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包裹住她的手掌,如此的寬厚,卻又是異常的冰涼。
周宸一對待很多事情的态度,采取的做法,都很成熟,都像一個真正的男人。
隔天,安寧不知怎麽的就知道了這件事,那個時候,陳楓已經搶救成功了,但還沒醒。她給周明打電話,聽出他聲音非常低沉,顯然情緒低落。安寧匆匆趕到醫院,走進陳楓的病房,只看到周宸一一個人坐在病床前。他很認真地看着床上的陳楓,目不轉睛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籠罩着他的全身。安寧忽然發現,曾經那麽小的孩子,已經如此的高大挺拔。他的眉眼都像極了自己,還有微皺眉頭的表情,瞳孔的顏色……
安寧咳嗽了一聲,周宸一轉過頭,看到她的那瞬間,眼裏有一閃而過的驚訝,然後馬上,眉頭皺的更深。
他站了起來,然後示意陳楓出去說話。
到了走廊裏,安寧剛問出“你爸呢?”,周宸一馬上就接上:“你來幹什麽?”
周宸一的語氣和神情都帶着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安寧臉上微露的笑容立馬卸下,表情僵了僵:“周宸一,我是你媽,你一定要這麽和我說話嗎?”
周宸一深吸了一口氣,神情漠然:“阿姨一醒來就看到你,會不高興。”
安寧說不清楚那一刻,她的切實感覺,就像是一個冰錐深深刺入了心口,又疼、又涼。
安寧還來不及再說話,周宸一的目光就瞟向了她的身後,他對着背着書包的徐素,說:“你吃完飯了?那你跟着她一起出去吧,讓她送你回學校。”
徐素剛想說“不用了”,沒想這時安寧立馬轉身,像逃似的抓住徐素的手,說:“我們走吧。”徐素整個人都感覺莫名其妙,她只是剛在醫院的食堂吃了個午飯,還想問周宸一要不要幫他在病房呆一會兒。
坐進了安寧的車裏,徐素有點奇怪安寧今天怎麽沒有拉着自己說個沒完,轉頭,卻發現安寧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肩膀微微聳動,輕聲地啜泣着。
車中的時間似乎凝固了,徐素不敢動,也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已經能猜出發生了什麽事情。然而,在看到周宸一這段時間的消沉之後,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和選擇。
許久後,安寧才擡起頭,微微轉向她,看到徐素張口的時候立馬說:“你別……你別安慰我了。”
徐素咬了咬唇,然後非常認真地看着安寧得眼睛,說:“阿姨,我不是想安慰你。有些事,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
“我是外人,說這些話,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我很想告訴你,周宸一他這樣做,其實自己也非常難過。你當年離開,對他的打擊非常大。他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所以才讓你能夠那麽決絕地離開,在他和……董叔叔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董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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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到董磊的時候,安寧的眼睛睜得很大,嘴唇無意識地顫抖:“你的意思是,周宸一他早就……”
徐素點點頭:“周宸一一直都知道你和董叔叔的事情。阿姨,你知道嗎?其實他很想念你,這些年,一直都是。我和他一起看星星的晚上,他就會和我說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你們經常一起逛的早市,白糖糕,紅豆糕……周宸一說過,他以後想學天文,我想,應該是因為阿姨你吧。”
徐素頓了頓,看到安寧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嘩啦啦流了下來,她的淡妝有點花了,徐素遞給她一張紙巾。“其實我一直都不敢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徐素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眼底有一抹哀傷,語氣帶着些許無奈,說的話好像夾雜着一絲嘆息:“抱歉,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周宸一自己知不知道。阿姨,我只能告訴你,周宸一他,非常非常非常優秀。他努力在學校的每一門考試中考第一名,他初中到高中,從來沒下過年級前三,同學、老師都很喜歡他。聰明、真誠、善良、親切,任何誇獎人的詞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他這麽努力,只是希望有一天能證明給你看,你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他值得被愛。”
