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素看着他棕色的、極漂亮的瞳孔,微微愣神,片刻後點頭。

“哦。”他應了聲,沒有多說什麽,回到了床上,徐素幫他掖好被子,問他要不要喝水,還是想吃個水果,蘋果還是梨……如果是平時,周宸一準會嘲笑她像個老媽子,可這個時候,他完全沒有心情。

“累了就睡會吧。”

周宸一點了點頭,剛閉上眼,又馬上睜開,他輕輕抓了抓徐素的手腕,目光沉沉,低聲說:“徐素,如果陳阿姨醒了,你告訴我,就算我睡着了,也要告訴我。”

徐素點點頭:“你放心。”

醫生已經說了,陳楓的情況,醒不醒的過來,全看造化。徐素以為,這會是一場漫長的等待,哪知上天到底還是眷顧他們的,陳楓在第二天半夜,就醒了過來。之後醫生給她做了一次詳細的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所有人都沒徹底放下心。

周明和周宸一住了幾天醫院就出院了,周明執意每天晚上在醫院裏給陳楓陪夜,這段時間,陳楓的父母就住在周家,方便照顧周毓雙。安寧知道了這件事,向周宸一提出住到自己那裏,她剛搬進新居,早就給周宸一留了房間。

周宸一自然是拒絕了,理由也說的很清楚,不想給陳楓心裏添堵。

安寧當時眼睛就紅了,什麽也沒說,氣呼呼地走出了周家,結果在樓下碰到了徐素,她愣了愣,徐素也有點尴尬,特別是她明顯看到安寧在抹眼淚。

月光很清冷,襯得安寧的臉格外的白,淚痕也很清晰。

安寧對徐素印象一直都不錯,這麽些年下來,她見得人多了去了,也會看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沒挑出徐素的什麽毛病,如果一定要說,那麽“凡事太顧着周宸一”,可能勉強能算上一條。

安寧雖是高級知識分子,搞科研的,但是本質上也是個女人,心裏難受的時候,傾訴的欲望就特別強,她拉着徐素到小區的花園裏坐。其實天很冷,長凳也很涼,而且不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鞭炮聲,怪吓人的,但是徐素知道,她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乖乖聽安寧訴苦。

“徐素,你說說看,周宸一他這到底算什麽意思啊?腦子裏都是陳楓陳楓!上回本來都答應跟我回家過年了,回頭又去陳楓爸媽那了!這回更好!陳楓根本不在家,連他爸都不在,他還是死倔着不肯跟我走!到底我是他媽還是陳楓是啊?”

安寧說的義憤填膺,徐素知道她很生氣,也期待自己能夠和她持同一個觀點,一起數落周宸一的不是。

可是,徐素她沒法這樣做。她看着安寧和周宸一極像的側臉,好看的根本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女人,她想,安寧直到這一刻,還是什麽都不懂。

親情的重要性不是在于血緣,而是在于長年累月積蓄下來的一點一滴珍貴的情感。陳楓為周宸一做了那麽多年的早餐、午餐、晚餐,他生病的時候,陪着他的是陳楓,而不是安寧;他成長軌跡上每一個重要的時刻,陪他一起走過的,也是陳楓。而安寧之于他,除了血緣和回憶,只是個帶來傷痛的陌生人。

Advertisement

周宸一無法接受陳楓作為自己的母親是一回事,但是陳楓,絕對是他的家人,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周宸一到現在還叫安寧一聲“媽”,只是因為,安寧是他的生母,他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徐素很想告訴安寧,你不應該仗着自己給了周宸一生命,就要求他如同機器人一般,滿足你所有的願望與要求。作為母親,你更重要的責任,是去撫養他、教育他、去愛他,帶他打開那扇通往世界的窗戶。

徐素從小沒有母親,所以對這些問題,她會思考得比較多,感想也特別多。可是她這些話不好對安寧說,不然無異于火上澆油,她只能安慰安寧:“阿姨,你多給周宸一一點時間吧。”

安寧自然是聽不進去的,然而徐素也沒有什麽辦法,送走了安寧後回到家裏,泡了杯熱茶在陽臺上坐了會。冬日的寒風很刺骨,她穿的單薄,只望了會對面周宸一房間隐約的燈光,在看到那裏暗下來後,她也走進了房間。

