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帝登基, 頭三日雖說不用上朝,但和真正的沐休卻是不同的, 大臣依舊要去自己所在的部門處理要事, 遇到緊急的大事了, 也是要進宮面聖的。

巳時過半, 已經到六部點過卯的蔡隽就匆匆入宮來, 雖沒什麽要事, 但他如今的心境就和李忠賢這個大總管一樣, 對趙三思是提心吊膽的, 生怕一刻不盯着人,這個小皇帝就會幹出讓他們想不到的勾當出來。

李忠賢聽小太監說他過來了,親自來宮門口迎他,“丞相今兒怎麽也進宮地這般早。”

蔡隽睨了他一眼,直接越過了他的話, “皇上可是起了?”

“起了起了, 這會正和明昭公主和驸馬一家三口在殿內說話了。”李忠賢也知他的性子, 熱臉貼了冷屁股也渾不在意,依舊笑嘻嘻的, “您可是有急事兒要禀告?”

“既然皇上和公主驸馬說家常, 我便不去打擾了。我晚些時候再過來。”蔡隽停了下來,預告辭時,又倏地想起一件事兒來, “昨晚皇上沒醉。”

哎喲,說起這事, 李忠賢簡直有一肚子話兒要說了,“丞相随咱家來。”

一看李忠賢那臉色,蔡隽的太陽穴就開始跳,“可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李忠賢交代了小六子幾句,然後引着蔡隽走到了一處僻靜處,四下瞧了瞧,确定沒人了,這才唉聲嘆氣道:“皇上可當真是神人,旁人醉了,是一眼就能看出,皇上醉了,奴才是半點都沒看出來……”

蔡隽不耐地蹙了蹙眉,打斷了他,“公公揀着要緊的說就行,又不是個說書的,整那些花裏胡哨的腔調做什麽。”

李忠賢被他說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們這些閹人,幹得都是伺候主子的事兒,不管禀告什麽事兒,都習慣性的一唱三嘆,見着主子的臉色說話。

見李忠賢沉默了下來,蔡隽也知自己着急失言了,又面無表情地解釋道:“本相也是着急,公公也知道,皇上的性子最是讓人捉摸不透,說來你可能不信,今兒我去六部,你猜我都聽到了些什麽?”

“瞧瞧丞相說話也不是這般賣關子?”李忠賢暗暗翻了個白眼,但又确實有些好奇,遂又端着下巴道:“那些官員都說什麽了?”

“誇咱們皇上豪爽,該威嚴時威嚴,該豪爽時就豪爽,定是個同先帝一樣的明君。”說起今兒聽到那些官員的竊竊私語,蔡隽也有些哭笑不得,“也虧得皇上會做幾分樣子,昨晚林文殊那事,她這借題發揮又發揮地極妙,反倒讓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造了勢。”

李忠賢對他這話就不贊同了,“丞相這話,咱家就不愛聽了,皇上乃真命天子,雖是臨危受命,與朝政學識上,暫時底子是差了些,但咱家可覺得皇上聰明着。”

“……”所以現在宮中上下,就他依舊覺得這個小皇帝是個惹事精草包?蔡隽張了張嘴,決定還是不跟他逞這些口舌之争,差點話題都被帶偏了,頓了頓,他又問起了方才的事兒,“昨晚我喝多了就睡過了,皇上喝多了,可是又做出什麽事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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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賢瞧着他,琢磨了片刻,才湊過去小聲道:“丞相,您說皇上将來要是想納夕貴妃為妃,您是個什麽意思?”

“這不是胡鬧?”蔡隽自知有些激動了,緩了口氣才繼續道:“公公之前不還說皇上是把夕貴妃當親親母妃孝敬?”

李忠賢眨了眨眼,“您當時不是也說,皇上是有戀母癖?”

蔡隽只覺得心口被壓的直抽抽,片刻後才突然想到,“公公可別告訴我,皇上昨晚喝醉後,又跟夕貴妃鬧上了?”

“豈止鬧上了……”李忠賢想起昨兒受的驚吓,心口現在都還慎得慌,又左右瞧了瞧,才把昨兒的事一點一滴都同蔡隽說了一遍,末了還加了一句自己的看法,“咱家瞧着皇上啊,怕是對夕貴妃動了……那種心思的。”

蔡隽聽完李忠賢那一番話,半晌都沒緩過氣來,見李忠賢還在一旁一臉要撺掇的表情,這肺葉子就更疼了,“皇上還小,先前連個侍妾都沒有,她哪懂什麽,公公不好生引導人,還這般助纣為虐,你對得起先帝嗎?”

這好端端的,扯先帝做什麽?

說起趙瑾,李忠賢也就有些心虛氣短了,總覺得眼下的自己是在努力地給先帝戴綠帽子,費勁琢磨了一番,才又理直氣壯地怼了回去,“先前幫着皇上想法子把貴妃從冷宮放出來的是誰?丞相就不是助纣為虐了……”

蔡隽:“……”自從攤上了這個草包皇帝,他的一世英名是徹底沒了。

見蔡隽不搭腔了,李忠賢那種心虛感也減輕了不少,又繼續輕言細語地撺掇道:“咱們都知道,皇上性子不好琢磨,做事兒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平素對咱們的話,也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但夕貴妃就不一樣了,您接觸夕貴妃少,您是不明白,咱家之前可是瞧見了,皇上對夕貴妃的話兒呀,簡直是奉若神明……”

蔡隽打斷了他,“所以你的意思是,還讓本相幫着皇上把夕貴妃納到他的後宮去?”