“人生重要的是目标,而不是目的。可是周宸一對我說,他是一個始終只看得到目的的人,所以他不能走彎路,他輸不起。童年的記憶帶給他無法磨滅的印痕,有的時候我會想,要不是因為這樣的關系,說不定他根本不會這麽努力,逃課呀,早戀呀,可總歸,會比現在快樂點。周宸一渴望再見到你,但并不證明,他願意放下過去。那段記憶伴随他走了十幾年,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他,好像已經深深紮根在他身上了。阿姨,你要給周宸一,多一點的時間。”
徐素鼓起勇氣說了這麽一大段,到最後的時候,還是心軟了。安寧在聽她說話期間,一直沉默不語,眼睛盯着方向盤,一動不動的,徐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有點緊張,卻并不後悔和她說了這些。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我帶給周宸一的影響,會這麽大。”過了很久,安寧才輕聲地開口。“謝謝你和我說這麽多。”她轉頭,拍了拍徐素的肩膀,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我要好好想一想。你說的沒錯,我要給他多一點的時間,也給自己多一點的時間。”
“我很慶幸,在這幾年,有你一直陪着他。”
有風吹進車窗,車頭挂着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徐素第一次,感覺到全身心的平靜,她想,或許,這才是釋懷的感覺。
☆、傾訴
陳楓的醫院在學校對面,她這次入院後,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過來,再加上她本身的身體情況,醫生建議她就此住院,正式接受治療。陳楓沒有異議,反應非常平常,好像這件事情跟她根本沒有關系一樣。對于煤氣事件的原因,她也只是随便解釋了一下“困了,就忘記在燒水了”,和徐素一個“謝謝”都沒說,和平常判若兩人。
周圍人都能理解她,畢竟生活的好好的,突然被告知患有癌症,論誰都沒法接受。徐素覺得,人生這個東西很奇怪,上天有的時候好像就是特意不讓人好過,幾乎沒有人能一生順遂, “烈火烹油”,接着就是“盛筵必散”。可是人處在順境中的時候,很少肯花時間去思考将來可能發生的不幸,一旦遭遇不幸,心裏那道坎,便極難跨過。
對陳楓如此,對周宸一也是。他的情緒持續低迷,徐素就每天中午陪他一起去醫院病房,和陳楓一起吃午飯,陪她聊聊天,晚上兩個人一起改為在病房夜自修,陳楓在一旁看書。她的治療才剛開始,很多時候不是很順從,據周明說,一整天裏,除了周宸一和徐素在的時候,其他時候,陳楓幾乎都不會笑,也就對着周毓雙,才有點耐心。
徐素每天中午一下課就提着飯盒去找周宸一,預招班的人都見怪不怪了,而且學霸的心好像也特別大,不像徐素班裏的女生,鐘愛嚼舌根,嚼着嚼着就嚼到龔老師那裏去了,說徐素和周宸一不對頭。
徐素和周宸一行得正坐得直,龔老師問了徐素幾句,沒有為難他們,但是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行為還是不少的,徐素本身不引人注目,但周宸一是“名人”,跟着他,徐素好像瞬間就紅了。
有一天吃午飯的時候,周宸一說起這件事,嘴角帶着笑問她:“你不是不喜歡這樣嗎?”
徐素夾了一塊紅燒雞塊,嚼了嚼,漫不經心地問他:“怎樣?”
“別人的眼光。”
“周宸一。”
她突然這麽嚴肅地叫他全名,周宸一手裏的勺子差點沒拿住,愣了愣:“什麽?”
“你敢擠兌我,是不想再吃免費的午餐了嗎?”
周宸一:“……”
他們每天的午餐都是徐素主動要求自己帶的,周明要公司醫院兩頭跑,沒時間顧得上他們,周宸一一直以為午餐是徐天做的,然而有一天,他起得早了半個小時,想着平時的早餐都是徐素去買的,今天就自己去買吧,結果在樓梯口,看到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穿着米色長風衣的安寧把手裏的深色針織布袋子遞給徐素,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你上次說周宸一想吃點味道濃一點的東西,今天做了紅燒排骨和粉蒸肉,他小時候可喜歡吃了。”
後面她們到底說了什麽周宸一已經無心再聽,安寧手裏的袋子他每天都能見到,安寧的話也已經不能更明了些了。周宸一不懂,為什麽在自己對她惡語相向之後,安寧還是那麽固執地去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
她想彰顯無私的母愛,十多年前,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在哪裏?