☆、晚餐

在新學期開學前的幾天,是徐素、也是很多學生最忙的時候,忙着的自然是補寒假作業了。周宸一還是一樣的淡定,徐素覺得他們應該還是有部分作業是相同的,想問他抄,結果在他混亂的書桌上扒了半天,什麽都沒找到。

轉頭,周宸一很大爺地坐在扶手椅上,臉上的笑容意外地有點痞氣,像樂天揚。

“周宸一你別玩我了!我們英語老師很兇的!”徐素以為是周宸一把作業藏了起來,畢竟,他一向最鄙視這種抄作業的現象,周宸一是這麽說的:有膽子不做,就要有膽子不交。

“我沒玩你,我真的沒做。”他收斂了一些臉上的笑意,變得稍微認真了點,伸手随意翻了翻桌上一本空白的習題,“這些沒意思,做了沒什麽進步,就不用浪費那個國際時間了。”

徐素看着他輕描淡寫的樣子,有點羨慕他。周宸一從來都是個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裏的人,他看待事情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他就像戴着一副高科技眼鏡,能直截了當地看清楚每一條要走的道路,所有的陷阱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徐素還在發呆,周宸一已經把她手裏寫了幾頁的試卷集拿了過來,徐素看到他微微皺着眉,随意翻了翻,拿筆在其中的幾張上打了幾個勾,然後把那幾張抽出來,遞給她:“還有三天,來得及。”

在周宸一的監督下,徐素總算是做掉了部分作業,而那部分是周宸一覺得值得做的。徐素和他一聊才知道,他和紀凡自從上了實驗高中以來,寒暑假作業從來不做。

“那老師不會說你們嗎?”

周宸一聞言看了看她,翹起嘴角笑了笑,沒有說話。

徐素無語,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好學生是有資格任性的,因為老師知道他們是好學生。區別待遇這種事,怪不了別人,只能怪自己不夠資格和他們站在同一個陣營。

開學前的晚上,徐天生日,邀請周宸一一家到家裏來吃飯。周明扶着陳楓,在她身上披着毛絨披肩,給她帶了一塊小毛毯,小心地伺候着,其實陳楓身體好的已經差不多了,但是精神不濟,好像小死了一回,老了很多。

徐素覺得,陳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究竟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出來,就是看陳楓略顯渾濁的眼睛,烏黑的眼圈,淩亂的頭發,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戾氣。

以前一起吃飯的時候,陳楓說的話最多,現在她少言寡語,只是給周毓雙喂飯,其他的話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周毓雙紮着兩個小辮,眼睛亮鼻子挺,又漂亮又乖,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淘氣,不知道是好是壞。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門鈴聲,不悅耳,因為是從對門周宸一家傳來的,周明說“我去看看”,走過去開了門,卻久久沒有動靜。

“周明,外面誰啊?”陳楓扭頭問了一句,周明回過頭看了看她,神情有些尴尬。

陳楓了然,淡淡地說:“老徐不介意的話,你讓她進來吧。”說完對徐天說,“是宸宸媽媽。”

徐天趕忙說:“不介意不介意,老周快讓她進來。那個……素素啊,再去廚房拿副碗筷。”

徐素“哦”了一聲,看了看周宸一,看他還是安靜地喝湯,就跑進了廚房。

這剩下的半頓飯吃的意外的平靜,主要是徐天和安寧在說話,聊聊學術方面的事,周明偶爾插一句,徐素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徐天的大學已經向安寧發出邀請,讓她擔任教授,而安寧也已經接受了邀請。

“你這是打算在C市定下來了?”陳楓忽然開口問道。

“在外面漂泊太久了,總要落葉歸根。”

陳楓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她們倆之前第一次見面鬧得非常不愉快,這次的和諧反而顯得有些怪異,周明送安寧出門的時候,安寧遲疑着問他:“陳楓她還好吧?”

周明沒有說話,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宸宸知道她……生病的事嗎?”

