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翌日, 是四月十五的登基大典,惠風和煦, 是個萬事諸宜的大吉日。寅時剛到, 東方的天才露了點點魚肚白, 住在朱雀大街的那些高門大戶都已經點了燈, 若細細去瞧, 便會發現這些高門大戶當家的都是朝臣中那些大臣。

“哎, 老爺, 慢着, 這衣領起了皺褶,今兒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可馬虎不得……”

“姓孫的,老娘告訴你,今兒的大日子, 你那暴性子可得給老娘老實了, 若是今兒說錯話, 給家裏帶來了禍端,看老娘怎麽收拾你, 你這一張嘴, 不知何時才能學學人隔壁蔡丞相……”

“哼,蔡包子,你聽聽, 隔壁那大嗓門的孫夫人又在誇你咧,你說說, 你是不是又去招人家了?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當了輔佐大臣,你就能為所欲為了,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在外拈花惹草……”

……

這些高門大戶的男主人不管在閨房裏被自家夫人如何折騰,但出了門,一個個都是榮光滿面的,笑着和同僚問了聲好,都三五結群,朝皇宮而去。

此時,皇宮裏也早已忙活起來了,尤其是昭和宮,除了寝殿內的那位主人公還在酣睡中,其餘人都已經熱火朝天地忙開了。

“唉,你個不長眼的,看着路,直到你拿的是什麽嗎?這是皇上要戴的冕冠……”

“還有你,愣在那當花瓶啊,就這模樣,當花瓶也不夠格,你快去瞧瞧,皇上今日的衣服可是都安排妥當了……”

小六子得了他幹爹的吩咐,盯着這些宮人的動作,今日這樣的大日子,他自個兒也緊張,看着來來往往的宮人,他一張嘴就沒停過。

李忠賢把事情安排好了,出來見他就在那邊嚷嚷,眉頭一蹙,“皇上的衣服可都有備妥了?”

“幹爹,您就放心吧。”小六子一看到他,立馬狗腿地湊了上去,“小的都不錯眼地盯着,今兒這樣的日子,謹慎着咧。”

“行了,你繼續盯着。”李忠賢點了點頭,但一張臉仍是繃得緊緊的,眼皮也直跳,當年趙瑾登基的時候,他也沒有這般緊張,但眼下……唉,他實在對這個皇太弟不放心哪。

李忠賢在前殿中巡視了一圈,又往趙三思的寝殿去了,“殿下還沒醒?”

如今整個昭和宮中都是一派緊張的氣氛,花容也是,往殿內瞧了一眼才壓低聲音道:“沒了。”

他們這些下人一個個緊張地跟自己登基似的,當事人卻睡得完全不當一回事,李忠賢當真是不知說什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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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見他面色着急,又在原地轉圈轉得自己更是心神不寧的,也知今日事多,耽擱不起,便出聲提醒道:“公公,要不要把殿下現在就叫醒?”

李忠賢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天色,剛點頭,又趕緊叫住了正準備去叫人的花容,“等等……”說着,就朝外走去,等到花容跟了出來,才低聲道:“罷了罷了,讓人再多睡會,睡飽了才有精神,免得今日在祖宗和朝臣面前作出什麽失儀的舉動來,惹人非議。”

花容對此,倒是十分認同的。

李忠賢在寝殿外又轉了兩圈,交代花容注意着點時間,這才一臉不放心地朝外走了。

好在趙三思對自己今日登基之事還是有幾分上心的,還不到卯時,自個兒就幽幽轉醒了,也不像以往一樣要在床上滾兩圈才肯起身,這次倒是主動叫花容進來伺候了。

聽到她的聲音,正在外面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叫人起的花容松了口氣,忙招呼着已經等候在外頭的小宮女将東西都端了進去。

