唐唐自從上次生日派對和徐素談了一次後,感覺和她的距離近了很多。徐素其實并不太習慣這樣,而且因為中間夾了個周宸一,唐唐是喜歡周宸一的,而她又覺得,周宸一喜歡自己,所以徐素始終覺得怪怪的。
唐唐的爸爸媽媽待人很熱情,看上去很年輕,唐唐的娃娃臉可能就是遺傳自父母吧,他們和徐素稍微聊了幾句,言語很可愛,唐唐對他們撒嬌,讓他們“老年人不要打擾年輕人談心”。
徐素笑了,看得出來,唐唐的家庭非常幸福,這真的是非常讓人羨慕的。
徐素走的時候,唐唐很舍不得她,邀請她過兩天一起去市裏新開的游樂場玩,坐雲霄飛車和海盜船,徐素略感意外,總覺得唐唐應該是喜歡旋轉木馬的女生。
回到家洗完澡周宸一的視頻請求就過來了,徐素看到屏幕上的他裹着很厚的黑色絨外套,頭上戴着同色絨線帽,鼻子紅紅的,問他:“你感冒了?”
“嗯。”周宸一的聲音變的沉沉的,有濃重的鼻音,他看着她,食指敲了敲桌面:“你怎麽這麽晚回來?”
于是徐素告訴了他遇到唐唐的那件事。周宸一聽着,不大感興趣的樣子,耷拉着眼皮,好像快睡着了。
徐素又問了一遍,他才承認是發燒了,溫度還挺高的。
“周叔叔和陳阿姨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和陳阿姨爸媽帶着周毓雙去親戚家一天了還沒回來。”
“吃藥了嗎?”
周宸一搖頭。
徐素看了看手表,說:“現在藥房應該還沒關,要不你出去買個藥吧?或者給陳阿姨打個電話,問問家裏的退燒藥在哪。再沒有的話,讓他們回來的路上買也行。”
徐素的語速有點快,表情和平常也不太一樣,周宸一見着忍不住笑了笑:“就發個燒,又不是什麽大病。你急什麽?”
話雖這麽說,然而一點淡淡的喜悅卻像一滴如了清水的墨,慢慢化開來。
周宸一打了個電話,按陳楓的指示找到了退燒藥,吃了下去後就裹着被子睡覺,剛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徐素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過來,他有點猝不及防,聲音裏是深深的困意:“嗯?”
“你睡了?”
“嗯,剛吃了藥。”
“那你繼續,不打擾你了。”徐素說完,還沒等周宸一反應過來,就把電話挂掉了,周宸一手裏拿着手機,聽着電話裏“嘟嘟嘟”的聲音,無奈的笑了笑,整個人瞬間清醒,毫無困意。
周宸一一共燒了兩天,徐素每天來“問候”他,到第三天燒終于退了,周宸一跟徐素說:“你不是和唐唐出去玩嗎?在家都兩天了,再不出門要發黴了。”
徐素于是如約到了游樂場,卻沒想到不止是她們兩個,那裏還有若幹她見過和沒見過的預招班的男男女女,比如蔣頤月、曹熠,特別是,她在裏面意外看到了紀凡。紀凡這人極其厭惡集體活動,徐素以為,這種時候是見不到他的。
這夥人是準備好大玩特玩的,大冬天的輕裝上陣,穿戴非常薄,徐素看着就冷。她今天穿了白色長款羽絨服和黑色棉褲,卡其色雪地靴,整個人笨重到不行。紀凡當時就笑了出來,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年沒過完呢就胖成這樣了”,讓徐素無地自容。如果是平時,她也會頂兩句的,但是周圍有太多陌生人,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只是有點腼腆地笑笑。
一個下午玩下來,徐素頭昏腦漲的,她本來從小就暈車,可又不想掃大家的興,很多項目都是強撐着上的,後來蔣頤月第一個發現她臉色不太好,和周圍的人說“我想休息下”,拉着徐素去甜品店買冰激淩。
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吃冰激淩着實有些重口,徐素剛想買,蔣頤月就攔下了她,笑眯眯地說:“你不舒服,還是喝點暖和的吧。”然後幫她叫了一杯熱牛奶。
徐素看着穿着淡粉色毛衣外套的蔣頤月,覺得她真是個天使。
之前徐素一直沒有和蔣頤月單獨聊天的機會,這回兩人随便聊了聊,倒是意外的發現共同喜歡的東西也很多,徐素沒想到,蔣頤月這麽溫婉大方的女孩子對球賽、科幻和各種稀奇古怪的書也了解這麽多。講到其中一本科幻系列的小說時,徐素心情有些澎湃:“你是我繼紀凡之後發現的第二個也喜歡這個系列的人!”