“不知道。我沒敢告訴他和素素,你也別說。陳楓暫時不想讓孩子們知道。”

安寧答應了:“她剛知道得病,這麽突然,心裏一下接受不了是肯定的。禍福相依,也虧了這次車禍,發現了病。我朋友的母親也是這病,認識國外的專家,有需要的話,可以幫忙聯系一下。”

“好,那就多謝了。”

安寧轉身,走了幾步,又叫住周明:“這麽多年了,一直忘記和你說一聲對不起。有個疑問在我心裏好多年了,今天我想還是問問你吧。當年我和董磊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周明笑了笑,笑容有些滄桑。其實周明一直很顯年輕,可安寧現在已經能清楚地看到他鬓角的白發,他笑起來的魚尾紋,然而他的神情,還和當年一模一樣。當年他們的愛情轟轟烈烈,安寧比周明大一歲,周明家裏人保守,不願意接受他們的婚姻,他們反抗了很久,就差私奔了,最後終于修成正果。那時候太年輕,沒有經歷過多少事、多少人,以為光有一時的激情,就能永遠下去。

“安寧,都過去了。”

安寧也笑了,笑得很大聲:“對啊對啊,都過去了,提這些幹什麽……”

其實他們彼此心裏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一直苦苦僞裝了那麽久,以為騙了對方,其實真正騙了的,只有自己。周明知道安寧結婚生子後一直很不開心,安寧不是個能耐住性子在家折騰茶米油鹽的女人,她有知識、有文化、有夢想,這樣的人,是平凡的家庭生活所困不住的。

周明知道自己在無形中給她造了一個籠子,安寧愛她,可是對有些人來說,愛情不是全部,安寧唯一做錯的,只是忽略了對周宸一的責任。她對自己的兒子,太殘忍。

周明送別安寧,看着她的背影,長長的大衣,長長的靴子,高昂的脖子,像一只高貴而驕傲的天鵝。然而她最後的一句話卻是:你幫幫我吧,勸勸周宸一,他這種态度,我真的難過。

周明忽然想起他們從前一起看過的一部電影,那部電影是他們租的碟,叫《廊橋遺夢》,1995年的片,伊斯特伍德和梅麗爾主演的,講的一個家庭主婦在家人外出的四天裏遇到了一個攝影師,在短暫的時間裏他們相愛了,然而由于家庭的原因最終沒能在一起,但是那樣的愛戀羁絆了他們的一生。女主角的丈夫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麽,他在臨死前對女主角說: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夢想,我很抱歉,沒有讓你實現。

他是個好人,她守得住他,但不愛他,至少不是對攝影師的那種愛。

當時看的時候,安寧窩在周明的懷裏,哭得泣不成聲,周明只是輕輕拍着她的頭,當時她懷着孕,他以為孕婦都比較多愁善感,畢竟他沒有任何感覺。直到她後來辭了工作,在家帶孩子,越來越不開心,他才隐約意識到什麽。

董磊是能帶安寧飛翔的那個人,在醫院裏,他們短暫的聊過,臨走的時候董磊和周明說“對不起”,周明對他說“謝謝你”。

很多事情,不是用簡單的“對”或“錯”就能評判的。

安寧有句話說的沒錯,禍福相依。當年要不是安寧決絕的離開,他也不會遇到陳楓,陳楓是個好女人,雖然脾氣不夠溫婉,但是是真的好。可惜,好人總是沒好報,陳楓的乳腺癌,比早期,晚那麽一點點。

可很多時候,就是那麽一點點,輕易分開了生與死。

安寧今晚本來是來看周宸一的,因為大家都在,所以最終只給了周宸一一個黑色紙袋,說是禮物,周宸一一進房間就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透明的保鮮盒,打開來,端端正正地放着四塊白糖紅豆糕。

周宸一覺得眼睛有點澀,擡頭,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亮得晃眼。

徐素接到周宸一電話的時候,正準備洗澡,他突然讓她過去,她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匆匆地跑過去,結果周宸一把她叫到陽臺上,坐下來,把保鮮盒遞給她:“喏,吃吧。”

徐素傻眼了,一時反應不過來:“啊?”