李忠賢瞧了他一眼,但蔡隽這面無表情的模樣,他也琢磨不出是個什麽意思,暗自思忖了小會,才謹慎道:“咱家可沒這般說,就是覺得皇上最聽夕貴妃的話,而夕貴妃也不是個什麽跋扈的人,母家顧家又最是清傲不貪戀權勢的,就算皇上寵着她點,也不礙事,反而咱們往後有什麽事兒是皇上不願意聽的,咱們還能讓夕貴妃傳個話。”

“呵呵。”蔡隽冷笑了兩聲,随即咬牙切齒道:“公公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本相絕不可能再做這樣的事了。”

說罷,蔡隽就氣沖沖地揚長而去,留着李忠賢在原地跺腳。

談崩了不說,丞相若是一時沖動,直接到人面前去說些什麽,到時皇上要沒這個心思,他就成了惡意揣測聖意,要是皇上有這個心思,天知道這個小皇帝又會做出什麽事來喲?

李忠賢越想越覺得自己今日沖動了,給自己兩嘴巴,又趕緊朝蔡隽追了出去,“丞相,且慢,這事兒再從長計議……”

壓根就不知道這些事兒的趙三思此刻整抱着明昭公主的小世子在逗弄。

用過早膳後,一些宗親就過來拜別了,這些宗親雖都姓趙,但在血緣上,與趙三思算不得親厚了,對她來說,和陌生人沒什麽兩樣,客氣了幾句,将內務府早就備好的回禮賞了過去,也就完事兒了。

不過,對明昭公主這個親皇姐,趙三思是真有幾分親近的,她從小就是孤孤單單地在雪松宮長大,唯一見過的皇姐又是個喜歡欺負她的,眼下這個長姐倒真有幾分姐姐的氣質。

“皇姐難得回宮,不如在宮中多住些日子再走。”說着,趙三思又去扯了扯那個小世子的發揪揪,如今趙瑾出殡了,這個小世子穿着一身紫色的襖子,頭發也用紅綢紮了,襯得小臉蛋更是白裏透紅,十分好看,又對趙三思自然的親近,時不時就去親一口趙三思的臉頰,惹得趙三思抱着他不願撒手。

“出嫁從夫,驸馬還在任上,往後得了機會,我再回宮來住些日子。”明昭公主瞧着她喜歡自己的兒子,對她也更親近了幾分,沒了頭日來的那種生疏,說話也放得開些了,“如今皇上已經登基了,後宮還未納妃,怕是很快,我和驸馬又是要回宮來給你道喜的。”

這個事情,趙三思還未想過了,她這身份,嫁不了人,也娶不了妻。聞言,神色就垮了幾分,“我……朕不納妃咧。”

明昭公主只當她年紀小,還不懂風月,遂也沒放在心上,反而打趣道:“皇上若是這般對大臣說,怕是大臣往後日日都要上書勸您了……”

“皇姐快別說這些了,一想這個,朕就腦瓜兒疼。”趙三思不愛聽這些話,趕緊打斷了她。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明昭公主見她當真是不愛聽這些,便不說了。

坐在趙三思腿上的小世子敏感地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又去趙三思的臉上吧唧了一口,脆生生地道:“皇帝舅舅,什麽是納妃?”

小世子說話素來是一板一眼的,給人的感覺十分認真,趙三思便也認真回了過去,“就是給皇帝舅舅娶小妾。”

小世子似懂非懂,低頭想了一下,“我聽爹爹說,他喜歡娘親,便娶了娘親。皇帝舅舅,我喜歡你,以後我娶你……”

這話簡直——

大逆不道。

明昭公主和驸馬兩人都身子有些發軟,“阿寧。”

趙三思愣了一下,随即回過神來,朝他們兩人掃了一眼,示意他們不要多話,這才帶着笑意去看被明昭公主那聲冷喝吓得不敢說話了的小世子,“那可不行,阿寧不能娶皇帝舅舅。”

小世子看了他爹娘一眼,又去看趙三思,小聲道:“為什麽?”

“因為……”趙三思愣了一下,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卻打了個轉,“皇帝舅舅也有喜歡的人要娶。”

“那皇帝舅舅是不喜歡阿寧嗎?”小世子嘴一撇,就像要哭。

“皇帝舅舅喜歡阿寧,但是舅舅對外甥的喜歡。”趙三思脫口而出。

小世子卻是不懂了,“那要什麽喜歡才能娶?”

對啊,那要什麽喜歡才能娶?

趙三思又愣住了,剛才那一瞬間,在她腦海裏的人分明是貴妃的那張臉,可她對貴妃分明是——長嫂如母啊。

見趙三思突然出怔不語了,明昭公主以為是自家兒子惹人不快樂,主動起身,将小世子抱了過來,“阿寧,你皇帝舅舅抱了你這麽久了,快些下來。”

抱了這般久,趙三思确實有些發麻了,回過神來,笑了一下,也沒勉強。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讓明昭公主和驸馬都有些難安,夫妻兩人對視一眼,就抱着小世子跪下來告辭,“皇上日理萬機,我和驸馬就不久留了,就此拜別皇上。”

趙三思此刻心神不在他們身上,便也沒久留 了,揉了揉眉骨,打起了些精神,讓小六子将備好的回禮準備好,并将人親自送到了宮門口。

等人走後,趙三思就一個人坐在承乾殿發呆,将第一次見到那位夕貴妃到昨晚的點點滴滴都回想了一遍,許久之後,她才捂着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喃喃道:“我對貴妃的喜歡是什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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