因為如今還在國喪期間,晨起換的這身衣服西先是孝服,要先去先帝及神靈的排位前祈禱。等這些禮儀結束了,再換上金黃色衮服,登上奉天門為天下子民禱告。

在這期間,百官就由禮部官員引導,按照官位高低,從宮外的金水橋入皇宮,等到了午門,文武官員,分別跪于東西兩側,等候皇帝禱告完畢。

花容伺候着趙三思換上孝服後,去外面巡了一圈的李忠賢又過來了,跟在了她身後,将這些禮節又從頭到尾細致地講了一遍。

趙三思倒也不嫌他啰嗦,認認真真地聽着他說了一遍,看李忠賢邊說邊頻頻去擦臉上的薄汗,他以為他是熱的,等小宮女奉茶的時候,順便賞了他一杯。

“謝殿……”李忠賢受寵若驚,謝恩的話說到一半,又趕緊跪下去,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瞧奴才蠢的,從今兒起,奴才要改口稱皇上了,奴才謝皇上賞。”

“公公快些起。”趙三思被他整的也有些緊張了,尤其是皇上這個稱呼,她聽着也別扭的狠,跟頭次聽別人稱她殿下時一樣,“這不是還沒登基……”

“皇上,快了快了。丞相已經按照昨日同您吩咐的,已經派禮部官員去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了。”花容正招呼着人上早膳,聞言邊插嘴道,“如今宮中上下都已做好準備了。”

“你們別說了,說得我都緊張了。”趙三思合上茶盞,等着花容給她往碟子裏布早膳。

這是規矩,帝王的喜好不能為外人所知,所以吃食都是由貼身的宮人先布入碗碟中,她要養成這個習慣。趙三思當時聽說這個規矩時,還在心裏慶幸,幸好自己不挑食。

“皇上,往後您的自稱也該改改了,登基之後,若還是這般,會有損您一國之君威嚴的。”李忠賢提醒道。

趙三思垂眸,輕聲哦了一句,這事丞相也提醒過了,可“朕”這個自稱也太別扭了,她根本就說不出口咧。當然,這種實話,她肯定不會傻兮兮地說的。

辰時,趙三思就從昭和宮出發,先去先帝和神靈面前禱告。至于禱文,太傅和丞相都生怕這個肚子沒有幾滴墨水的新帝滿嘴胡話,早早就讓她背下了。

祭拜先帝和神靈後,趙三思便由段斐所率的宮中近衛去往奉天門。在奉天門結束禱告後,趙三思被人簇擁着回到奉天殿就座,等到鳴鞭,禮部官員高聲喊“行禮”,觀禮的宗親和百官便開始行五拜三叩的跪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齊劃一的萬歲聲,氣勢磅礴,坐在龍椅上的趙三思被這聲音刺激地身子微微顫了顫,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往後她便真的是這大昭之主了。

她抿了下唇,輕輕将起了薄汗的手心在龍袍上蹭了蹭,這才擡眼朝下首看了過去,看着恭敬地跪在地上的大臣,她深吸一口氣,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三思啊,往後可要努力作一個明君。桃花眼滴溜溜地在下面的人群中掃視了一群,最終躍上腦海裏的念頭卻是——真可惜啊,這麽威風的時刻,不能讓貴妃看一看。

宮中規矩,登基大典,除了宗親和朝臣,後宮嫔妃皆不能觀禮。

想到那位夕貴妃,趙三思倒也不緊張了,輕輕吐了一口氣,按照先前學得規矩,雙手優雅地一擡,“衆愛卿平身。”

李忠賢在一旁謹慎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直到這時,才偷偷擡手擦了擦額上的虛汗,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當然,登基大典到此并不算結束,百官行完禮後,還要來到承天門外等候翰林院官員在诏書上蓋上大印,再有禮部官員奏請頒诏,得到允許後,翰林院才能把诏書給禮部官員,然後手捧诏書回到午門,并将其放入雲輿內,送至承天門宣讀。