“我跟你說過的。白糖糕、紅豆糕、白糖紅豆糕,土特産,我們上次去鎮上沒有吃到白糖紅豆糕。”周宸一遲疑了會,斜眼瞥她,“你忘了?”

徐素怎麽會忘呢?

她清晰的記得,初一時候的十一前,周宸一第一次和她提起他的童年,他記憶中的地方,她也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幸福的笑容。還是這一片星空下,這是這一次,他們不再隔着夜空下無形的天橋。

徐素拿起一塊,軟軟糯糯的,咬了一口,香氣撲鼻,紅豆味和白糖味滿溢在唇齒間,她笑得露出了梨渦。

周宸一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好吃。你哪裏買來的?”

“我媽給的呗。”他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眼神飄忽。

他們每人吃了兩塊,徐素吃完後,嘴上都是白色的粉,周宸一說“我去給你拿紙巾”,然後跑到房間去,出來的時候,徐素擡了擡頭,正對上的卻是周宸一的鏡頭。

“咔嚓”一聲,她呆傻的、唇上帶着一片白色的狼狽模樣永遠定格在相片上。

☆、成本收益

又是一個新的學期,四個重點班合并成兩個後,班級裏少了些熟面孔,多了些生面孔。都到了高一下了,對待這種同班同學變更,大家早已是麻木了。龔老師還是他們的班主任,簡單地和他們說了幾句後,反常地讓他們每個人做一個一分鐘的自我介紹。

下面有學生直接說“老師,別做了吧,過幾天就全認識了”,龔老師沒理會,笑眯眯地說:“今天下雨,開學典禮取消,時間多着。”

一圈介紹完,沒什麽亮點,大家都不是小學生了,喜歡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出風頭、博眼球,徐素看到了瞿逸陽也轉到他們班了,坐在她左前方,轉過頭,朝她笑了笑。

有人問龔老師,傳言說他們這個班是重點班中最好的,是不是真的啊。

龔老師淡淡地說,一共才兩個班,學生都是随機分配的,沒有這麽一說。說完,讓他們還和之前一樣,自己挑選同桌。

徐素沒了羅松這個同桌,瞿逸陽自然而然地提出“再續前緣”,坐在了她旁邊。樂天揚和梁瑞還是坐在後方,徐素和他們介紹了一下,說瞿逸陽以前初中就是她的同桌。結果話剛說完,出門一會兒的龔老師又折回來,清了清嗓子,有點尴尬地說:“忘了和大家說了,教導處新規定,不能男女混坐。”

班級裏頓時一片唏噓。

大家心裏也清楚為什麽會有這個規定,上學期結束的時候,教導處一個老師抓到了高三年級一男一女逃了夜自修在小花園幽會,而那個男生是那個老師的兒子,那老師當時就氣得火冒三丈,這件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只是沒想到,大爆炸之後的餘波還是那麽大。

瞿逸陽朝徐素聳了聳肩,然後背着書包站了起來。

最後,徐素的旁邊坐了一個不認識的女生,眼睛非常大,臉又很小,瘦弱非常,像外星人,她先問了問徐素能不能坐這,徐素點點頭。由于她的長相比較特別,徐素記得她的名字,叫劉玦。劉玦有一頭很長的長發,垂至腰際,可那頭發又是枯黃枯黃的,和她的人一樣,看上去沒有一點營養。

總的來說,劉玦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有點吓人。所以她找了一圈,都沒有人願意跟她做同桌,最後找到了徐素。

下課的時候徐素去上廁所,班裏相熟的女生和她說:“你怎麽和劉玦坐同桌了啊?我聽她們班同學說過,她是個怪人,腦子有病的。”

徐素笑笑,說了句“別胡說”,洗了個手就回到了教室。

她從來不妄聽別人的言論,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斷,雖然,有的時候也會出錯。

到了高一下學期,課程的進度明顯變快了,作業也多了很多,徐素開始慢慢覺得跟不上了,瞿逸陽跟她說,其實他們目前的進度已經到了高二上的。徐素随口問了句:“那他們預招班呢?”