這個時候蔣頤月的手機響了,手機屏幕上顯示是紀凡,她接了電話,說了幾句很平常的話,徐素卻敏銳地發現,她唇角格外溫柔的弧度。
徐素突然明白了什麽。
蔣頤月喜歡的東西,“恰好”是紀凡喜歡的。蔣頤月喜歡紀凡。
徐素還愣着,蔣頤月和她說:“我們出去吧,紀凡說他們從過山車上下來了。”
她們重新回到團體中,裏面卻已經沒有了紀凡的身影,唐唐說,紀凡覺得無聊就回家了。他一直是這種性格,別人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徐素下意識地看了看蔣頤月,看見她瞬間耷拉的眼角,突然覺得有點為她難過。
年少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很近,但也很遙遠的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這種純粹的感情,對她來說,有些難以想象。但是其實,有很多人,都在享受着這種疼痛,唐唐是這樣的,蔣頤月也是這樣的。只是因為她們相信,有期待,才有可能。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麽多孤單的勇士,在黑夜中前行,尋找一點溫暖的光亮。
☆、車禍
那天從游樂場回到家,苑聲聲忽然給徐素打了給遠洋電話,讓徐素着實一驚。苑聲聲問徐素,曹熠是不是也去了。
徐素以為苑聲聲學文後早就和曹熠和好了,結果苑聲聲說,曹熠沒有任何反應。
徐素知道,苑聲聲因為選文科這件事,被父母罵了個狗血淋頭,她父母還指責她是不是因為曹熠的關系才腦袋這麽不清楚,苑聲聲自然是極力否認了,可她父母不信,還跑去找曹熠的父母吵,弄得兩邊這麽多年的好交情瞬間崩了。這也是苑聲聲跑去國外過年的原因之一。
苑聲聲壓力有多大徐素沒法想象,不過曹熠這種冷淡的反應确實讓人寒心。
徐素心情也跟着苑聲聲有點低落,想給周宸一打個電話,結果等了很久都沒有人接,正準備挂掉的時候,卻突然接通了,只是那邊的聲音是個陌生的女聲。
“你好,這裏是C市中心醫院,這個手機的主人一家出了車禍,現在正在接受救治……”
徐素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心跳的很快很快,她感覺到自己腎上腺激素在猛地上升,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清楚了大致的狀況,然後走到客廳裏,對正在看電視的徐天和爺爺說了這件事。
徐天也吓了一跳,爺爺讓他們別耽擱了,趕緊去趟醫院。
徐素一路上都在想,為什麽周宸一突然就回家了,也沒有告訴她。如果不是選在這一天,這個時候,說不定也不會出事。護士是剛接班的,他們的情況到底怎麽樣她也不清楚,只說三車追尾,挺嚴重的。
到醫院的急診室,那裏站着幾個交警,正在和幾個陌生人争執着什麽,那幾個人情緒很激動。徐天去護士臺打聽情況了,徐素站在原地不動,感覺全身上下都涼涼的,周圍的一切嘈雜聲都讓她頭昏,有一種強烈耳鳴的錯覺。
周宸一一家在這次車禍中,傷得最重的是坐在副駕駛的陳楓,身體多處骨折加嚴重腦震蕩,周明、周宸一和周毓雙傷得不重,但是也要住院。陳楓的父母接到消息,當晚就過來了,老夫妻倆的擔心無處訴說,只能對着徐天抹眼淚。徐素心裏不好受,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醫院看周宸一,那時他已經醒了,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頭上纏着紗布。
他看徐素的樣子有些憔悴,知道她沒睡好,有些抱歉地說了聲“對不起”,然後解釋說本來想給她驚喜的,沒想到成了驚吓。
周宸一的黑眼圈比徐素重,雙眼皮變成了多眼皮,瞳孔漆黑而無神,看得出來,這次車禍讓他元氣大傷。當談到重症監護室的陳楓時,他淡淡地說:“如果不是我堅持要坐到後面,現在呆在裏面的人,應該是我。”
徐素聞言,眼圈馬上就紅了。