如此,整個登基大典才算結束。

不過,後面的那些程序,趙三思算不得主角,不在衆目睽睽下了,自然丢人現眼的機會也少了。

“丞相,你不是說等我……朕登基了,就頒令讓貴妃出來嗎?”登基大典一結束,趙三思連這繁瑣的冕服都沒換,就迫不及待地讓人傳來了蔡隽。

“皇上匆匆把臣招來就是為了這事?”蔡隽原以為她這般火急火燎地把人傳來是為了什麽大事,哪知……

“是啊。”趙三思一看蔡隽神色不對,心裏就有些着急了,“丞相不會是出爾反爾吧?我……朕可告訴你,如今我……朕是萬萬人之上了,你要是出爾反爾,朕就砍你……把你關進大牢……”

蔡隽:“……”

見蔡隽黑着臉,不發一言,趙三思又補了一刀,“不對,欺君之罪,株連九族的咧。”

眼前的人如今是名副其實的一國之君了,他貴為百官之首,理應替人維護一國之舉的威嚴,但蔡隽實在忍無可忍,黑着臉就怼了回去,“寬和處置先帝後妃,皇上說得是以仁義之名,但皇上莫不是把朝臣和宗親當傻子,先帝留下遺诏,對後妃的處置本就寬和,今日這番多此一舉,受益最大的是誰?您以為百官都不知道您是為了雲陽宮的顧氏?”

趙三思被他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吓得連連後退,擡手抹了抹臉上被蔡隽濺到的口水,“丞相說話就說話嘛,這麽大聲做什麽,你看,口水都濺到我……朕臉上了……”

“……”媽勒個巴子,他遲早有一天會被這個小皇帝給氣死,蔡隽深吸一口氣,跪了下來,“請皇上贖罪。”

趙三思聽他聲音沒這麽沖了,随意地擺了擺手,又見大殿沒有其他人,她索性就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想明白了蔡隽方才那話,又讨好道:“天氣熱起來了,丞相不要這麽心浮氣躁嘛,讓張太醫給你多開幾副去火氣的涼茶喝喝。”

蔡隽氣得嗆了一下,頭暈目眩道:“臣謝皇上關心。”

十分心口不一了。

趙三思暗自撇了下嘴,“丞相憂國憂民,朕關心也是應該的。”

蔡隽不想再聽她的花言巧語了,直接接着方才的話道:“今晚會在太和殿設宴,臣已做好安排,到時會将先帝後妃齊聚一堂,到時再說是皇上對先帝後妃的安排。”

新帝登基,為表對百官的厚待,登基當日,皇帝會在太和殿宴請群臣。

趙三思默了一下,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又熟稔地拍起了馬屁,“還是丞相考慮得周到,倒是朕操之過急了。”

“皇上謬贊。”蔡隽決定不吃她這一套了,“臣還要去工部和工部尚書商議江南水堤的事,皇上若是無事,臣就先告退了。”

“我……朕無事了,就是問貴妃的事了。”趙三思趕緊擺了擺手,“那丞相先去忙吧。”

蔡隽行禮告退前,掃了趙三思一眼,見她仍沒規沒矩地坐在臺階上,實在看不過眼,又躬身道:“皇上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一言一行都是世人表率,往後還應多注意些。像今日這般坐在地上的不雅坐姿,往後讓人瞧見了,怕是不妥。”

趙三思的表情僵了一下,趕緊扶着一旁的桌子腳站了起來,又規規矩矩地站好了,“朕往後都會注意的。”

蔡隽挑了挑眉,沒有搭話了,又躬身退了幾步,這才起身朝外走去。趙三思看着人出去了,身子立馬垮了下去,抱着一旁的柱子自言自語道:“什麽都是規矩,規矩,規矩,坐地上怎麽就不雅觀了,站了一天了,還不許坐了不成?”