“高三。”

徐素沉默。

在吃飯的時候,徐素遇見過幾次苑聲聲,她身邊是徐素完全不認識的女生,苑聲聲到哪裏都吃得開,興高采烈地和徐素說話,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文科班比理科班輕松太多了,苑聲聲和徐素抱怨自己都胖了,徐素想了想,問了問她曹熠的事。

苑聲聲的反應稀疏平常,說:“也就這樣了。文科一共就兩個半,我和他都沒分在同一個班,白瞎了一場。”

但是苑聲聲這人的适應力、抗打擊力特別強,過了會兒就笑着說:“其實文科挺好啊。雞頭鳳尾,做個雞頭也不錯。”

徐素看着苑聲聲的樣子,心裏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也沒有對別人的做法評頭論足的資格,她只是覺得,苑聲聲,其實是那個可以坐鳳頭的人。每個人的人生在剛開始的時候都是一塊白布,後來你每走一步,就在上面塗了一抹色彩,導致你之後只能走那些沒有被塗抹過的空白的道路。空白越來越少,你的選擇就越來越少。大部分人,就是這樣慢慢填滿自己的一生,到最後,沒了耐性,就只剩下了一張拙作。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徐素在班裏五十個人中,排了三十二名。這個成績差嗎?差,非常差。瞿逸陽是第三名,樂天揚第五名,連梁瑞和劉玦這種平時不知道在做什麽的,都考進了前二十五。

拿到成績單,再看到班級排名的時候,徐素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那一瞬間,難過、震驚還是羞恥,她已經分辨不出了。她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只是沒想到爛到這個程度。她不能接受,是因為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整個上半學期,她都有好好聽課,認真完成作業,甚至破天荒地買了幾本課後的練習,每天回家鑽研。

徐素應該慶幸她在理科班,成績排名不算除語文之外的文綜,不然,她的成績一定更難看。

她突然有點理解當初的薛藝庭。努力之後卻得不到回報,是一件非常打擊人的事情。可是她不是薛藝庭,不知道還有沒有足夠的勇氣,能重振旗鼓,花費比之前多一倍、兩倍、甚至十倍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

樂天揚安慰徐素說:“你這個成績,其實放到全年級,不差的。”

徐素不知道該說什麽。優秀的人有資格和更優秀的人比較,發現差距,而不優秀的人,只能往後看,從比自己差的人身上,找到一絲絲可憐的優越感。

雖然她還是進了年級榜,但名字在非常後面。年級榜的第一名依舊是紀凡,第二名又回歸到了周宸一手裏,第三名是唐唐,蔣頤月排第五。

真是一群可怕的人。

晚飯後,徐素一個人坐到了學校的主席臺旁的角落,枕着胳膊看藍色的天空中漂浮的白雲。小時候,孩子們畫畫總是把雲塗成藍色,讓天空變白,這樣的反轉可以省下許多顏料。可是,藍色的天空,才是真的美。

今天郁悶了一天,到現在,心裏才稍稍平靜下來。

徐素忽然有點懷念當初打游戲的日子,那個恣意、那麽肆無忌憚,好像永遠有一個目标可以去追逐。

她閉上眼睛,過了一分鐘,有人拍了拍她的額頭。

那手很寬很大,但是異常冰涼。

徐素睜開眼,看到了周宸一放大的臉。

他望着她的眼神清澈,他從左邊的外套口袋裏拿了一罐熱牛奶遞給她,徐素接過,咕嚕咕嚕灌下去,結果被燙的舌頭都要掉了。

周宸一無語:“我給你暖手的,誰叫你喝了,你當酒啊?”

徐素呼出一口氣,帶着牛奶的香甜,她看了他一眼,周宸一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她兩手撐着腦袋,望向遠處,說:“你別安慰我啊,我都聽了一天了。”

“你自戀吧你。”周宸一笑了笑,輕輕拉了拉她的馬尾辮,也看向遠方,“我知道,你不單是因為考得不好難過。”

