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打趙瑾崩了, 蔡隽最擔心的就是某些賊心不死的宗親和大臣沆瀣一氣,暗中趁亂挑撥是非, 致使這位臨危受命、膽子又小的皇太弟不能順利登基。是以, 他把絕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了別處, 因為在他看來, 這位皇太弟不中用, 好歹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至少算個安分守己的人。
誰知……
蔡隽站在承乾殿的外間, 目光直直朝跪在裏頭認真給大行皇帝燒紙的趙三思看過去, 方才在禦書房憋的一股氣還沒散出來, 所以他在氣頭上的想法也十分惡毒——
要是此刻躺在棺木裏的那個死人是這個燒紙的皇太弟就好了。可惜了,自古英雄早逝,禍害遺千年咧。
而此刻跪在殿中的趙三思,見識到了大臣的反應後,也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這般堂而皇之地帶着自家皇兄的寵妃紅杏出牆有些不妥, 遂誠心在忏悔:
“母妃說了, 好死不如賴活着, 皇兄不能因為英年早逝,就想用對貴妃感情深的借口将人拉去做墊背。我……雖然貴妃好看, 是瞅了一眼貴妃沐浴的香|豔場景, 但……總之,我就是救貴妃心切才出此下策的。”
趙三思嘀咕地認真,眼瞅着紙錢又燒盡了, 趕緊手忙腳亂地又拿了一把,但還是晚了一步, 那點亮光熄滅了,正欲低頭去一旁的燭火上點,突然覺得背脊一涼,打了個噴嚏,那些紙灰被吹起,糊了她一臉……
趙三思吓了一跳,因着她要對着她皇兄好生忏悔,這些話不足為外人道,便将在殿中負責點香,守護大行皇帝遺體的幾個宮人都打發出去了,眼下這空蕩蕩的大殿,就她和她的死鬼皇兄。
到底做賊心虛,趙三思膽顫心驚地想:肯定是自家皇兄氣不過,化成厲鬼跟自己索命來了。于是,她也顧不得擦糊了紙灰的臉蛋,揉了揉眼睛,就跪在趙瑾的梓宮前痛哭流涕:“皇兄,你要想開點,愛一個人不能拉着她一起死,要讓她好好活着……貴妃那般好的人兒,死了多可惜啊……”
“……”在外面一直注意着她的蔡隽,遠遠地聽着她驚天動地的聲音,一張臉都抽搐起來,擰着眉頭,朝守候在外面的侍衛道:“皇太弟又悲傷過度了,都胡言亂語了,段侍衛還不去将人扶出來。”
負責守衛趙瑾遺體的帶頭侍衛就是段斐,聞言,一點都沒有猶豫地進去了,他是武官,耳力比文官的蔡隽要好,聽着趙三思這不成體統的話,他也是眉頭直皺。
趙三思一門心思沉浸在自己的臆想裏,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哭得更大聲了,“皇兄,雖然我不想當皇帝,但我也不想死啊……”
段斐:“……殿下,是臣。”
“我長到這麽大不容易……”趙三思的哭聲戛然而止,愣了一下,才跪着轉過身來,仰頭看着段斐,稍許才拖着哭腔,“段侍衛?”
段斐愣了一下,随即匆忙跪了下來,低下頭:“是臣。”
定是鬼迷心竅了,段斐心想,不然他怎麽會覺得這位皇太弟的婆娑淚眼像似在跟他撒嬌?不然他怎麽敢忘了禮數,這麽俯視這位皇太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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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活人了,趙三思才回過神來,扯着袖子抹了抹眼淚,淚眼朦胧中,不知怎麽就瞧見了依舊站在外面黑着臉瞧着自己的丞相,忙倉皇地別過頭,“丞相何時來的?”
段斐穩了穩心神,“殿下來了不久後,丞相就來了,一直站在外面看着殿下……方才看殿下悲傷地情難自禁,丞相讓臣來扶你出去。”
那……那自己方才的糗态……又都被丞相看到了?
趙三思總覺得丞相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只是恨鐵不成鋼,還隐隐有想打她的意思,可……她又瞧了瞧趙瑾的梓宮,覺得眼下的自己怕是也礙自家皇兄的眼,猶豫了一番,費力起身,段斐見狀,趕緊扶了她一把。
跪了有會兒了,趙三思的腳有些發麻發軟,但還是顫着腿慢騰騰地朝蔡隽走去,“丞相。”
蔡隽瞧了她一眼,随即微微躬身拱手,“殿下。”
趙三思讨好地想去扶他,但蔡隽一點都沒給她面子,行完了禮,自己先一步收了禮。
一個人以為自己做錯了,可能是那個人看錯了,但如果大家都以為自己做錯了,那可能真的是自己沖動了。趙三思跪在這焚香的寂寂之處,深刻地剖析了一下自己,她覺得自己救貴妃的出發點是沒錯的,但讓自家皇兄死都不得安寧,還要給他戴一頂綠帽子,這确實有些過分了點。
見蔡隽遲遲不說話,趙三思悄摸摸地看了他一眼,踟蹰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蔡隽的寬袖,“丞相,我知錯了。”
“……”蔡隽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低頭掃了一眼,只能看到對方白潔額頭上的一塊黑色的紙灰印,他攥了攥手指,忍住了擡手去給她擦的沖動,扯了袖子,轉身朝外走去,“殿下是君,哪裏會有錯?”