嘀咕完了,她心情倒也好受了些,在門口張望了一番,确定蔡隽走遠了,這才讓李忠賢趕緊叫花容進來伺候她更衣。

到了傍晚,太和殿內外都張燈結彩,十分熱鬧。

按照禮部安排,新帝登基的宴請群臣屬于國宴中的喜宴,共設二百一十席,趙三思自然是居于首位,皇室的宗親貴族位于她的右下首,左側第一位便是丞相太傅,第二位是天子老師太傅,後面才依次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三公。

等到宗親百官都入了座,趙三思說幾句“與諸君共勉”的冠冕堂皇的話後,自己舉起身前的酒杯飲了頭一杯,便代表今晚的宴席正式開始。

蔡隽生怕她在宴席上亂說話,所以早早就告誡過她,讓她在宴席上把臉板着,看着高冷威嚴些,下面的臣子才不敢随便搭腔。

趙三思也深知自己談文不會作詩,說武不懂行軍作戰,就算商議個政事,她都是懵懵懂懂的,對蔡隽的這個吩咐倒是言聽計從,一直挺直身板,端坐在主位上,不茍言笑地認真——吃東西。

殿中絲竹管弦不斷,這樣喜慶的宴席本該是熱鬧非凡的,然而端坐主位上的人只顧認真吃東西,下面的宗親和朝臣哪裏還敢随便開口談笑,也只能埋首吃東西。一時間,整個宴席在絲竹聲中透着一種十分詭異的安靜。

在坐的大臣都有些無措了,私底下都在暗自對視,但一瞧主位上那個板着臉認真吃東西的人,也沒人敢出聲,對他們來說,這個新帝冒出來地突然,他們接觸的少,自然拿捏不準這新帝的性子,也不敢随便拔虎須。最終一個個都只能時不時把視線投向丞相蔡隽身上,畢竟丞相作為先帝欽定的輔佐大臣,對新帝應是最該了解的人了。

被這麽多道視線打量,饒是蔡隽有再好的心理素質,也有些招架不住,朝一旁伺候的小太監耳語了一番,睨了趙三思一眼,他微微挑了挑眉,又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羊肉放進了嘴裏。

參加過這麽多次皇家宴席,就數這次,他才好好吃了些東西,平日哪次不是剛拿起筷子,這些個王公大臣不是附庸風雅,搞什麽行酒令,就是假惺惺地談些不切實際的政治夢想。

那小太監得了蔡隽的令,就從後小心地繞到了候在趙三思身側的李忠賢面前,對他耳語了一番,李忠賢聽清了之後,揮手讓他退下了,這才不動聲色地湊到了趙三思耳邊。

“皇上,方才傳丞相的話說,讓您不要只顧着吃東西,勸勸各位大臣喝些酒,或是将在外等候的伶人叫進來表演些節目也行。”

趙三思吞下口中的雞肉,愣了一下才茫然道:“可是丞相不是說讓我……哦不,朕少說話?他們如果要喝酒就喝酒呀,為什麽要朕勸?再說了,貴妃說了的,食不言,那些伶人咿咿呀呀的,舞袖子踢腿的,鬧得慌,都不能好好吃東西了。”

“……”李忠賢噎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費勁想了片刻,才委婉道:“皇上,這是國宴,比不得平日用膳,這國宴講究的就是一個熱鬧喜慶的氛圍……”

“呃……”趙三思打了個飽嗝,李忠賢趕緊遞了個帕子給她,她裝模作樣地拿來擦了擦嘴,暗地裏摸了摸有些鼓的肚子,“哦,反正朕吃飽了,那讓他們想喝酒的就喝酒,把伶人都叫進來好了。”

李忠賢又是一噎,見她那裝着果酒的酒杯空了,又趕緊給她倒了一杯,“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趙三思端着酒杯一飲而盡,不經意見看到下面的百官也跟着她端起了酒杯,她眨了下眼,偏頭看向李忠賢,“難道要我……朕喝酒,他們才敢喝?”