周宸一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走上樓梯。
徐素是每天晚上九點回到家裏後,到小區樓下把飯盒還給安寧,然後安寧會問她,周宸一喜不喜歡飯菜的味道,有沒有把它們全都吃完。
徐素很高興自己能夠幫這點小忙,安寧做這些事,只是想嘗試從最小的地方彌補周宸一,她并不想讓他知道。
所有不望得到回報的愛都值得尊敬。
今天晚上,徐素和周宸一和往常一樣一起回家,到家門口分別的時候,周宸一卻忽然從徐素手裏拿過了裝着保溫盒的袋子、
徐素擡頭撞上他的目光,還是和平時一樣溫和,但她這個時候就是覺得有些心虛:“嗯?”
“我幫你還。”他的語氣平靜,但是眼神和表情都透着一種了然。徐素松開了手,說:“阿姨在我們隔壁一幢樓門口。”
周宸一點點頭。徐素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一絲緊張,那種緊張不知道來源于哪裏。她在那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麽。她的一舉一動,所有的事情,在周宸一的眼裏都是透明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周宸一已經成為了超越徐天的,最了解她的人。那種在每日的相處中日積月累下來的情感,像一波波浪潮一樣吞噬着她,他們,一方面推動着他們前進,一方面又無形中阻礙着他們。
無法更進一步。因為太透明了。
安寧在樓底下等了挺久。徐素一直不知道,安寧一般都會提前半個小時到。她就像是一只黑夜中的貓,在暗處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但并不讓人覺得鬼祟,她只是單純地想多看看她的孩子。
哪怕,哪一眼,都抵不過,這麽多年。
不知是不是現在年紀大上去了,近年來,安寧總是頻頻想到過去的事。記憶的消退是任何人都抵擋不過的魔咒,她突然有些害怕,過去的所有回憶,全都消失殆盡。她會忘記周宸一小時候的樣子,他單純明朗的笑容,他清脆的笑聲,他們一起度過的所有時光……骨肉親情,血濃于水,她終究放不下她的孩子。所以她回來了,她以為,那份愛,會一直存在,就像他們始終無法割舍掉的血脈。
安寧的眼睛有點鈍痛。
周宸一叫她的時候,她匆忙地轉過身,胡亂地揉了揉眼睛,表情有點不可思議,想脫口而出什麽,又生生把話咽了下去,神情有點為難:“周宸一,如果你不想吃媽媽做的菜……”
“你為什麽又要回來呢?”
周宸一沉靜地打斷了她的話,很像她的瞳孔深邃的如一口井。
安寧停頓了三秒,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徐素告訴我,你早就知道了我和董叔叔的事。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媽媽要和你道歉,留你這麽多年,一個人。”
周宸一凝視着她,他已經長得比她高了太多,彼時,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她牽着小小的他,走過小橋流水,走過大街小巷,風微微吹起她花裙子的裙擺,那是他記憶中最美麗的場景。
周宸一的喉頭動了動:“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時間能倒退回那個時候,你還會做同樣的決定嗎?”