徐素的心顫了顫,聽他繼續說。

“我也知道,你這段時間很努力,問我題目的次數比以前多了很多倍。”周宸一頓了頓,轉過頭來盯着徐素的眼睛,表情格外認真:“徐素,有些話我只和你說一遍,你聽好了。雖然很殘酷,但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有結果。有很多人甚至比你還要努力,最後還是一事無成。你為了達到你的目标,下了多少功夫,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在考慮投入時間成本的時候,就應該做好思想準備,你可能不會有與此相匹配的收益。就像我爸常說的,在做投資的時候,不是誰投資多就賺得多,還需要掌握時機,要有眼力,關鍵因素太多了。但是很如果你什麽成本都不投入進去,你就一點翻盤的可能都沒有。你現在做的事情,風險值相對較小,最差也不過付出時間成本,得到的成績與此不匹配。”

徐素聽着他講,慢慢低下頭。

“你……聽懂了嗎?”周宸一的聲音帶着點不确定。

徐素點點頭:“周宸一,謝謝你。”

“切。幹嗎這麽客氣。”周宸一努努嘴,有點不爽,“等會你把你的卷子拿給我看,我幫你看看問題在哪裏。”

徐素沒有接話。

周宸一見她臉微紅的樣子,笑了出來,眉眼比以往更生動:“徐素,你和我還不好意思?你是失憶了嗎?你以前考吊車尾的時候……”

徐素瞪了他一眼,總算笑了出來。

周宸一這種腦子徐素不知道是怎麽長的,不過,他也是很努力很努力,才一步步積累知識和資本,得到今天的成績的吧。年級榜上,第三名的唐唐和第二名的周宸一差了很多分,第二名的周宸一和第一名的紀凡也差了很多分。

徐素想起之前網上看到的一個段子說:學霸考了98分,學神考了100分。學霸以為和學神的差距就只有這兩分。學神說:“你考98分是實力只有這麽多,我考100分是試卷分數只有100分。”

周末的時候,周宸一破天荒沒有去上競賽輔導,給徐素分析了一下卷子,然後找了一些她學的不紮實的知識點,又給了她幾張卷子,讓她做一遍,說這樣可以發現更多問題。徐素看了看卷子,問他:“這是你自己出的?”

周宸一笑了笑,不說話。

數學兩張,物理、化學各一張,周宸一自己平時也很忙,徐素說不感動是假的,從認識周宸一開始,她的學習、生活改變了很多,而且都是朝着越來越光明的方向。有他在,她覺得安心,特別安心,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周宸一都有辦法幫助她面對,讓她鼓起勇氣,變得勇敢、堅持。

徐素一個周末做完了自己的作業和四張卷子,周宸一幫她改卷子的時候,她緊緊盯着他手裏的紅筆,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

結果非常不理想,數學粗心大意,物理關于電場電流那章完全是一團漿糊,化學方程式也背不熟,計算題沒法做。

“怎麽樣啊?”徐素的聲音難得有點急。

周宸一皺了皺眉,擡眼看了看她,說:“比我想象的嚴重。你先回去吧,我再整理下知識點。”

那天晚上,徐素在陽臺上呆了很久,一直看着周宸一房間窗戶裏散出來的燈光,柔柔的,很溫暖的感覺。她12點睡,睡前又去看了一眼,燈依舊亮着。

那燈光在她心裏久久地亮着,一直到睡夢中。

☆、煤氣事故

早上,徐素還在吃早餐的時候,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徐天去接了,說了幾句後對徐素說:“素素,是宸宸。”

周宸一忘帶了一張試卷,讓徐素幫他帶過去,徐素到校時間比他晚半個小時,因而時間充足,走得也比較晚,她答應下來,然後走出家門,看到周宸一家的門半開着,她敲了兩下,沒有人回應,就直接進去了。

進門後,徐素環顧了一圈,然後把目光停留在坐在落地窗前的陳楓身上。她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裙,頭發散亂,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徐素知道周明這幾天出差,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徐素叫了陳楓一聲,陳楓沒有回應。

她走近了一點,輕輕拍了拍陳楓的後背:“陳阿姨。”

陳楓這才猛然驚醒,回過神,站了起來:“啊,素素呀。”

徐素看到陳楓臉上有清晰的、幹涸的淚痕。

陳楓知道徐素來幫周宸一拿卷子後,趕着去周宸一桌上把卷子拿出來,遞給她,之後還和她稍微聊了幾句,舉止都沒有什麽異常,徐素便沒有多想。

到了學校,徐素去教室前先把卷子給了周宸一。周宸一說了句“謝謝”,再看徐素的表情,有點古怪的樣子,問她:“怎麽了這是?”