李忠賢不知該如何解釋了,靜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都這麽大人了,喝酒還要人帶着哦。”趙三思嘀咕了一聲,随即又端起了酒杯,努力板着臉,看了蔡隽一眼,這才看向下面的百官,斟酌了小會,高腔慢聲道:“今日這美酒佳肴,各位愛卿只管吃喝,把這宴會當在自家一樣,不要客氣。”

百官立馬舉起酒杯站起身來,“是。”

那陣仗,要不是李忠賢暗中壓着她,趙三思也跟着站起來了,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一國之君了,又假裝坐得筆直,率先把酒喝了,随即又傳令,讓等候在外的伶人進來了。

率先進來的是一個着了一襲火紅色薄紗,但蒙了面紗的舞姬,随着舞女的一個旋轉跳躍,殿中的樂聲短暫地停了停,随即樂聲又重新響起。

趙三思如今吃飽喝足了,坐在這裏無聊,倒也認真看了起來,百官見她看得認真,自然也跟着認真看了起來。

不多時,樂聲越發高昂,舞姬手中的水袖揮舞地越發賣力,旋轉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停下時,正好面對着趙三思,臉上的面紗也不知何時掉落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十分似曾相似的臉來。

不僅趙三思看愣了,殿中的幾位大臣都看愣了,最終還是趙三思先回過神來,垂眸生悶氣,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等到一舞閉,那舞姬行禮,她才正眼看向她,“舞跳得不錯,人也長得好看。”

“謝皇上贊譽。”舞女面色有些欣喜,忙磕頭謝恩。

趙三思掃了一眼下面的朝臣,站起身來,“可是,朕不喜歡。來人,把這個舞姬拖下去,逐出宮去。”

所有人:“???”

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了,就連蔡隽和李忠賢都不知道這位舞姬是怎麽觸到她的黴頭了。

“皇……皇上……”等到侍衛進來時,舞姬這才反應過來似的,跪地不起,哭喊道:“皇上贖罪,皇上贖罪……奴婢不知做錯了什麽……”

“不知道做錯了什麽?”趙三思可氣了,在看清這張臉的時候就氣得不行了,“就憑你長相錯了,長相錯了就罷了,還出身錯了……”

“皇上息怒。”她氣急,說出來的話也十分大聲,殿中的絲竹聲早就停了,百官雖不知這突然發生了什麽,但都趕緊起身跪下。

趙三思沉默不語,一時大殿內只剩下舞姬被拖出去的哭喊聲。

片刻後,跪在中間的林文殊直起身子,禀道:“今日這舞女是臣進獻的,擾了皇上雅興,還請皇上贖罪,但臣不明白,今日這舞姬……”

趙三思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眼,待看清了林文殊的面相時,心中更是來氣,如今的朝政局勢,丞相給她分析過,這個吏部侍郎,看似官不大,但卻是朝中的制衡點,暫不能除,但要防。

“林大人不明白?那朕便讓你好好想明白。”趙三思将那杯酒一口喝了,她要壯壯膽,“今日這舞姬模樣和夕貴……雲陽宮的顧氏有七分像,林大人卻特地讓一個像先帝寵妃的煙塵女子來取悅朕與百官,林大人是認為顧氏入了冷宮有意侮辱,還是在羞辱先帝……”

“皇上明查,臣絕無此心,絕無此心。”林文殊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忙磕頭,“今日的舞姬是下屬進獻上來的,說是舞技十分了得,臣這才……臣發誓,臣絕不知道這舞姬和……和顧氏長得像……”

蔡隽聽着他們的話,不動聲色地擡頭看了一眼趙三思,臉上卻暗自帶了笑意。方才那舞姬獻舞的面紗分明就是有心戴着,而後又有心掉落的,他就猜測是有人授意的。畢竟當今的小皇上先前可是連個侍妾都沒有的,若是送個合心的枕邊人,這枕邊風一吹,很多事就好辦了。

可惜了。

可惜他們不知這個小皇帝壓根就沒想過那位夕貴妃的替代品,人家一心一意想着怎麽把人從冷宮帶出來了。更加可惜的是,人家小皇帝對那位夕貴妃的感情複雜着了,觊觎之外,還想把人家當親親母妃一樣孝敬咧。