小區裏有夜間遛狗的人走過他們身邊,轉過頭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哈士奇汪汪叫着,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尤為響亮。
安寧覺得,哈士奇每叫一聲,她心裏的那塊土地,就塌陷一寸。她張了張嘴,卻如鲠在喉。
她無法欺騙他。
周宸一笑了笑,是非常幹淨的笑容,不帶任何的嘲諷,他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安寧剛想解釋什麽,他又繼續說,“其實這麽久以來,我經常想,如果那個時候,你繼續留在這個家裏,會怎麽樣。我每次都想不下去,因為我不敢想。媽,我很愛你,也很想你,這麽久以來,從來沒有變過。我沒有恨過你,真的。最多……只有點遺憾和疑惑吧。我很高興,你終于過上了你想要的生活,你比以前開心。我只是還需要時間,更多的時間……”到底為了什麽,他也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那麽優秀、陽光的周宸一,是個心裏藏着很多東西的人,這樣的人,通常都很難幸福。
安寧早已經泣不成聲了,周宸一走上前去擁抱她,她只是哭,不停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最後連“對不起”三個字都連不成詞句,整個人開始打嗝,鼻涕眼淚洶湧而出。
月光清冷,這一刻,周宸一的心情難得的平靜。小的時候,他每次哭,安寧都會變着法子哄他,現在他長大了,安寧這個母親倒像是個孩子,在他溫暖的懷裏泣不成聲。可是幸運的是,他們終究重遇了。兜兜轉轉那麽多年,那根名為親情的線一直無形的連着他們,讓他們即使相隔再遠,也無法走散。
徐素一直在陽臺上緊張不安地往樓下看着,看了好久,終于看到周宸一一個人走進了樓裏,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直跳,這個時候徐天也到了陽臺上,遞給她一杯熱茶和一塊薄毯子,問:“素素你看什麽呢?”
徐素還沒回答,家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徐天到客廳裏接了,說了幾句,然後挂斷,告訴徐素:“是宸宸媽媽打來的,說明天還是老時間老地方。”徐天說完,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奇怪啊,她怎麽突然就打電話來又提這件事啊……”
徐天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徐素自然是松了口氣,回到房間後,登上□□,打開和周宸一的聊天對話框,她盯着對話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問。
眨了眨眼,喝了一口茶,在看電腦屏幕時,聊天框裏卻出現了周宸一發的一個笑臉。
好在那個時候,笑臉還沒有那麽多引申的意思,徐素看着那個中規中矩的表情,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于放下。雖然,她并不敢問他和安寧談得怎麽樣。但是從雙方的反饋來看,情況還不錯。
她真心希望周宸一和安寧能走出各自的困境,周宸一值得獲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那種本屬于他的幸福。
☆、成長
期末考試的那天,陳楓正巧要動手術。
前一天晚上,徐素和周宸一為了讓陳楓早點休息,比平時提早一個小時離開,離開的時候,陳楓握了握徐素的手,眼裏是溫柔的光,她輕聲說:“素素,你要加油啊。這樣,以後才能和宸宸考同一個大學。你們要一直在一起。”
徐素點點頭,回握了一下陳楓的手。這段時間,陳楓消瘦了不少,掌心的皮膚變得粗糙而枯瘦,整個人冰冰涼的,徐素的手異常的溫暖,握着陳楓,舒适而安心。
周宸一輕輕拍了拍陳楓的手背,微笑着說:“陳阿姨,現在幹什麽說這些?日子還那麽長。”
“是啊,還長……”陳楓的臉上露出鮮有的笑容,帶着一絲苦楚,徐素和周宸一沒再把話說下去。