她之前緊張了那麽久,忍了那麽久的情緒,忽然就崩盤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只是看到這樣的周宸一,感到非常難過。他說這樣的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很輕很輕。陳楓是人,他也是,他們的生命同樣重要。
徐素的眼淚“啪嗒”滴落在周宸一手背上,他猝不及防,剛要說什麽,就被拿着一堆生活用品進門的安寧打斷了,她穿着黑色的大衣和及膝的羊皮靴,風風火火的,看到徐素,和她簡單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噼裏啪啦和周宸一囑咐了一堆。
護士說,安寧昨天晚上守了周宸一一夜。
然而周宸一對安寧還是挺冷淡的,安寧看起來毫不在意,陪在他床邊看書看報用電腦,聽周宸一和徐素說話。整個上午,周明來過病房一次,他傷得比陳楓輕,比周宸一重,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很多,垂頭喪氣的樣子。周宸一問他陳楓的情況,他說,陳楓還在昏迷中。
人無能為力的事有很多,生死安康就是其中一件,旦夕禍福只在一瞬間,周宸一和周明說“對不起”,周明強撐着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讓他別說胡話。
周宸一心情低落,加上身體沒有恢複過來,下午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而期間醒來幾次,都能看到徐素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低着頭在看書,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在她的白毛衣、黑頭發上,整個人看上去很溫暖。
徐素看書認真,沒有注意到周宸一的眼神。周宸一大着膽子大喇喇地打量她,最後一次,安寧進了回到病房,後面跟了一個男人。
“周宸一,董叔叔來看看你。”
徐素聞言,第一時間合上書,擡起頭,望向門口,一邊站起來。
安寧的旁邊,站着一個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不高、微胖、臉圓,看上去很儒雅,臉上架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穿着的灰色長大衣挂在他身上顯得有點滑稽。
這個人怎麽看,怎麽和一邊優雅漂亮的安寧不搭調。說實話,他和周宸一的爸爸周明,外形氣質都差太多了。
周宸一和徐素都叫了一聲叔叔。
徐素偷偷望了望周宸一,他的表情很平靜,她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董磊是安寧現在的丈夫,和安寧在國外為同一個研究所做事。他是高級知識分子,言語談吐都很得體、很有分寸,給人的感覺親而不狎。徐素想,如果不是因為周宸一之前告訴她的,她應該會覺得董磊是個很不錯的人。
徐素不敢對董磊太過熱情,畢竟周宸一對董磊的态度……怎麽說呢?還是算冷淡的,雖然沒有對安寧那般明顯。周宸一是很有教養的人,所以還是非常禮貌的,只是,禮貌中的生疏,旁人一看就看得出來,更別說董磊這樣的聰明人。
安寧和董磊只當周宸一是因為安寧的關系,連帶着不喜歡董磊了,徐素幫周宸一和安寧送董磊走的時候,聽到安寧對董磊說:“我也真的拿這孩子沒轍了。我要是知道當年的事對他影響這麽大,我就早點回來了,我……”
“你別太怪自己。”董磊拍拍安寧的肩膀。
徐素看着他們的互動,心裏冰涼一片。
安寧和董磊還有事情,安寧讓徐素先回去陪周宸一一陣子,徐素回到病房,意外地看到周宸一站在床邊。
高高的個子,身形挺拔,不瘦弱也不壯,皮膚很白,風吹進來,他單薄的病號服微微拂動,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徐素走過去,把窗戶關上了,輕輕推着周宸一,說:“快躺回去。”
周宸一定住腳,轉過頭,遲疑了會兒問她:“他們……走了?”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