林文殊大約也想不到今兒一番讨好獻媚,小皇帝卻這麽不按常理來吧?結果生生變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咧。

啧,俗話說得真不錯,當真是傻人有傻福。

不管林文殊認錯認得多麽誠懇,趙三思是一個字都不想聽,貴妃在自己心目中是那般高貴的人,怎麽能……那舞姬雖然只有七分像,但就是不行,穿得那麽騷裏騷氣的,跳得那麽騷裏騷氣的,還供這麽多人看……

趙三思氣地又喝了一杯酒,膽兒又壯了一些,朝跪在正下手的蔡隽吆喝道:“丞相,趁此機會,你将朕的口谕同各位大臣念念。朕倒要看看,今後誰還敢生出對後妃不敬的主意。”

雖然這是意外,但蔡隽深以為眼下這個時機是頒布赦免後宮诏令的最好時機了,聞言,立馬應了,站起身來面向在跪的各位大臣。

“先帝乃一代明君,今朕登基,特赦先帝後宮所有妃嫔,冷宮裏的廢妃不管有無錯否,皆可出冷宮,除了無位份,一切慣例皆按照貴人給,佛堂裏閉門思過的妃嫔可免罰,其他照舊,妃位以下的後妃皆可不用去守陵或是佛堂,未入彤史的可選擇留在宮中享受昔日待遇,亦可領一千兩銀子出宮嫁人……”

就像蔡隽說的,這份特赦令,百官心底知道新帝是為了冷宮唯一的那個人而下,然而他們卻不得不接受。一是這份特赦令雖是為一人而下,但後宮妃嫔皆是受益者,護短都護得無跡可尋;二是後宮中的這些女人大部分出自這些世家,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女兒,他們這些當爹爹的,誰不想自己的女兒往後還能有個好日子?

而林家這一派,眼下趙三思給林文殊按了這麽一個大罪名,哪裏還敢抗議,也只能謝恩:“皇上仁慈。”

看着大家的反應,趙三思緊握的手松了松,“往後誰敢怠慢了先帝後宮的妃嫔,朕必當重罰。林大人,念在你初犯,也念在前些日子你率先替朕向先帝求情一事上,今日之錯,朕便不追究了。”

言外之意,朕可不欠你恩情了咧。

“臣等遵旨。”

趙三思心中憋的一口濁氣總算去了,擡手讓百官起身,又偏頭吩咐李忠賢,“今日乃朕登基之日,朕如今後宮空虛,讓內務再設宴席,将先帝的後妃皆請來用席。”

“奴才遵命。”

李忠賢領命而去,趙三思又率先落了座,等百官跟着落了座,解決了今晚心頭大事的她心情是當真輕快了,也不讓另一旁候着的小太監伺候,自己親自倒了一杯果酒,朝一旁的樂司擺了擺手,絲竹聲重新響起時,她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各位愛卿繼續。”

另一廂,早已被李忠賢安排到了長樂宮等着的顧夕照此刻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個小傻子當真讓百官都同意了她出冷宮的事情。

“公公明知殿……皇上如今根基還不穩,您可是确定她不是在一意孤行?”

“娘娘請放心,皇上聰明着了,今日之事,丞相也是知情的。”李忠賢笑眯眯的,方才朝堂上的那一出,他自然也看明白了,“可惜奴才急,還要去通知各宮娘娘,您先去太和殿的春杏樓,等改日,奴才再跟您細細說說今日大殿上的事。”

顧夕照看了他一眼,心中倒是越發好奇了,但眼下也沒攔着人多問,點頭應了,“那公公先去忙,我這就過去。”

“好咧。”李忠賢還是同以往一樣,把她當貴妃看待,躬身行禮之後,再告退。

送走了李忠賢,顧夕照又讓蟬兒幫着整理了一番儀容,這才朝太和殿去。

說起來,她好些日子不見這個小傻子,也是有些想了。畢竟,往後的承乾殿可沒這麽好爬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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