趙三思趕緊跟上去,“對貴妃的處理,我應當先通知丞相,和丞相商議後再做決斷的。”
許是從小被欺負多了,她對權力看得十分缥缈,就比如她母妃,好歹是一宮之主,看着也是萬萬千千人之上,但事實上,稍有些底氣些的宮人就敢欺負到她們頭上去。
一國之君又如何,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看似高高在上,實際這也不過是無可奈何的不得不為之。皇兄早就告訴過她,宮中的文武百官,搞不定其他人不要緊,招攬了丞相,就招攬了大半官員。
貴妃要活,其他人不點頭不要緊,丞相必須點頭。所以,狠話歸狠話,錯還是要認的。
太傅說了,知錯就改,善莫大焉。為君者,不拘小節。
趙三思如是想,自己倒是絲毫不覺得她未來的一國之君同一介丞相認錯是件影響威嚴的事,反倒覺得自己可真是個能屈能伸的好皇太弟咧。
拖着哭腔的細細聲音又嬌又軟,蔡隽只覺得自己的耳朵發癢,癢到心頭,仿佛給積壓了氣悶不甘責備等消極情緒的心頭紮了個小口,那些情緒砰地就溢出來,讓他再也冷不下心了。
他想做個名相,但輔助一個草包幼主成為一代明君,更是一件具有挑戰和成就感的事。
罷!罷!罷!
蔡隽停下腳步,閉上眼,籲了口濁氣,須臾又睜開眼,“如果臣說,不管是為了大行皇帝,還是為了殿下您自己,貴妃非死不可呢?”
趙三思有些後悔自己道歉道早了,可她曲都曲了,不能白曲,眼下丞相好不容易看上去有點好說話的樣子,伸是不能再伸了。
蔡隽轉過身來,看着她皺巴巴的臉,又重複了一遍:“若臣說殿下的名聲和貴妃的安全,殿下只能擇其一,殿下要如何抉擇?”
對趙三思來說,她流傳千古也好,遺臭萬年也好,都沒有貴妃的人命來得要緊,這根本不用選。
顯然,這位丞相不是這麽想的。趙三思知道。
趙三思低頭,抿了抿唇,稍許才擡頭,衣袖下的手緊握,目光直直和蔡隽對視,“朝臣百官,我最信賴丞相,不僅是丞相最為能幹,而是覺得丞相和那些迂腐的朝臣不一樣。如今……原來丞相和他們一樣,看重地也不過是那些虛妄的東西。丞相扪心自問,貴妃入宮多年,雖是受寵,代替皇後打理六宮,可是同前朝的貴妃一樣,讓我皇兄春宵……那什麽,讓我皇兄從此不早朝了……”
春宵……那什麽?
蔡隽嘴角抽了抽,沒忍住:“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趙三思有些尴尬,覺得以後要多讀點書,但眼下這不是重點,清了清嗓子,“反正就是這個意思,還有,在貴妃的管制下,後宮妃嫔也都安分守己。你們口口聲聲說貴妃紅顏禍水,分明就是嫉妒……”
蔡隽原本還聽得挺認真,覺得這個皇太弟說得還有幾分對頭的,但一聽到最後那話就有些不對味了,“嫉妒?臣等嫉妒什麽?”
“嫉妒貴妃貌美心善,賢惠有才。”趙三思越想越覺得自己說到點子上了,“我聽說丞相的夫人是個醋壇子,跋扈專橫,不許你納小妾,那兵部尚書孫大人的夫人孔武有力,長得不好看……所以你們嫉妒,因為自己得不到的,便想讓貴妃去陪葬……”
簡直……
蔡隽被噎得肺葉子疼,“殿下正事不好生聽,這些話倒是聽了一耳朵?”
言外之意,便是當真是這樣?這些話倒不是趙三思特地去打聽的,只是偶然聽宮女談論這位英俊的年輕丞相不幸娶了個悍妻,這才八卦的問了花容和雲裳,一談起這些,八卦宮女雲裳便侃侃而談,将朝中那些大臣的夫人都數了一遍。
她原以為是別人閑暇傳的流言,卻不想是真的。趙三思看了丞相一眼,莫名有些憐憫這位丞相,“今日丞相若是答應幫着将貴妃那事收場了,往後我給丞相賜幾個貌美如花的小妾,到時你的醋壇子夫人若是不同意,我便讓人打她板子。”
蔡隽:“……”
“若……若你夫人實在過分,我給丞相做主,休了她。”
蔡隽:“……殿下如何知道臣能給你将捅破的天修好?”