離開醫院後,他們推着自行車步行回去,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走了很長一段路,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沉默着,誰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這個夜晚,好像特別的安靜。
走到十字路口,遇上了紅綠燈,他們停了下來。這個路口的紅綠燈等待時間特別的長,他們看着對面馬路交通信號燈上站定的紅色小人,再轉頭,另一側,那個綠色的小人擺動着手足,旁邊是幾十秒的倒計時。
這個時間,這條路上很少能看到車輛,他們完全可以安全地穿過馬路,可誰也沒有那樣去做。
幾歲的孩子都知道,紅燈停,綠燈行。
徐素看着那兩個小人,就那麽出了神。她想,人的一生就像那兩個小人,在你活着的時候,你是綠色的小人,機械地坐着邁步擺臂的動作,一刻不停地走啊,走啊。你覺得你走過了很多路,卻沒有意識到,與此同時,你的生命在不斷地倒計時。你度過的每一秒,都只是在促使着你,從那個綠色的小人,變成那個紅色的小人。
不同的是,你再也不會從紅色,變為綠色。
周宸一叫了聲發呆的徐素,徐素回過神,發現交通信號燈已經變為綠色。
“回去洗了澡就睡吧,明天考試,要養精蓄銳。”把車停到車庫的時候,周宸一這樣對徐素說。
徐素笑笑:“你這樣說我壓力很大。”
“你這段時間進步很大,有點信心好不好?”周宸一對她有點無奈,“上個月市裏抽測,你進了前十五吧?我和你說過的,學理科,只要弄懂了其中重要的一環,很容易就融會貫通。”
徐素點點頭,她知道自己遠沒有到周宸一所描述的那種水平,但是自己的進步自己心裏最清楚,取得現在的成績,她覺得挺開心的。人的自信是一點點積攢出來的,你進步一點,再進步一點,你對自己的信心,就會多一點。
陳楓的手術非常成功,因為要考試,時間很緊,徐素和周宸一中午沒有去醫院,午飯是安寧給他們送過來的,順便帶來了好消息,周宸一從那晚後,對安寧已經沒有從前那種非常明顯的排斥,三個人甚至能坐在學校小花園的亭子裏,一起吃一頓交流不多的午飯。
期末考戰線一點都沒有因為分科的情況而縮短,一共考了三天,考完徐素感覺還不錯,樂天揚問起她的時候,她露出了非常輕松的笑容。
“徐素,我們來打個賭吧!我賭你這次數學考得比我高。”樂天揚笑眯眯地揪了揪徐素短袖上的帽子,嘻嘻哈哈地開口。
徐素的數學一直是和樂天揚差距最小的,上次只差了三分,樂天揚一直耿耿于懷,嚷嚷着下次一定給她點顏色看看。
“你放心,我最後一道大題只做了第一小題送分的,後面一個字都沒寫。”
徐素話是這麽說着,樂天揚不信,拉着她執意要打賭,說如果她輸了,就要陪他去看一個漫畫展,他出門票錢。徐素覺得這賭也打得有趣,先是賭誰考得差,然後她輸了還能免費看場喜歡的漫畫展,想想穩賺不賠,無論結果是什麽,她都有值得開心的事,幹脆就答應了。
成績在三天後出來,結果正如樂天揚所說的,徐素的數學考得比他好,好很多很多。樂天揚這次數學考砸了,雖然還是比平均分高了一大截,可看看徐素的,幾乎是全班第一了。講評試卷的時候,數學老師先是表揚了考得好的幾位同學,特別是徐素,接着又把樂天揚為首的退步明顯的同學罵了個狗血噴頭,末了下課還讓樂天揚去趟辦公室。
梁瑞在課間戳了戳徐素的背脊,壓低聲音說:“樂天揚這回是栽了,那老女人更年期……”
徐素“嗯”了一聲,正不知道回答什麽,擡頭卻看到樂天揚回到了教室,還是那副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
梁瑞錘了他一拳,說:“你被罵傻了?被罵了一頓還這麽樂呵!”
“我當然樂呵了,我打賭贏了呢!”樂天揚笑笑,對着徐素擺了擺食指,說,“徐素,你輸了哦,願賭服輸。”
從樂天揚的臉上,看不出一丁點的不高興。徐素時常覺得,樂天揚就像是另一個周宸一。他們都是那種別人眼裏非常出色的男生,長相英俊、成績優異、謙和有禮、個性陽光,只是,樂天揚比周宸一幸運,他心裏的東西就和他表現出來的一樣,很少很少。
心大的人容易快樂,心裏裝的東西越少,走在路上的時候,就越不會覺得疲憊。樂天揚是一個幸運的人,一個讓人羨慕的人。
他們約好第二天傍晚在漫畫展的門口見面,這是樂天揚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徐素一起出去玩,雖然只是看個展,但他已經按捺不住心裏面跳動的那只小兔子。回到家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飄飄乎的。
晚飯的時候樂爸爸問樂媽媽:“不會真讓這小子考了年級第一了吧?你看他那副德行!”