徐素想了想,搖搖頭:“沒事。”

這一天徐素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早上看到的那一幕總是揮之不去,心裏有隐隐的不安。課上老師點她名回答問題,她完全不知道講到什麽地方了,還是身後的樂天揚悄悄提醒,才勉強過關。

終于挨到了放學,這學期起,徐素沒有選擇留校夜自修,回到家,徐天還沒回家,她摸了摸口袋,發現沒帶鑰匙,就想着去對門周宸一家坐一會,順便等徐天。剛想按門鈴的時候,發現大門虛掩着,留了一條縫。不知怎麽的,或許是因為心中的一點直覺,她鬼使神差就推門進去了。

一進去,她立馬發現不對了,整個人僵住了三秒,然後那一瞬間,從小到大學習到的安全教育知識統統湧上心頭。

徐素捂住口鼻,先去把煤氣關掉了。跑到主卧,看到床上躺着的緊閉雙眸的陳楓。她叫了陳楓一聲,陳楓沒有反應,她趕緊去打開卧室的窗戶,再跑到卧室外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接着跑到樓下抓着一個路過的人,讓他打120。

一直到跟着救護車到醫院,給周宸一、周明、徐天打完電話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徐素都非常冷靜。有警察到醫院來做筆錄,誇獎她做事冷靜、有條理。要是腦袋稍微糊塗一點,用家裏的電話打120,一個爆炸,就什麽都完了。

周宸一是第一個來的,徐素看到他的那一刻,整個人終于崩潰,眼淚嘩啦啦留下來。周宸一走到她身邊,很自然的,伸開雙臂,輕輕抱住了她。

徐素只夠得到他的胸口,然而他的懷抱無比溫暖,胸膛無比寬闊,她的眼淚鼻涕全都蹭到了他的襯衫上,周宸一揉着她的頭發,安撫了她一會,不停說着“沒事的,沒事的”,徐素抱着他的腰,摟的很緊很緊。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害怕。

她完全吓壞了。

她的一生,從來沒有親自經歷過這麽大的事情,她的鎮定、她的理智、她的平靜,都是裝出來的,而在周宸一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們目光相撞,他就一眼,看出了她的脆弱。

陳楓在裏面搶救,後來徐天也來了,周明在從外地趕回來的路上,囑咐周宸一先不要通知陳楓的父母,怕吓壞老人家。這件事情唯一慶幸的地方是這段時間周毓雙被她的小姨帶到香港迪士尼玩了,有幸躲過了一劫。

煤氣事件的原因還在調查中,現在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事故,煤氣竈上确實放着一壺水,但陳楓一天都沒有出門,卻是穿着整齊,化着淡妝的狀态,很像是準備自殺前的人會做的事情。徐素非常自責,和周宸一說了早上的事情。

“陳阿姨的反常,我應該跟你說的……”

“徐素,這件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周宸一擡手,摸了摸徐素的腦袋,“具體原因還不知道,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事故,你不要想太多了。”

徐素知道周宸一自己心情也很差,卻還要打起精神來安慰自己,他是從夜自修上跑出來的,書包還放在另一邊。他的眼底,都是疲憊。

周明讓周宸一回家拿了份陳楓的病例和一些檢查報告,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只得把陳楓的病情告訴周宸一,周宸一簡單地“哦”了一聲。關鍵的時候,生什麽病,都是後話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能把陳楓救回來。

周明很晚才到醫院,那時陳楓依舊在急救中,周明謝過徐素和徐天,讓徐天帶着徐素先回家,徐素不答應,堅持要在這裏陪着周宸一一直等下去。周宸一的眼裏都是紅血絲,他強擠出的笑容帶着深深的倦意:“徐素,你聽話,別讓我擔心。”

他說的話,說話的語氣,都像一個大人,他拉着徐素的手站起來,徐素擡頭仰望他,突然意識到,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那麽高了,比她高了太多太多。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