“丞相是無所不能的丞相咧。”松口了就好,果然男人都是僞君子。
被一國之君如此信任,感覺該死地美好,雖然是個草包,但還是不影響這種美好的感覺了,不過他高冷的丞相之威不能損,“還望殿下往後好自為之。無事,臣便告退了。”
“丞相放心,往後我定會萬事都和丞相商量的。
蔡隽繃着臉,點了點頭,直到出了承乾宮,才驚覺自己方才答應了什麽——助纣為虐!
又被皇太弟那乖巧的模樣給騙了。
蔡隽揉了揉太陽穴,頓了頓,回頭朝後面遙遙看去。
“丞相。”李忠賢正率着一衆小太監拿着東西過來,看到他,停了下來行禮。
蔡隽颔首回禮,掃了一眼後面小太監端着的托盤上的東西,知曉是拿去的祭奠之物,也就沒多看了,側身到一邊,讓他們先過。
等李忠賢率着人走出了兩步,他才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叫住了李忠賢,“李公公慢走一步。”
“丞相可是有事?”見蔡隽有話要說,李忠賢示意後面的小太監先走,又朝蔡隽折回了幾步。
“殿下私自下令免了貴妃陪葬之事,公公可是知情。”
李忠賢猶豫了片刻,“老奴知情。”
“殿下糊塗,公公也是糊塗了不成?”
“……老奴不信大行皇帝真會下诏讓貴妃陪葬。”
“诏書是我們一同取的?公公何不懷疑傳位诏書也有假?”如今這麽個大爛攤子,他要如何去收場,“公公莫不是老糊塗了?”
李忠賢沒有搭腔,半晌才道:“丞相不了解皇上,也不了解貴妃,更不了解殿下。老奴寧可相信那诏書是皇上病……糊塗了……”
“那你可知殿下鬧出這一出,會如何讓天下人恥笑?如今大行皇帝剛去,殿下還沒登基……”
“老奴自然考慮過。老奴傳了殿下的令,不僅是因為殿下是主子,更有老奴的考量。丞相是前朝百官之首,朝政看得分明,但丞相不懂後宮。誠然,不讓貴妃陪葬,老奴有私心,但更多的是為殿下着想。”
那些深沉的考量,李忠賢說給趙三思,覺得那個什麽都不懂的皇太弟聽不懂,但他知曉丞相懂,“後宮一直都是貴妃在管束,這麽多年來,四妃這麽安分守己,丞相可知是為何?若貴妃只是以色侍君,色衰而愛弛,皇上也早厭了。貴妃之所以這麽多年盛寵不衰,就是因為她能為皇上分憂。貴妃一旦……皇後無力管理後宮,殿下又小,就算大婚,小皇後怕是也難以管理後宮,到時後宮大權便是落在毓妃身上。”
蔡隽沉默了一下,“可……貴妃壞了名聲,入了冷宮……還不是?”
“所以,需要丞相從中拿主意了,為今之計,老奴只能聽殿下的吩咐,先保貴妃一命。”李忠賢聲音緩了下來,“殿下……雖任性了些,但對貴妃的話,向來是唯命是從。她無心皇位,往後丞相若是想要殿下成為一代明君,怕也是少不了貴妃從旁輔佐一番。”
所以,那個草包還胡鬧地有理了?
當一個名相好難。
蔡隽簡直不知該說什麽了,舔了舔有些幹的唇瓣,面無表情道:“那依公公的意思,夕貴妃是非救不可了?”
“丞相自有主意。”
李忠賢說罷,躬身告退了。
蔡隽看着他走遠了,又在原地頓了頓,許久才嘆了口氣。
為人臣子,君王的一切爛攤子,都應該含淚收拾的。君臣同心,其利斷金,皇太弟要保貴妃,他作為忠臣,除了幫着保,還能怎麽辦?
長樂宮的顧夕照倒是不知道趙三思這麽輕易就讓丞相松口了,不過眼下她也沒空擔憂這位小皇子了,看着眼前來朝自己耀武揚威的毓妃,她惆悵地想,真正的宮鬥這回才姍姍來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思:以後我不敢一個人去大殿守靈了。
丞相:您多去忏悔幾次,皇上就會被您氣得從棺材裏活過來的,那樣你就不用當皇帝了。
三思:真的咩?
丞相:真的。
貴妃:他活了,我就又是你皇兄的寵妃了。
三思:我選擇皇兄駕崩。
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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