樂天揚盤腿坐在電視屏幕前,嘴裏塞滿了飯,嘴裏還哼着小曲,一看就是心情好到不行。
樂媽媽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得了吧,班主任都給我打電話了,這小子數學考砸了。”
“那還這麽高興啊?皮癢了吧?”話是這麽說,樂爸爸臉上依舊是笑呵呵的。他走到樂天揚身邊,不知輕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樂天揚一口飯差點噴出來。
樂天揚把飯咽下去,回頭瞪他爸:“老樂你謀殺未成年啊你?”
“我看你是不是考試沒考好,整個人不正常了,怎麽高興成這樣?”
樂天揚揚了揚眉,沒理他,直到把最後一口飯吃完,然後把和臉一樣大的碗放到他手裏:“我明天晚上不回來吃飯了。要去看漫畫展。”
“和誰?”
“反正不是和你們。”樂天揚嘿嘿笑了笑,從地板上一躍而起。
樂天揚情緒激動,一晚上沒怎麽睡着,一大早就起床出去跑了幾千米,回來洗頭洗澡吃早飯,在房間裏翻了老半天的衣櫃都沒有想好穿什麽。
樂媽媽剛睡醒,敲了敲他敞開的房門:“是跟徐素出去吧?”
樂天揚的臉立馬漲得通紅,回答都有點結巴:“你你你!你怎麽知道?”
“看你那樣……三個字——沒出息!”樂媽媽毫不猶豫地把話說了出來,然後遞給他一個白色的紙袋,“拿去吧,本來想當這次考試的獎勵。真是虧大了……”樂媽媽一邊嘀咕着,一邊重新走回卧室。
樂天揚穿上了新衣服,新褲子,很帥氣的運動裝,他穿着,顯得更英俊挺拔。在電梯裏的時候,他忍不住往鏡子裏看了好多次,各個不同的角度比劃。
和周宸一比,怎麽看,都還是有可比性的吧?
他們約好的時間是五點,樂天揚心裏早早地想好了,看完展,還可以順便吃個晚飯。随便在哪裏都好,只要是和徐素一起。他等了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他甚至都犧牲了一次數學考試,故意把很多題答錯,就是為了這樣一個機會。
實驗高中的每一次考試成績都很重要,特別是期末考試,直接影響到一年後的保送生和自主招生推薦。但是樂天揚覺得這些一點都不重要。
他從四點一刻就開始在門口等了,沒有感覺到絲毫不耐煩,到四點半的時候,天上開始飄落細密的雨絲,後來雨越來越大,他往裏走了幾步,又怕徐素打了找不到自己,所以還是呆在原來的位置。
四點五十五,五點零五,徐素還是沒有出現,樂天揚身上有一小半被雨淋濕了,他拿出手機,想給徐素打個電話,又想到是她家人接的的話,會不會給她帶來什麽麻煩。
天空暗沉,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等到五點半的時候,樂天揚心中的不安越來越盛,他開始擔心,徐素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麽事。如果她有個萬一,他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正在樂天揚打算打電話給徐素家裏的時候,手機突然進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樂天揚匆匆按下,在電話那頭聽到徐素熟悉的聲音:“樂天揚?”
“徐素,你沒事吧?”
“我沒事。對不起,我不能來了,周宸一家裏人出事了,現在在醫院搶救。他現在很不好,我必須陪着他。”徐素的聲音裏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哭腔,樂天揚聽出來了。
挂斷電話後,樂天揚冒着雨,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回家。
在出租車裏,他突然想到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想起他和徐素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軍訓時身板挺得直直的她,她好像一直都是那麽挺胸昂首的樣子,坐在她後面一年半,樂天揚想起徐素這個人的時候,第一印象就是她的背影,她伏案時突出的脊梁骨,她纖細的手臂……
這些記憶,甚至比徐素本身的面容更加清晰。
樂天揚忽然意識到,其實這麽久以來,他所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從來沒有機會去正視那個真真正正的、完整的、真實的她。以前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也将如此。
他們的生命中橫亘着一條叫做周宸一的河,它是如此耀眼,樂天揚沒有一點辦法忽略它的存在,它存在着,他便只能遙望着河對岸的她。
如果說周宸一是徐素生命中長久停留地一艘船,樂天揚就只是一個過客,離開之後,不會留下一點點的痕跡。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和羁絆是非常微妙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亦無法強求。樂天揚覺得自己生命中從來不缺少什麽,卻仍是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和無法靠近的人。
其實事情要說清楚,也實在是簡單,他喜歡徐素,而徐素喜歡周宸一,周宸一應該也喜歡徐素。而在這場戲劇裏,他是永遠沉默的觀衆,即使看得再入神,也無法成為其中的一員。
樂天揚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個太長的夢,到了這一刻,才揉着眼睛醒過來,才恍然意識到,其實他沒有什麽特別的,不是所有的好事都會待在那裏不動,獨獨等待着一個自己。
但是他沒有感覺到一點後悔,徐素是個非常好的女生,她值得。
喜歡一個很棒的人,即使沒法在一起,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所以,他不後悔。
晚上,樂天揚和樂媽媽在家裏的天臺上喝紅酒聊天,樂媽媽酒量不好,喝了一小杯,已經有點醉了,她胡亂地揉了揉樂天揚的腦袋,臉上露出帶着醉意的笑容:“你小子,長大了。”
樂天揚笑笑,他擡頭望着滿是繁星的星空,覺得明天,必然是個好天。
☆、缺少的一環
那天,陳楓做第一次手術,沒有發現什麽問題,但在接下來的幾天,忽然出現了強烈的身體反應,那日的昏迷,來的太過突然,沒有人有心裏準備,病危通知單就這麽下來了。
徐素永遠忘不了那個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傍晚,周宸一在醫院長長的走廊裏,靠牆蹲坐的樣子,他的睫毛濃密,低垂着眼簾,昏黃的燈光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她站在他面前,然後彎下腰,摟住他的腦袋。
他只是小聲地嗚咽,那聲音,聽起來像一只受傷的小獸一般。徐素只看到兩次這樣脆弱的周宸一,一次是在安寧忽然回來的那個晚上,還有一次,就是陳楓在搶救的時候。
一次是母親的回歸,還有一次,是母親的即将離去。
她陪他呆了很久,直到感覺到深深的倦意,護士出來告訴他們,說搶救成功了。那一刻,旁邊一直呆呆直立地周明,落下了眼淚。
病情暫時穩定了下來,接下來就是一系列化療,周明和陳楓好像有意瞞着他們,總是支支吾吾不說清具體的病情。
周明說,這是高三前的最後一個暑假了,下一個暑假就要開始為高考煩心了,讓他們利用最後一點清閑,好好去外面轉轉,周宸一自然是不肯的,他想陪着陳楓。這個時候,安寧正好要和董磊出一次國,想帶周宸一和徐素順便去旅游,陳楓聽到了這個消息,也支持他們一起去。
“我天天看着你們,心裏都膩歪了。”生病之後,陳楓和以前相比,變了很多,也不再視安寧為搶奪她的丈夫、孩子、家庭的對手,她的心,比從前平靜了許多。
她和周明說過,這一次,如果她能熬下來,未來,應該會以一種和從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來對待她的生活。
徐素和周宸一的簽證因為是臨時辦的,所以護照交給了董磊,董磊認識的人多,不到一個禮拜就已經把簽證辦了出來,歐洲的申根簽,在法國降落。徐素只在小學的時候跟着徐天去了一次越南,之後就再沒飛過。事隔這麽多年,再次坐上飛機的時候,感覺神智有點恍惚。
他們坐的是紅眼航班,安寧推算的很準,這樣到法國的時候,應該正好是當地的早晨。
徐素的靠窗坐,周宸一坐在徐素的右邊,起飛的時候徐素有點緊張,抓着周宸一的胳膊,周宸一轉過頭,溫和地看了看她,說了句“沒事的”,然後反手,握住她的掌心。
徐素的手小巧柔軟,骨骼纖細,異常溫暖,他能感覺到她掌心裏的一層細細的薄汗。
周宸一寬大的手掌給她些許安心的感覺,然而飛機起飛的那瞬間,徐素還是感覺到心被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